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景色不会改变的通道里，很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强烈的饥饿感折磨着池景，他眼前会不断浮现出那具尸体上的那两句话，想回家，想吃火锅。
怀疑过自己是错的，对方或许还没有成为怪物，他却永远地扼杀了对方回家的可能。
但没有时间让他停下来，他只能不断地往前走，不问出路，不问尽头。
终于，在他四肢发软的时候，通风管道上终于出现了一个带着网格的出口，他们明明在里面前进了那么久，感知上至少有三四个小时，才到达了走廊上封闭的电梯口。
“运气不错。”王青苦中作乐地笑，用道具通知另一边折返。
鉴于不确定通道内外的时间流速，为了不浪费时间，池景打算和王青先下去，倩姐留下等关眠他们过来。
和关眠那边说这件事的时候，池景总觉得关眠似乎欲言又止，却又没有反对，只是语气不太好地说：“这么菜就别冲太前，省得给别人添麻烦。”
池景似乎不会生气，听他这么说也只是顺着他意思说：“我会躲在后面的。”
电梯行进到下面的楼层，和池景白天过来的时候一样，一路上有很多布满灰尘的诊疗室，看起来已经很久都没人打扫过了。
走廊上也没有人，安静得吓人，那些白天四处游荡的护士消失地一干二净，甚至显得有点安静祥和，但池景不敢因此放松警惕。
沿着走廊走过一间间诊疗室，终于有一扇门开始变得不太一样，不再是千篇一律的半片玻璃的病房的门，而是厚实的木门，生锈斑驳的门派上大概是写着，院长室。
这是他们此行的重要目的地之一，院长室里多多少少肯定会有关于这个医院的情报，哪怕心里再抵触，也得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王青下意识地开始征求池景的意见了，在试图推门之前，他和池景交换了一个眼神，池景点了点头。
那扇厚重的门并没有上锁，但是对于他们两个成年男性而言，也是颇费力气才能推开，院长室里一片漆黑，池景正打算往里面走，却被王青猛地扯住衣角。
王青不敢出声，只是脸色铁青地疯狂摇头，池景没有轻举妄动，把半只踩进房间的脚小心收回来，和王青合力把门慢慢又合上了。
一直到门彻底关上，池景才小声问：“怎么了？”
“里面有呼吸声，离门口非常近，很可能是你今天说的那个医生，他大概在里面睡觉，我不确定我的电对他们那个物种的有没有用，我都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活的。”王青苦笑。
池景倒是没有察觉到，内测玩家和他们这些刚进来不久的所谓公测玩家是天壤之别。
“那我们放弃这里吗？”池景眼神示意院长室。
王青板着脸，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们先看看别的地方，这里至少等大佬也过来了再决定。按这个医院背景，你说的那个医生八成是个大boss，没必要这么快对上。”
池景还是有点可惜，他相信里面一定有很多情报。
他们继续重新检查了一遍这一层，发现了一间和其它病房不太一样的诊疗室，大部分都是单纯的病房，那一间似乎是拍片用的，很像公司体检的时候那种比较简易的X光机，池景和王青检查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倩姐那边传来消息说关眠他们也出来了，池景回到电梯口，看着黑洞洞的电梯井，池景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下面还有楼层，只是这个电梯下不去。”
王青也很快反应过来，按照电梯井的深度，下面肯定还有一层。
这一次他们没有放过任何一间诊疗室，分开两路逐间检查，在拍片室隔壁的诊疗室里面，找到了一个老式电梯。
这个电梯不是刷卡的，从护士那里顺过来的卡看起来只能打开住院区和这个诊疗区的电梯，眼前的电梯则是一道带着锁的铁闸门，那一瞬间大家都懂了——又是找钥匙。
王青他们已经习惯了，一二层塔的解谜十有八九是找钥匙，三四层塔的规则会更加多元化，再往上的他也还没去过。
一旦开了更高级别的塔，低级别的塔的积分就会被压低，不刷最高级别的塔处境就会变得很艰难。
现今，内测中的大部队，都会刻意保持在四层塔，积分的收益不算太差，通过率也在50%左右，不会太低。像是他们这个小队的实力，一般还是能全身而退的。
“这个钥匙不会在院长室里面吧？这不就死循环了吗？”倩姐不是很想在情报未知的时候就和boss对立，特别是他们的任务是保持供货顺利。
万一这位医生，或者说院长，在供货顺利的环节上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呢？
池景听女人解释了理由，没有否认。有这个可能性。
游戏是很狗的。
“要不要试一下那个X光机能不能拍出什么，理论上这么显眼的大东西，不应该是无效道具。”池景提议，就像在新手本里面，那个脏的不得了的男厕所并不是无效的布景，而是有意义的对照组一样。
王青看了一下大佬的脸色，大佬看起来兴趣缺缺，不想参与他们的过家家的讨论的样子，只能姑且自己拿主意：“那试一下吧，小D，你之前在医院实习，应该会用这个？”
显得有些内向的男生点了点头，回答：“看带教老师用过，应该不难的，我试一下。”
机器的启动不算困难，很快男生就示意大家可以上去拍片，这个理论上是个做胸透的机器，但因为机器的size比他们都大一号，说是胸透，基本上整个胸腹都能拍出来。
“怎么样，看出什么门道没有？”女人问。
D微微皱了皱眉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们之前不是也在猜，所谓的货会不会是器官，现在来看，我觉得应该不是。其它的我不算太明白，但是单从心脏的状况来讲，池景心脏肥大的状况很明显。”
男生边说边用手比划：“如果说王青哥的心脏在造影上是拳头这么大，那池景的心脏就已经占据了胸腔很大一部门空间了，可能有两个拳头那么大，而倩姐的状况则介于两者之前，心脏肥大也是心脏疾病的一个表现，如果是做器官的买卖的话，他们应该在病人的器官好用的时候尽快动手，而不是等着。”
池景一直没有觉得是器官，如果是器官的话，医生的体检也太粗糙了，摆弄摆弄手脚就能看出这人的器官能不能被卖了吗？
如果是器官的话，还养着他们干嘛，就这种完全对外界封闭的医院，不应该病人一进来，趁着病情没恶化，麻利得该割哪儿哪儿，甚至还紧张兮兮地抢救他们区的那个半死不活的病人，感觉说不过去。
男生说话间，关眠也在胸透的机器后面站好了，不耐烦地问：“你拍不拍？”
“拍，拍拍拍。”D都没指望对方会配合他们的尝试了，他刚刚跟对方一路，路上也遇到了挡路的会动的尸体，还是头对头脸对脸的那种，他还没来得及掏武器，大佬已经拿着自己的小匕首把人给削了，关节快速地卸下来，挤出了一条能够前进的通道，全程一句话都没和他说。
原本以为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只能验证说对方在A区，理应是他们这里所有人里初始身体条件最好的，也是最幸运的，然而看着拍出来的片子，男生的表情有些诧异，过了一会儿才磕巴着说：“好像，有东西，在胃里。”
关眠过去瞄了一眼画面，可以看到他胃里确实有异物，掀开衣服也能看到他腹部上面有一道看起来已经愈合地七七八八的手术的缝合痕迹。
他一进来的时候注意到了，但也没当回事儿，有时候有些需要角色扮演的副本会直接给他们安身份，他以为只是为了贴合住院病人的身份，好家伙，副本在这儿等着他呢。
狗游戏公报私仇实锤。
“能拉出来吗？”池景耿直地问。
男生有些尴尬地瞥了一眼关眠的脸色，发现大佬没有要生气的意思，才小声说：“我估计不行，太长了，很难进入肠道，它应该有用东西包起来，不然现在可能早就划穿胃壁了。”
说是异物，大家其实都心照不宣，八成是钥匙。
“机器这里有写时间，现在是半夜3点，我们假设护士5点查房吧，以及预留回去的时间，也还有时间，要不要今晚就去那个院长室？”池景果断转而想去院长室搜刮，且不论为什么要把钥匙藏在病人的肚子里，他自己总该有一把备用的钥匙吧？
其他人都看关眠，关眠同意就去，不同意他们去也白搭。
关眠听了却很惆怅，他是很想放手让池景自己闯的，也觉得对方的脑子理论上应当比他好使，怎么就能这么莽呢？
“唉，不用了，你们先出去等一下吧。”
其他人从善如流地离开了X光室，只有池景像是脚底生了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这个你们，包括你，别总觉得你可以在我这里搞特殊，听话我才罩着你。”关眠有些无奈。
“为什么？”池景又问了一次。
关眠的眼神投向他，眼神是极认真的，只是池景觉得那道视线又没有落在他身上，只是想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关眠低着头低笑了两声：“因为你很像我一位过去的朋友，仅此而已。”
池景猜到这个答案了，虽然猜到了，但有一瞬间，他的心情还是不受控制地低落了一下。
关眠之于他，本该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一个比对方看起来年长了好几岁的人，却难得地在对方身上生出了类似于印随效应一样的情结。
像是刚出壳的鸟类，把来到这个陌生的、过分残酷的世界里遇到的第一个人，不自觉地投入感情。
“嗯，我知道，但不要这样，我会努力找钥匙的。”池景不退反进，有些冰凉的掌心隔着单薄的病号服，贴在对方那道手术的刀口上。
青年人劲瘦的肩背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又稳如泰山，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掰开池景的手，不留情地数落他：“你啊，真的是，我要是不跟着你，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知道这是哪吗？不是可以试一试的密室逃脱，是万一失败就没有回头路的赌局，别为了不确定的事情，轻易把自己赌上去。”
“那你呢？”池景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只要他现在离开这里，他相信关眠只需要几分钟就能拿出钥匙，用那种不留情的，伤害他自己的方式。
“我不会死，所以我不会输。”关眠挑了挑眉梢。
可能是的。
池景觉得可能是的，如果对方是体质一类的技能，如果女人可以变成妖狐，那么对方或许也可以变成某种不容易死去的生物。
“也不会疼的。”关眠补充了一句，“你看着就看着吧，我们耽误得够久了。”
池景没有移开目光，他盯着青年人掀开自己的衣摆，露出劲瘦的腰肢，手里幻化出一把熟悉的血红色的武器，只是这一次是一把类似手术刀的小刀。
说着不会疼的人，在刀尖划开皮肉的时候时候，身上的肌肉还是绷得很紧，血顺着刀口一点点儿流出来。
过了一会儿，池景还是回过头，轻声说：“我不看你。”
或许只有他不看了，对方的脸上才会敢于露出疼痛的表情，他甚至配合地蹲在地上捂住了耳朵。
关眠慢慢地坐了下来，看着对方蹲在地上捂耳朵的样子有点想笑。
他认识的那个人胆子并不小，去鬼屋的时候都是被推出去打头阵的对象，往往走完了全程也面不改色，就连屡试不爽的jumpscare也很难吓唬到对方。
那个时候他会很期待在对方那张素来平淡的脸上看到一点儿其它表情。
后来他看到了，却后悔了。
如果可以，关眠觉得那个人没有表情的样子就挺好的。
关眠的手有点抖，最终还是磕了几片强力的止疼，这是很多玩家都会随身携带的，在积分兑换的商城里价格不算便宜，但有余力的玩家都会买一点，只要能活着回到安全屋，伤口都会慢慢痊愈的，所以游戏里能再坚持一会就坚持一会儿。
尽管这止疼药对于他的效果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投诉了好几次垃圾策划没有考虑过个体抗药性的问题。
游戏那边的回复是：对于止疼类药物抗药性，开服至今只收到了这一份反馈，视为偏差值，恕不修改。
缝合已经是每个内测玩家的熟练技能了，拿出钥匙之后，关眠的动作快了很多，换上了绷带，剩下的也就没什么了。
“关眠？”池景只是装模作样捂着耳朵，然而全程并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
“嗯。”对方低声应了一声。
池景回过头的时候，看见青年神色有些疲倦地坐在地上，唇色都是黯淡的青白色，对方的病号服上染了大片的血迹，手边放着一团有点像是薄硅胶材料包裹着的物体。
“我背你。”池景单膝跪在他面前，意思表达得很明确。
“你行吗你？细皮嫩肉的……”关眠这时候还不忘损他两句。
池景却不和他斗嘴了，只是背对着他跪着。
王青他们看见池景背着对方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
池景脸上的表情阴沉地可怕，径直进了隔壁的那间诊疗室，说：“走吧，拿到钥匙了。”
关眠眯着眼睛趴在他背上，得意地冲着王青他们笑了笑：“诺，我的宝马。”
王青他们只能赔着笑，表示大佬您高兴就好。
关眠怎么能不高兴？
上一次被人当成弱不禁风的菜鸡袒护是什么时候呢？在记忆里都久远得快要记不起来了。
那个时候也会有人把他背在背上，一语不发的，脚步却放得极为沉稳，让人能够把所有的重量都妥当卸下的程度。
只是美梦总归是要醒的。
池景背着他多少有些吃力，在进入电梯之后，关眠的语气就已经恢复如常：“行了，我下来吧，免得下面出什么状况，你跑得慢不要紧，可别拉我下水。”
池景大概是觉得自己确实跑得不够快，熨帖地把他放了下来，又认认真真地答：“不会的。”
王青心里有些后怕，按照游戏的尿性，刚才那个环节很大可能是会死人的。
不管钥匙随机到哪个玩家的身体里，有很大可能是，连哄带骗甚至带着胁迫，他们大概都是会从对方身体里取出钥匙的。
只是因为这个对象恰好是关眠，没人敢胁迫这位爷。
由于有各种道具的存在，被取出钥匙的玩家倒不至于会死，但除非有稀少的治疗道具，否则还是会留下不轻的伤。
在副本里重伤是很致命的，哄骗的时候会说的很好听，说着“没办法呀，这也是为了游戏进度”、“没关系的，有什么问题我们会保护你的”。
都是谎话。
王青他们三人是心照不宣的，也做好了一旦拖后腿就被丢下的准备。
如果燕子——那个从进游戏开始就失去了大半行动力的女生，后面遇到什么危险，在可能会危及自身的情况下，他们大概率，是不会救的。
只有关眠有底气说这样的话，即便对方现在看上去虚弱不堪，他们这支固定在四层塔的队伍，也没有胆量去碰瓷对方。
像是关眠这个级别的玩家，是真的能够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游戏的存活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