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道上,罗素衣与谢楚行一度重逢。听闻谢楚行说琉璃乃其爱妻,罗素衣未免黯然神伤,久别重逢,谢楚行竟有些变了。
罗素衣凝了凝眸,从云袖中掏出一枚请帖,轻声道:“三日之后,祖父于府上设宴,邀文人雅客们清谈作诗,还望殿下能携盛小姐亲临寒舍,切磋诗艺。”
谢楚行不置可否,只是淡淡接过请帖,摩挲一下,挑眉望向罗素衣:“可还有事?”
这便是在下逐客令了。
罗素衣神色微顿,清浅地笑笑,便行礼退下。
很快,马车消失在朱雀道上,行人纷纷,繁华如初。谢楚行垂眸瞥了请帖一眼,随后目不斜视地伸出手,拽住身后想要悄悄混入人群逃跑的琉璃。
他冷笑一声:“不是说与孤同路吗?孤没走,你去哪。”
琉璃一顿,沉默些许,才软声道:“殿下,你也知道我不会吟诗作对,三日后那什么宴会,我便不去了罢?”
谢楚行神色冷峻,淡淡道:“她既有意为难于你,你避得了一时,避得了一世吗?”
“可是……”
“不要怕。”
谢楚行抬眸瞧了眼神色苦恼的琉璃,意味深长地一笑:“孤会帮你的。”
翌日,太子府中
熙光和煦,东湖碧波荡漾,湖畔楼台林立,墨香清浅,随着浅浅清风吹入廊间。致仕三年的张老太傅却满面愁容,又气又恼。
老先生扶着一把老骨头便气势汹汹地走到太子书房中,撂下书卷,悲愤道:“承蒙殿下看重,只是此女实在朽木难雕,老夫才识浅薄,无法教导,烦请殿下另请高明罢。”
谢楚行长睫微垂,眸中划过一丝沉重。
本想请先生教导琉璃一番诗词,以免她日后不必太过窘迫,故而带了她来太子府。怎此这人简直顽劣至极,一日间气走了三位先生。
谢楚行送走张老先生,无奈走到湖畔的花阁,远远便见琉璃伏案写字,眉间紧锁,模样认真。
“……”
怎么,瞧上去倒也并没有那么的不知上进。
谢楚行走进一看,却见琉璃在宣纸上写道:“可恶楚行,劳我心力,废我光阴,实乃谋财害命,罪大恶极……”
“……谁教你的。”
“那些先生就是这般骂我的。”
“……!”
琉璃脱口而出,才后知后觉地一惊,回首瞧见谢楚行,掩耳盗铃地撕碎宣纸。
谢楚行于她对面的案前坐下,冷冷一笑:“你不仅气走了孤请来的先生,还在背后妄议孤,真是好大的胆子。”
琉璃闻言,一阵委屈涌上了心头。
这能怪得了她吗?本以为谢楚行会怎么帮她呢,原来就是请先生来教导她。这也就罢了,那些先生,一个赛一个的文采斐然,一个比一个还德高望重,名下的学生哪个不是声名远扬。教她这样的小文盲,不被气死才怪呢。
本来明媚悠闲的日子,自己却苦兮兮地在太子府对着一群刻板严厉的老先生。
凶手!谢楚行就是那谋害她美好光阴的凶手!
琉璃郁郁难平,低声哼道:“……我这般愚钝之人,哪里比得上人家罗姑娘,既然惹您不悦了,您打我呗。”
谢楚行缓缓抬起手。
琉璃后退一下:“你还真打……”
谢楚行执起案上的狼毫,挑眉望她:“孤来亲自教你。”
琉璃:“……哦。”
思量琉璃初学诗书,谢楚行便以较为浅显易懂的《琵琶记》引她入学,他语气如玉,每念一句,便让琉璃在纸上写一句,顺便将释义技巧等告诉她。
一开始还好,念到“大珠小珠落玉盘”时,琉璃却凝眉一顿,目露困惑。
谢楚行抬了抬眸,问:“……怎么?”
琉璃眉梢微敛,隐约笑道:“大猪小猪落玉盘,这么多只猪,玉盘还不得被压碎啊?”
谢楚行一顿,薄唇微抿。
廊阁中伺候的宫人们闻言却不禁一乐,又不能失仪,只能耸着肩膀,辛苦忍笑。
琉璃见谢楚行神色隐忍,眉间沉敛,便连忙问道:“太子殿下,您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我太笨,您生气了啊?您别千万生气……我来做一句诗吧!”
“……”
谢楚行冷眼瞧她,又要耍什么把戏。
琉璃忽而一笑,戏谑道:“太子气呼呼,像一只小猪。”
“噗……”
廊下的宫人们再也忍耐不住,失笑出声,再瞧见谢楚行风雨欲来的脸色后,又蓦然止声,连连后退。
谢楚行怒极反笑,撂下书卷,冷冷抱袖,扫了琉璃一眼,见她一脸为所欲为的模样,忽然道:“……不愧是个蠢货,连罗素衣养的那几尾鲤鱼都不及。”
很显然,谢楚行与琉璃在打对方七寸这项技能上,都是炉火纯青的境界。
乍听此话,琉璃顿时失去从容,满目悲愤。
罗素衣!都怪罗素衣,要是没有她,自己哪里要忍受这等人间疾苦,世间险恶!
什么鲤鱼?难道她还比不上几尾鲤鱼?
琉璃愤然起身,道:“那鲤鱼在哪个池子里?我这就去炖了它,到了我的肚子里,看看我比不比得上它。”
谢楚行神色难辨,抬手指了指东湖,道:“你若能捉住,便让你炖。”
东湖广阔,比起池子来幽深不少,几尾鲤鱼穿梭于碧水之下,哪有这么容易捉住来炖。
“……”
琉璃话锋一变,转怒为哀,泫然欲泣道:“她的鲤鱼,你还养在府上呢。说到底,你还是对她念念不忘,我这个碍事的太子妃,便是哪哪都比不上她……不如死了算了!”
一番话里,三分真心,七分浮夸。
偏偏说罢,琉璃便长叹一声,往碧湖旁奔去,一只手已然扶上回栏。
宫人们面色一变,惊惶道:“小姐!”
谢楚行亦是眉间一锁,心想自己说的话可是太重,不禁思量,便不由自主地起身去拉琉璃。
琉璃想不到谢楚行会来扶她,早就及时侧了侧身,放下了已然搭上回栏的一只脚。
开玩笑,不过是作作戏罢了,谁要为了罗素衣的几尾鲤鱼去死啊。
琉璃一边回身一边道:“算了我又不想死了……”
谢楚行正急身扶她,如今猝不及防与她一撞,那回栏低矮,眼见着琉璃便要撞上去。谢楚行面色微变,探手将她捞了回来,对调之间,却步履一晃,竟掉下了湖中。
只听得噗通一声,湖水四溅。
谢楚行些许狼狈地立在水浅的湖畔,纹神色暗沉,衣衫尽湿。水沿着他冷峻的眉骨淅淅沥沥划落,映得那张无瑕的玉容,更添几分阴沉。
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太子殿下,廊下一片死寂。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琉璃僵硬地捂了捂脸,试图挡去谢楚行那如刀剑冷厉的幽幽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