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景离开这场四角游戏的时间远比其他人注意到的时间要早得多,就在第一轮四角游戏里,他走到那个本来没有人的拐角的时候,从天花板蔓延下来的长发紧紧地缚住了他的脖颈和嘴巴,池景的反抗并不剧烈,因为那些头发也不是带着杀死他的念头来的,似乎只是不想他发出声音,他越挣扎反而束得越紧。
地板和四周池景他们都检查过,没有什么接缝,也没有类似暗门的地方,没想到竟然是在头上,疏忽了。
池景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对于那些头发来说毫不吃力,迅速把人拉了上去,天花板上面是一个非常狭小低矮的空间,类似于那种用来储物的阁楼顶楼,池景完全没有办法坐直身子,只能勉强佝偻地坐在地上,那些头发来自于一个制作格外逼真的洋娃娃,洋娃娃两只无神的眼睛正眨巴眨巴地看着她,一头假发却能无限延伸、任意操纵。
房间的墙面上有很多道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有规律的痕迹,四道竖的一道横的,一共有三个这样的图案。
“大哥哥,来玩吧。”洋娃娃的嘴巴一开一合,却发出了那个熟悉的小女鬼的声音。
“校长把你关在这里吗?”池景单刀直入。
洋娃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呢?好孩子闭嘴不说话,坏孩子紧闭关起来,你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呢?”
“听起来两个都不怎么样。”池景用袖口擦了擦洋娃娃有些污脏的脸,调整了一下自己变扭的姿势,回答她:“我已经是大人了,是一名律师,在律所上班,就是收钱帮别人干活,和好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是好人,和坏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是坏人,那小红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呢?”
池景把问题丢回给了她,小女鬼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池景忽然听见下面的人才发现他不见了,大概小女鬼用了之前一样的把戏,放了个假人置换成他拖延了一段时间吧。在上面可以清楚地听见外面的声音,但不知道为什么,池景敲了几次地面示意自己的位置,包括出声说自己在上面,下面的人都毫无反应。
“听不到的,又或者,装作听不到。大哥哥留下陪我玩儿吧。”洋娃娃开口。
似乎是因为得到了池景这样一个满意的玩具,下面的密室的门开了。
李芬有些讶异地看着门重新打开,一个大活人无端消失这件事情无疑给本就紧张的神经加码,失去了池景这个主心骨,一时间竟然没人敢动,过了一会儿李芬才提议说:“要、要不我们先出去吧,这儿……总觉得太阴了,我们出去再商量商量。”
反而是余小勇红了眼,拦在门口说:“我哥不可能凭空消失的,我哥一定还在这房间的某个地方,大家再找一下吧。”
“怎么不可能呢?在走廊那会儿,你自己不都说了,好端端一个壁灯都能距离忽远又忽近,一个人凭空消失有什么不可能的?”绿毛不想参与,密室里让他觉得瘆得慌,快步往门口有亮灯的地方走。
关眠忽然拦在了门口的位置,原本存在感一直不高的人这会儿周身的气势有如罗刹,凭空出现的一把暗红色的镰刀握在男人的手里,背光站着,整个面部都笼罩在阴影里。
他可以自残放血,因为在他把血滴到女厕地面之前游戏判定他的行为与游戏流程无关,他也可以替池景挡一下躲避球,他的行为可以解释为他只不过在游戏场地内随意游走,但当他站在房间中央,经过强化的视力明明看见那些头发缠住了池景的脖颈口鼻,把人卷了上去,他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连动一下都做不到。
《巴别塔》在用这种行为向他这种叛逆玩家证明,在这里,塔即是神,塔的规则即为不可抗力。
关眠闯过无数这样的关卡,登上过最顶层的塔,他熟悉这该死的游戏的套路,只要这屋内有任何一个人萌生退意,离开这个密室,密室的门就会永远关上,剩下的人不一定赢,但被留在里面的人,一定是满盘皆输。
“诸位,请便。”关眠笑着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绿毛的腿只是颤着退了半步,就已经处在恶鬼一般的男人的狩猎范围之下,手腕轻轻一转,锐利的刃便抵着他的后脖颈,强迫着他前进了几步,和带着白色面具的男人面对面。
关眠的声音听上去甚至是愉悦的:“啊,不跑了吗?再跑一下嘛,你不跑我就动手的话,显得我很不人道呢。师出无名可不好~”
绿毛在苟这件事上是数一数二的,几乎是一瞬间跪在了地上,磕着头说:“有话好商量,不跑了,不跑了。”
没有再敢靠近密室的门口,像一群进了玻璃瓶的苍蝇在密室里打转。
洋娃娃语气里有些可惜,说:“看来你暂时还不属于我了。”
池景听见这句话,忽然明白了游戏的用意,用一个人换密室门打开,似乎也算不上太亏,池景已经把上面都摸了一遍,这就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狭小空间,他被拖进来的洞口关的严丝合缝,锤了几下纹丝不动,他在这里面能做的事情已经非常有限了,干脆有些好奇地问:“如果你有这样的能力的话,为什么只选我一个人,你们有什么限制吗?”
洋娃娃似乎没有想到对方在这种情景下还能和她探讨一些别的问题,更不明白对方口中的你们指代的是谁,好可怕,这里明明只有她一个鬼,这个人却说得是你们呢。
不知道为什么,池景觉得眼前的洋娃娃甚至仿佛害怕他似乎往后蹭了蹭。
“这里太小了,人再多就装不下了。而且你好看,漂亮大哥哥。”
还挺考虑宜居程度的,池景心想,又问:“你之前不是还在教室那边嘛?为什么非要在这里。”
洋娃娃娇滴滴地抬着笨拙的小手摸了摸自己的假发,说:“那是一部分,只能偶尔溜出去玩一下,我被关在这里了。”
“被校长?他为什么要关你?”池景颇有耐心地挤着药膏,仿佛这里不是某个不为人知的禁闭室,而是律所舒适的洽谈室,眼前的也不是小女鬼,而是他的委托人。
“因为我是坏孩子,我在闭校后还在学校,被校长抓到了。”小女鬼说。
“噢,这不合理,这和你是不是坏孩子没有关系,你们那会儿哪怕义务教育还没普及到这种偏远小乡村,学校充其量只能开除你,按照刑法,非法拘禁致人死亡的十年起步,有其他情节的话另外再算。”池景忍不住给无知的乡村儿童,不,乡村女鬼普法。
“所以我不是坏孩子吗?”洋娃娃说着说着又上头发了,头发顺着裤管爬上池景柔韧的小腿,绕着腿绕呀绕。
这要不是看在对方生前是未满14周岁的无刑事责任的未成年鬼,池景反手就举报一个猥亵,强忍着恶心说:“你闭校之后在学校里干嘛?”
“因为小宝哥一直没有回来,我们俩是一起长大的,小宝哥很照顾我,但他那天说校长找他有点事儿,让我自己先回家之后就不见了,我问校长,校长说他也不知道,有消息就会告诉我的,但是一直没有消息,我就偷偷借了奶奶一些很神奇的道具,想自己来学校找他。”
池景听着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这校长在学生里的口碑很好,加上之前办公室里刻意勾起来的花名册,校长信箱里提到的生病后痊愈,加上这人信风水那套,指不定打着慈善的名号,不知道在用学生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也就这群傻小孩还被这样蒙在鼓里,又或许,他们并非不明白。
“你找到他了吗?”池景迂回地问。
“嗯,找到了哦。”洋娃娃用天真无邪的声音说,“就在校长的身体里呢,和好多小朋友在一起,我在校长办公室烧了奶奶的符纸,见到了他们。”
他们聊到这里,下面悉悉索索的也终于有了动静,池景听见小花忽然说:“你们看上面,好像有什么在上面的样子。”
池景知道自己能够离开这里了。
洋娃娃显得很激动,缠着池景的头发收紧,有些甚至已经开始勒紧皮肉里,与其说是头发,倒不如说是钢丝。
“我带你出去。”池景说。
“我出不去的,因为……”
“因为你被杀死在了原来的校长办公室里,是这样吧?虽然不知道校长把你藏在哪了,反正上下左右都砸开,总能找到的,那个时候就能出去了吧?”池景快速地说。
器材室和现在的办公室有很多家具拖拽痕迹,按照这位校长这种信风水的观念,布局应该都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可是那个体育器材室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放得下两个这么大的书架,要么是这两个书架是后来才添置的,要么就是器材室缩了,有些地方填起来了。
洋娃娃慢慢地松开了他,伸着塑料小手要和他拉钩。
答应鬼或许不是一个理智的决定,在这种游戏里投入感情也不是,但是如果对方被囚禁在这里长达15天,最后又被残忍地杀害的痛苦是真实的话,池景觉得之后的解脱就有意义。
他的小拇指碰了碰洋娃娃的手,身侧的暗门也被打开。
池景跳下去才发现氛围有些诡异,其他人不熟就算了,余小勇看到他竟然也没有一个熊抱冲上来,在他的预想里余小勇起码安排一个喜极而泣。
然而其他人都离他很远,池景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我是真的,虽然我可能很难证明这件事儿。”
“哥,你没事就好。”余小勇冲他挤眉弄眼,小声说。
池景不解地回头,只看到关眠和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地站在密室门口的方向,还是不明白余小勇在暗示他什么。
余小勇努力了,余小勇做不到。
在暗门打开的时候,关眠立刻收起了镰刀和戾气,举着手想接池景一把,然而池景完全没看见,池景自己跳了下来,甚至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