阁楼上,昭王目睹谢楚行护着琉璃的一幕,不禁浮起几分羡慕之情。他垂眸瞧了瞧自己清瘦的腕骨,神色微黯,苦笑一下。因素来病弱,负疾累累,恐耽误了谁家姑娘,故而自己并未娶妻,年少时轰轰烈烈的爱恋,更是从不曾体会过。
少年与姑娘这份张扬动人的情谊,是清心寡欲的昭王从未体会过的。
谢楚行为琉璃解决了困局,淡淡睨了她一眼,语气冷若冰霜,问道:“你来此处做什么?”
琉璃丽眸微垂,婉约柔回,如实道:“殿下赠予我的古诗,晦涩难懂,我便思量来此借阅一些古籍,以便研读。”
“……”
谢楚行沉默些许,神色缓了缓,道:“难得你有这份心……不过,你可知孤为何赠予那些诗书与你?”
琉璃一愣,抬眸疑惑道:“不是嫌我没文化吗?”
谢楚行顿了顿,不置可否,只是盯着她那双清澈见底的明眸瞧了片刻,忽然一笑:“也罢。”
这蠢笨的丫头不知晓罗太傅与罗素衣即刻便要回京,那罗素衣秉性高傲,恐怕会为难于她,故而他才送几本诗书到将军府,暗示她提防着些。不曾想,这一番苦心,倒真像错付了一般。
“……什么也罢?怎就也罢?”
琉璃倍感困惑,追着谢楚行问来问去。
谢楚行收敛了笑意,拽着她往笔墨阁外走,淡淡道:“孤是说,看不懂便别看了,不必勉强自己。”
琉璃眉间微凝,思量一瞬,气道:“好啊,谢楚行,你不仅嫌我没文化,还看不起我!”
枉她费尽心思来笔墨阁,还受了一番委屈,人家谢楚行却根本不领情,一句不必勉强,不就是看不起她么?
———继承了原主的智商,又加上本就不好惹的脾气,琉璃得出这番结论。
“……”
谢楚行一顿,回首凝望而来,敛声:“你叫孤什么?”
太子不怒自威,语气难辨,琉璃那腾腾燃烧的气焰忽而一晃,虚了几分,往后一退,甩开谢楚行的手,道:“我说……你瞧不起我,我不同你好了。”
谢楚行冷笑一声,拂袖便走:“不知好歹。”
琉璃思量一瞬,提步跟上。
谢楚行每走一步,她便跟一步。谢楚行停顿一下,她亦停顿一下。
“……”
谢楚行察觉,回首望来,眉间沉敛,以为她悔过,便哂笑道:“怎么,不是不与孤好了吗?跟着孤做什么。”
琉璃理直气壮,道:“我没有跟着你,不过要回家,与你同路罢了。”
谢楚行深深望了望她,薄唇抿出个些许嘲讽的弧度,呵笑道:“你怎不再厚颜无耻一些,说你的家在东宫,要与孤一齐回家。”
琉璃神色一恍,附和道:“还是殿下更甚一筹……”
谢楚行眉间一抽,实在拿她无可奈何,便不再与她计较。
正待此时,赤马牵引着华盖从大道上驶来,行人纷纷避让。到了谢楚行跟前,他挑眸望了马车一眼,目色瞬间冷凝,立在原地,岿然不动。
诚然,他乃太子殿下,除了圣上御驾,谁也不需让。可那赤马又不认得他是太子,他一动不动,迟早挨撞。
琉璃面色微变,拽他的衣袖:“殿下殿下!马车来了!”
谢楚行回过神,语气低沉:“孤知道。”
马车疾驰而来,与二人越行越近。
琉璃难以置信地瞪了谢楚行一眼,道:“那你躲啊!”
“……你怕什么?”
谢楚行回首望来,目色深沉,眸瞳如若点漆,忽而幽幽道:“盛琉璃,你乃孤的太子妃,理应与孤同生共死,如今这马车便是撞死孤了,你也不能活。”
说罢,反手扣住琉璃的手腕。车轮辘辘声中,谢楚行语气幽微,掌心薄凉,神色暗而沉冷。
琉璃静默一瞬,心想———
神经病啊!
谁有事没事站在街中央等着马车撞,还要拉着未婚妻一起自杀的?
但谢楚行有一点说得没错,她是为了寻回锦绣缎而来。谢楚行生,她生,谢楚行死,她便死。
如今谢楚行脑子抽风要撞马车,她也是无可奈何。
琉璃悲痛欲绝地望了谢楚行一眼,便绝望地阖上眸,抱住谢楚行手臂,往他身侧靠了靠。
谢楚行在前她在后,马车撞来,也是谢楚行先死吧?
琉璃暗想。
谢楚行不知她所想,见状神色微恍,怔然几分。他不过随意说了几句,这傻丫头竟真要随他等死吗?真不知……
那马车正要撞来之际,车夫忙拉缰绳,赤马虽嘶鸣一声,马蹄高扬,好歹是停了下来。
车帘微拢,暗香浮动,有美人衣着素雅,皎若霜月,气质如兰,行出车厢,朝谢楚行抬袖行礼道:“臣女罗素衣见过太子殿下,多日不见,不知殿下安好?”
原来马车中的并不是他人,正是回朝京的罗素衣。谢楚行神色寡淡地瞥了罗素衣一眼,并不言语。
罗素衣柔柔抬眸,切切望来,却在瞧见扒拉着谢楚行的琉璃时,微微一怔,问道:“不知这位小姐是?”
琉璃此刻方才恍然大悟。
好啊,原来谢楚行早就认出这辆马车中坐着的是罗素衣,故而一避不避,好等着与心上人重逢呢。这也就罢了,他还偏偏拖着她不放,是故意教她难堪吗?
琉璃恼怒地瞪了谢楚行一眼,置气般地就要松开手。
殊不知,谢楚行却仿佛有先见般地将掌心覆在她的手上,按住了她,随后淡然一笑,神色温和,语气低沉:“此乃,爱妻琉璃。”
风卷过,罗素衣素面似雪,恍然一笑,弱不胜衣,宛若九重天上的仙子。
美,着实是美。
楼阁之上,昭王目睹这一切,颇有意味地瞧了瞧谢楚行,谢楚行目色微凝地瞧了罗素衣一眼,喜怒倒是难辨。昭王又去瞧琉璃,本以为她会黯然神伤,却在看清她神色的那一瞬间,直接愣了愣。
这位盛姑娘,望着罗素衣的目光,怎么有几分惊叹的意味?
不知道的,还以为罗素衣是她的心上人呢。
昭王回过神来,不禁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