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我接下来说的话,请你有个心理准备。”
唐苏洛握着闪烁不停的手机,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二月寒风吹鼓他的衣裳,从锁骨溜进,带走身上最后一点余温。
手中,一张白纸随风飘荡,隐约能够看见‘胃底癌累、病危......’等字。
医生在说的话他已经听不太清了,周围五感如数剥离,只剩下不断震动的手机带来些微余温。
叮咚——
熟悉的信息铃声响起。
唐苏洛低头,僵硬着手指划了半天,才将手机解锁。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你弟弟最近过生日,你记得买些礼物回来。】
【妈妈:你回来记得带些S市香肠,你弟弟喜欢吃。】
消息一条又一条地发送,整个微信聊天窗口被刷屏似地,一条消息还没结束,下一条一条消息又马上轰炸起来。
唐苏洛死死捏住手机,骨指节因为用力过猛微微泛白。
还没等他平复下心情,下一条短信犹如一泼冰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妈妈:你弟这次获得学校野外夏令营的参赛名额,急需报名费八千。你上次不是跟我说,参加比赛拿了不少奖金,可以自力更生了吗?我想着你也大了,该为这个家分担一些事情了。】
唐苏洛动了动手指。
输入信息、删除、再次输入、删除。
窗口显示的‘正在输入中.......’标识,被冻结好十几分钟,才憋出一句简短的话。
【我会考虑的。】
发送这句话后,屏幕便陷入永久黑暗。——唐苏洛将手机关机了。
将手机放进袋子里,他好似做出一个重大决定,狠狠地深呼一口气,直到外界冰冷空气贯穿整个肺部,才缓缓吐了出来。
白色雾气被风一吹而散,隔着朦胧雾气的窗户,他能隐约看见镜面倒映出来的面庞。
倒影中的男孩,头上竖着没有生气的呆毛,介于青年和青年之间,浑身透露出一股青涩和郁气,遮住本该阳光帅气的面庞。
短短一天,唐苏洛的心情犹如坐上云霄飞车,上一秒还沉浸在得到‘盛名杯’金奖的兴奋中,下一秒却被告知癌症晚期,寿命无几。
胃癌晚期,这种比中千万奖金还要渺小、听起来如此遥远的事情,竟然在某一天的下午,发生在自己身上。
事情来得太突然,直到现在,他还感觉脑袋浑浑噩噩,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
十岁那年,在奶奶家寄居两年的他,收到父母的消息,兴匆匆独自一人,可他没想到,两年过去了,三岁的弟弟已经学会如何争宠,总用哭闹手段,来引起父母对唐苏洛的指责、叱骂。
被冷暴力两年的唐苏洛,在某次被父母殴打事件后,一气之下回到奶奶家,被找来的小叔叔带回了家,重新拥有了一个来之不易的家庭。
唐苏洛很珍惜、很爱护这个由小叔叔和奶奶组成的家庭,为了给亲人分担,他努力提升成绩,用最优秀的分数一次次夺得年级第一的名额。
可是世事难料,有些东西,你越是珍惜,就越容易失去。
在十八岁那年,他的小叔叔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小女孩,时间永久停留在不老的岁月。年迈多病的奶奶,从此一病不起,在见到他Z大保送通知书后,便撒手人寰。
一年之间,他失去了家。
奶奶和叔叔,都将他们的时间停滞在遥远的过去,不愿陪着唐苏洛经历世间磨难,也不愿和唐苏洛分享世间美好。
为了奶奶临终那句好好活下去,他在大学期间拼命学习,获得大大小小奖项无数,眼看着即将毕业,进入企业开启新的人生,没想到,一个癌症,将他彻底打入低谷。
——他的努力,在一夜之间,化为泡沫。
他迈着沉重步伐朝医院大门走去,还没走几步,便感觉一阵眩晕,一个陌生又令人心惊胆战的记忆,犹如一头横冲直撞的野兽,撞得他头脑眩晕。
画面中的他,安静地躺在床上,透明氧气管将他大半张脸给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微妙起伏的胸膛和滴答不停的心跳仪,能够证明床上的人还活着。
房间阴影处,还站着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不言不语。
男人身穿一身黑色斗篷,握着一柄细长镰刀,被包裹住的身体高挑笔直,单单一个背影,就能感受到主人所散发出来令人窒息的骇人气势。
阴森冷气在室内蔓延,黑色镰刀吸取周围一切光线,只有刀尖,残留着坚冷刺骨的白光。
不知哪个角落传来轻叹,两米多长的镰刀被高高举起,刀锋划破空气,留下一道白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床上的自己砍去!
时间仿佛被拉长到极限,每个画面一帧一帧在他的眼前播放,最后停留在墙上挂着的那个日历上——2021年2月12日。
唐苏洛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
心脏高速运转,差点没从嗓子眼跳出来,不详预感在心中徘徊不定。
他抵住墙,冰冷坚硬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到心脏,直到心跳恢复常态,才心有余悸地将头上溢出来的冷汗擦去。
发黑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唐苏洛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不太明白刚刚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是被医生的诊断书给吓到了,开始出现幻觉了?
这个幻觉还真他妈的不详了点。
唐苏洛站直身子,等眩晕消失不少后,才带着残留在背脊的冷汗向医院大门走去。
他有点心不在焉,以至于没看见前方匆忙走过来的人,等到看清时,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脑袋撞在一起的巨响,令人牙酸。唐苏洛被冲击力带到地上,只感觉屁股疼脑袋更疼。
真是人一倒霉,就什么不顺心的事情都找上门来了。
唐苏洛捂着头,心中负面情绪似找到一个合理突破口,他抬起眼睑指责,“走那么快——”
话还没说完,声音便全部堵在喉咙口,唐苏洛瞪大眼睛瞳孔紧缩,神情也恍惚起来。
陌生记忆再次闯入脑海,将脑袋塞得满满的,让他双眼发黑,差点再次摔倒。
没有尽头黑不溜秋的巷子,穿着白衣的医生倒在地上,空洞的眼神注视前方,胸口绽开的血花,将白大褂染成刺眼的红色。
一瞬间,白色、红色、黑色在这个巷子里汇聚,冲击唐苏洛整个视觉网。
一个犹如野兽粗喘声在医生身后出现,长相狰狞,眉间有颗粗痣的男子,拿着残余着斑斑鲜血和碎肉的匕首,露出得意的笑。
叮当——
一个带着反射光的铭牌从喘着粗气的野兽身上掉落,唐苏洛透过黯淡月光,隐约看见上面写着的名字——齐远。
唐苏洛打了个激灵,瞳孔扩展。
等他想细看时,眼前画面一转,他回到现实。
唐苏洛怔忪看向前方。
撞着他的人,穿着一身白大褂,面容儒雅,天生笑颜,正满怀歉意看着他。
齐远固定好鼻梁上歪斜的金丝框眼镜,此时他的内心满是焦躁,没有注意到唐苏洛怪异的表情。而是不停往前方一处看去,语速极快交代,“不好意思,我现在有事情急需处理,你如果撞到哪,就去检查一下,有什么问题就打电话给我。”
尾音还没散去,他便快速将名片往唐苏洛手里一塞,三步化两步朝眼神看向的方向匆忙走去。
唐苏洛根本没有听清他讲些什么,等到他从幻觉脱离后,看到的便是医生火急缭绕的背影。
想到刚才出现的幻觉,唐苏洛脑子乱糟糟的。
他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竟出现两次幻觉,而且每次都是人即将死亡的幻觉。
难道他得了癌症后,还出现了什么超能力?
唐苏洛为求验证,特意往大堂上的人群扫去,可前前后后看了十几分钟,也没有再次看见什么奇怪的画面。
可能是昨晚熬夜导致的吧。
唐苏洛自嘲笑了一下,下意识朝手中名片看去,等看到名片上的名字后,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齐远......
这不就是幻觉里医生的名字吗?
难道幻觉还能预测未来不成?
手中的名片被他攥着一团,唐苏洛肌肉绷得紧实,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此时诡异的现状。
“你没事吧?”一旁观察男孩许久的护士忍不住上前询问。
唐苏洛‘啊’了一声,从混乱思绪中回过神,魂不守舍地摇了摇头,迈着蹒跚步伐离开了。
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呀声响,夜晚九点,街上空无一人,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他茫然地望着没有尽头的前方,几片飘雪落在睫毛上,将他的眸子染上空灵的白色。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被整个世界抛弃,独留他一人,留在这走不出去的寒冬里。
唐苏洛呆呆地站了好些时刻,这才坐上车,回到奶奶留给自己的房屋里。
家里一片漆黑,老城区的房屋设施不是很好,长久没有住人,潮湿得紧,唐苏洛一开门,门内气流裹挟着一团冷意,侵袭他整个身躯。
唐苏洛打了个哆嗦,第一时间把空调打开,伴着电视机里记者的播告声,躺在积攒一层灰尘的沙发上,望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