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方从没这么大声说过话,把自己吼得头晕眼花,气喘吁吁地看着季云祺。
“你想说什么吗?”他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毕业那天,一秒钟没等到季云祺的回答,便忙给自己搭了台阶。
“五分钟内,你如果承认只是为了留我在这里,所以才对我用了美人计的话,我还可以原谅你,只有五分钟……”
没有人给他下台阶的机会,更没有给他再胡思乱想的时间,掌在他腰上的手一收紧,他便被束缚在窄小的包围中。
“方方,你还记得我从前说过的话吗?我一直喜欢的就是你。”
季云祺哑着嗓子,这惊喜来得太出人意料,他本来只求萧方能把爱恋分给自己一些就好,却没想到自己有独占的荣幸。
从前,现在,萧方都是他的。
“之前不敢跟你相认,我是……我是怕你还放不下纪凌,他不是好人,我不想让你一直惦记他,抱歉。”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今晚第几次道歉,这样小心翼翼的,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梦太美好,把自己笑醒。
“是不是你,”萧方红着眼睛问:“那天晚上,对我表白的人,是不是你!”
不用说得更清楚,他也知道,季云祺明白“那天晚上”是指什么。
“是我……”
“为什么?”萧方想不明白,季云祺既然能默不作声地与自己相处四年,为什么要挑哪个最不合时宜的时候,把他从云端推落到泥泞中。
“抱歉,”季云祺沉默片刻,才慢慢开口:“毕业宴那天晚上,纪凌同桌的那几个人都在拿你跟他开玩笑,纪凌说……”
他的眉心蹙起,停了一下才说:“说你……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废物。”
萧方心头微微一震。
那些恶毒的话始终像是根刺一样扎在心里最软的地方,日夜刺得他辗转难眠,那是因为这是他最在乎的人刺向他的。
可若是从那个淡漠的纪凌口中说出,他又怎么可能会被伤得那么深?
季云祺没有看到萧方的目光,扶在背后的手也微微攥紧,那一晚也是他始终耿耿于怀的:“他们喝了酒,怂恿纪凌叫你出来,让你向他吐露爱意给他们看,纪凌他……同意了。”
他的话中满满的内疚惭愧,萧方心中却五味陈杂,自毕业之后,从未像现在这样释然。
也终于想明白了猫刘之前说的,季云祺究竟做了怎样的违规操作。
“所以你……”他颤声问:“你代替了纪凌?”
说到这个程度,他也隐隐猜出了为什么纪凌会突然被季云祺所支配,向自己表白,一时竟是难以抑制的感动。
“抱歉……猫刘之前曾经告诉过我,只有在纪凌意志力薄弱或想逃避现实的时候,我才可以暂时取代他片刻,但是那一次,我强行夺取了他的操控权,本以为至少也能撑过去那天,只是没想到……很快就被迫回到这边。”
季云祺不安地看着他,终于有机会问出那个问题:“方方,我走之后,他……有没有对你……”
“没有!”萧方果断地打断,毫不犹豫地否认:“你放心,我我我怎么可能吃亏,没事!”
他被人按在怀里,听到耳边的心跳声强而有力,快得想要蹦出来让他亲眼看一看。
季云祺又怎么不熟悉萧方的脾气,每次萧方尴尬说谎的时候,声音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提高,但这话题不该再继续下去。
纪凌几人在席间的话,他是听得最清楚的,喝得半醉的人释放出了不受约束的恶意和长久的不满。
以纪凌对萧方的态度,萧方现在变得比从前寡言,必然跟那天晚上有很大的关联。
但这已经足够了,还有一辈子可以弥补。
“方方……”他轻声叹谓:“我知道是你的时候,有多高兴,我想,猫刘别说只是拿走一些无足轻重的命势,就算是用我的性命……”
萧方捏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
“云祺,你再对我说一遍。”
季云祺一愣,嘴唇被恶作剧地捏着不能说话,便一挑眉毛,询问地看着萧方。
“那天晚上的……”萧方松开手。
他没有听够那句话,他想对自己好,想把这几年的遗憾重补回来:“那天晚上的话,那天晚上你对我说的话,还记得吗?”
“萧方,我喜欢你。”季云祺的眼眶红了,低头亲在他的额发上,不厌其烦地说给他听:“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做的事?”萧方仰头,涨红着脸追问。
季云祺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即使容貌变得不同,他仍心如鼓擂,想了想,又脸色微红地偏过脸去:“并……没有什么想做的……”
他身上猛地一重,被萧方合身扑在他身上,两人滚倒在地上,压得干枯的树枝发出咔嚓的断裂声。
“我有,怎么办?”萧方的腰腹正卡在他的两腿间,感受到他某个隐秘的地方在挑逗下逐渐发生变化,心下得意。
“你要不要猜猜,我想什么?”
离京数月,相思与渴望早已喷薄愈发,在从被萧方扯着缰绳强行带离之后,季云祺心中便是喜忧参半,他何尝不想狠狠地把眼前的人撕碎。
可这些阴差阳错的误会几乎让他们一次次错过,好不容易有了坦诚的机会,便是渴望再多的缠绵情意,他也不想再让萧方因为他们未可知的未来而受伤。
“方方。”他微微喘着气,按住了萧方撕扯甲胄的动作:“我还有话说。”
萧方的脸涨得通孔,鼓足勇气主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箭在弦上,被人这么冷静地打断,居然有种刚嫖了个开头就被查身份证的羞耻。
可季云祺神色严肃,他也安静下来。
他喜欢这样的季云祺,也对之前他们之间的隔阂感受深刻,他真心珍惜在这边跟季云祺相处的每一刻,光是有令人头晕的爱情是不够的。
“你说。”
“方方,我们在这里都不是学生了。”
季云祺缓缓开口,心头最大的顾虑能有人倾听,他惭愧又欢喜,可今天萧方在众目睽睽下吻了他,已没有时间让他徐徐图之了。
“我季家数代掌大檀兵权,你也看到了,宫城内外领兵将领,大半都与季家有关系,便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有些话说给你听也不要紧,我之前甚至还想过……”
“我知道,”萧方嗤地笑出声:“你受不了小皇帝,把人家掐死了对不对,你要不要猜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季云祺愕然,而后才反应过来,他一直都记得自己认出萧方的日子,却没去深究过,萧方究竟是哪天过来的。
原来居然是……
本来正经的话题被这么一打岔,搞得他也严肃不下去,捂着眼睛闷笑半晌,才正色嘱咐:“方方,你这见人就乱亲的毛病,以后可不能再犯了。”
“我哪有乱亲,你靠那么近,又长这副模样,我还以为你是正宫娘娘,亲一口怎么……唔唔……”
萧方被人提起来吻到深处,对方像是憋了几个月的劲无处发泄,侵略得他无可躲避,直到胸中的最后一丝气息也被吸干索空,才被人放开。
“方方,以后不可以随便亲别人,听到了吗?”
萧方不得不认怂,喘着粗气老实回答:“听到了……”
“乖。”季云祺揉揉他的头顶,把人端起来转了个身,背对自己,圈在怀里,他喜欢这个保护的姿势。
“我当时是真的想杀了他,如果不是你这个意外,也许我已经黄袍加身了。从前朝中也有人曾说过,皇上已经弹压不住季家,主弱臣强,并不是好事。”
“即使没有太后,我们被天家忌惮猜忌也是迟早的事。”
“秦槐很早就说过,你我在一起,恐怕没有人会认为我们是真心相许,只会认为你是被我胁迫,他说得对。”
“方方,你为大檀做了这么多,我不想你因我而被人诟病嘲笑。”
“你今天太过莽撞,那么多人看到,恐怕之后又是一场风波。”
季云祺有些烦恼,萧方扑过来得太突然,他几乎想也不想就过去把人接住,若只是这样倒也好解释,可偏偏萧方不管不顾地吻了他。
这就不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了。
萧方怔怔听着,季云祺之前说过待安排妥当,再告知外人,他只当是季云祺耻于被人笑话沦为后宫,却没想到是在为他做打算。
“我不想当什么明君,不管是谁,想说什么,我都无所谓!”
“方方,不要任性,你现在身负的是天家的颜面,若天家颜面威严无存,你我百年之后,大檀必有大乱。”
“那……那……”萧方也有些慌了,他根本也没考虑到这些,“那”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要不然咱们演一出,我把你抢进宫里,就当是我霸道,怎么样?”
季云祺笑着揉他。
“方方,无论是君臣撕破脸面,还是军权交替,都是流血和人命为代价的,哪有这般儿戏?”
萧方的肩膀垮下来,他也不过是随口胡诌,他如果真敢明抢季云祺,不明真相的武将朝臣恐怕真的要乱成一团,连带着驻守在嘉禾关的季老将军那边都不得安生。
季云祺脑中也无解。
“方方,你也该能看得出来樊先生和秦槐之间的事吧。”
萧方点头,他们四个私下在一起的时间最多,那两个人举手投足间漫不经心撒的狗粮,可以喂饱整个京城。
“秦槐若接了俞相的位子,则朝中政事的半壁江山都在他二人掌握中。”
“虽说秦槐如今也在协理皇上,却始终借的都是俞相的名声,他自己始终一介布衣,依仗的都是俞相和皇上的支持。他甘愿做个影子,就是怕与先生的关系被人指责。”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有所顾忌,才始终不明示于人。”
季云祺轻叹:“我本想待大檀恢复生机后,夺回夑州,平定外邦,之后渐渐卸去兵权,假死归隐……”
“不要……”
萧方抓着他放在自己胸前的手,手背粗糙,掌心中都是厚茧,这是云祺曾为这个国家披肝沥胆的见证。
他怎么舍得为了一己之私,蹉跎一名英雄的后半生。
“云祺,我忽然有个想法。”
“什么?”说实话,季云祺很不放心,萧方为君之道的经验无限趋近于零,否则也不会今天冷不丁地演这么一出。
他都没有想到妥善的解决之策,不知道萧方能出什么点子。
“方方,不要轻举妄动。”
“让我试一试,”萧方仰起头,扳着他的脖颈,向上亲了一口:“既然咱们的事肯定瞒不住了,那就找个人来讲,一个在别人看来肯定不会被你挟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