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络亲自去问之琪和之芸两位姑娘,之晓年纪不大,自然不用带上她。陆之琪听得眼睛直热,恨不得马上就奔过去,不顾彩络还在就朝陆之芸转了转身子,“你看我今日的装扮如何?”
二八年华,粉面含春,值得赞一句妙丽佳人。
“不错啊。”陆之芸敷衍一句,又扭头问彩络:“两位表姑娘呢,要一块吗?”
彩络了然一笑,“大表姑娘去,二表姑娘不去。”
陆之芸“哦”了一声,默然片刻,又问:“知道二表姑娘为何不去吗?”
彩络方才有听到吴漾托病的说辞,此时却摇头称不知,陆之琪不满地扯了扯之芸的衣袖,生硬道:“之芸,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她不去不是更好。”
彩络哑然失笑,方才若不是吴漾帮忙说话,哪里有她们露脸的份,她随即收敛神色,催促道:“两位姑娘快着点,不好让夫人和表小姐等。”
“好,我们这就过去。”之琪欢喜雀跃,之芸却错过了说不去的最佳时机,只能硬着头皮任由她拉上自己。
陆府有经年生长的梧桐树,繁茂枝叶滤下斑驳光影,再刺眼的阳光都会客气许多,而这里没遮没挡,日头直直射下来,憧憬的泡沫轻易就被照散了……
那明媚大气,一笑倾城的红衣姑娘临水而立,漫不经心地看过来,好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个透心凉,之琪的笑意凝固在了嘴角。
“啊!”之芸抽回自己被捏得生疼的手指,暗道倒霉。
吴漾看在眼里也替之琪惋惜几分,但愿这傻姑娘能想得开,只要有唐宁在,没人会在意她的小家碧玉,与其东施效颦不如留个大方得体的印象更实际些。谁知之琪突然扭头,吴漾眼里的怜悯没来得及收起被她逮个正着。
见她们齐齐整整过来,李氏免不了要提点几句,“虽说是平日里相熟的,你们见见也无妨,但我听说有些是难得的贵客,言谈举止都注意着点,千万别给陆家失了脸面。”
李氏余光扫过之琪苍白的小脸,转而对边上沉默肃立的岑妈妈吩咐道:“照看好之欣和之晓,拿不准的问二表姑娘就是了。”
“两个妹妹素来乖巧听话,表嫂放心吧。”吴漾心知李氏无非是给她撑面子,免得有人因为她没跟着一起去就小看了她。
李氏点头,“嗯,有你在我当然放心。”
吴漾目送她们上了陆旻的那艘画舫,有气无力道:“岑妈妈,我们这就要回岸上了,你带之欣之晓两位妹妹好好看看景色,我受了凉就不陪着她们了。”
岑妈妈刚要张嘴,吴漾已经先她一步掀开玛瑙帘进了屋里,边走边跟丹朱轻声抱怨:“之欣人小鬼大,应付起来颇费心神,之晓又是个看不透的丫头,无论带哪个玩另一个都不开心,干脆一个都不管。”
丹朱抿嘴一笑,“亏得您机智。”
“若不是我身体不舒服,也能带丹朱你去开开眼界。”吴漾拉她坐到自己边上。
丹朱握住她的手,“那种场面谁爱去谁去,我不嫉妒也不羡慕,我就喜欢待在小姐身边,安安静静的多好。”
“你能这样想就好。”吴漾把碟兔子造型的点心推到她面前,“这些是阿宁带过来的,我吃了一块,味道清清爽爽,一点都不腻,你尝尝看。”
细看之下每一只兔子都栩栩如生,憨态可掬。
“连点心都做得这般精巧,真舍不得一口吃掉。”丹朱捏起一块小小咬了口,随即惊道:“这就是唐家新送来的点心师傅做的?”
“好吃吧!”见丹朱忙不迭地点头,吴漾笑着给她斟了杯茶水,指尖一一掠过其他颜色的兔子,“黄色的是栗子味,我刚吃的也是栗子味的,你看还有绿色的、紫色的、白色的,我是不能多吃了,你快替我好好尝尝。”
“好。”丹朱一时心酸起来,“唐家对宁小姐真好。”
什么叫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金枝玉叶,她算是见识到了。
吴漾搁下茶壶,收起笑意,“你当我看不出你在心疼我?”
丹朱要解释,吴漾摇头不让她说话,不疾不徐道:“我和她虽然同是陆家的表小姐,我是娘亲求着陆家给我个安身之处,她是陆家求着住过来的,像今日这种场面我若是不避开着点,就算阿宁不介怀,舅母也会觉得我不懂事的,你心里再有不甘都不能在人前露出来,知道吗?”
“小姐太难了。”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吴漾神色淡然。
丹朱欲言又止,吴漾直言:“左右无人你说就是了。”
“小姐今日好心帮陆家的两个庶女,可我见她们并不领情,是她们自己明知是绿叶还非要去陪衬红花的,关小姐什么事。”丹朱心有愤愤然,“特别是二姑娘,对您的敌意愈发明显了。”
“我不需要她们领情,阿宁想上画舫,表嫂有顾忌,我那几句话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她们走了,我们俩才能坐下来好好聊天,至于她们会不会行差踏错,那就要看她们自己了。”一阵风过,带着桃花的香甜气息,吴漾露出倦倦的笑意。
她继续道:“至于敌意,陆家几个庶出的姑娘不见得比我好过,想恨便恨吧。”
“小姐,我们何时能回吴家,一直待在陆家,白白耽误了大好年华可怎么办?”
吴漾抚上额头,温柔道:“丹朱,正好你也提起来了,有些事我早就想跟你好好商量商量了,你年纪也大了,是时候寻一门亲事,我已经写信托母亲帮忙相看,找个知冷知热的,哪怕小门小户,将来也是你做当家主母,好不好?”
丹朱从脸颊红到脖子,语气坚决笃定:“当初说好了给您做牛做马一辈子,少一天都不行!”
“那好吧,如果你一直跟着我,我要是生下一儿半女的还能替你养老送终,不过,你也知道我身体如何,若是我不能生养,最好的结果就是推你给我未来的夫君做姨娘,你生个一儿半女的替我们俩养老送终。”
吴漾吐字慢悠悠的,也不妨碍她字字句句有鼻子有眼,把丹朱唬得一愣一愣的,想起陆家几个姨娘的下场,丹朱心有戚戚然,哭丧着脸,“小姐,我不想嫁人。”
吴漾拍拍她的手,苦口婆心道:“放你去成家立业也不是断了联系,你在外面替我好好打理,让我以后衣食无忧,这样多好。”
没比较的时候不觉得,一比较好像还是这种安排靠谱点。
主仆二人又说了会掏心窝的话,外面传来船工浑厚的喊声“到岸喽。”
“终于上岸了,在水里漂着我总是心慌。”吴漾立即起身往外走。
“什么时候跟我学凫水吧,其实挺简单的。”教吴漾凫水这事不知提了多少回了,丹朱也是操碎了心。
吴漾一想起丹朱在水里狗刨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来,“不行,不行,我可学不来。”
丹朱红了红脸,嘟囔道:“好歹是个救命的本事。”
吴漾笑着掀开帘子,手指向那片开得怡然的桃林,“来的时候我就瞧上了,我在这里等你,你去跟岑妈妈说声,就说我有些晕船,我们到那边桃林里缓缓气闷,一会儿就回来。”
下了画舫,张用修一路拄杖而行,郭淮和凌旭紧跟在左右两边小心护着。他腿上有伤因而行动缓慢,却步步沉稳落地,不见丝毫歪斜,那份从容坚定实在让人又敬又叹,自愧弗如。
“在这里歇一会。”张用修要强却不逞强,察觉到伤处隐隐作痛便停了下来。
三个与风流韵致不沾边的男人在浓艳红花间驻足留步,竟别有一番景色。
郭淮双手抱肘,“刘大荣他酒话颠三倒四,我听得也是云里雾里,本不该拿这事继续烦扰你的,想来想去,大荣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若吴家真是随便塞个姑娘给你,难不成真要和她过一辈子?要不照你家老爷子的情分帮那吴忧一回,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张用修单手拄杖藜,凝神静听,“从长远看,若结为姻亲,两家互相帮衬理所应当,这才是吴家无论如何都要老爷子认下当年婚约的原由。”
郭淮想了想,正色道:“那如果并未明确指定是谁,也可以不是你,选张家其他的男儿就好了。”
“这大概就是天意了吧,张家祖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两位兄长有儿有女,下一辈里年纪最大的已有婚约,其他几个又才懂事,旁支自不用考虑,看来看去也只有我这个鳏夫了。”张用修语调一向轻重缓急有度,鲜少有人能从语气里分辨他的情绪。
“你家老爷子性情中人,一诺千金重,若是他应下了那便是说一不二了。”再看张用修本人云淡风轻安之若素,郭淮也就安了心,“呵,月老硬牵的红线,那我就先恭喜你了。”
两人说话间迎面一阵骀荡春风,道旁的扶桑花红瓣粉蕊缀金屑,日光所烁,仿若焰生。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此木,其叶如桑,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为扶桑。”张用修淡淡开口。
郭淮笑呵呵地应景道:“连这无情无爱的都要成双入对,咱们做人的怎么能形单影只呢,你看看四周哪里没有花,偏你要停在此处歇脚,偏要说什么同根偶生,更相依倚,看出来没,老天都在点拨你呢。”
时人多信因缘际会皆有注定,若有连番征兆那就更是不疑有他。郭淮这么认定,张用修并不意外,老天也大可不必点拨他,那个模样只要心智正常的都不会不喜欢,而且那姑娘眼神通透有神,必然不会是个呆蠢的,但这些终究不是他要屈于别人算计的理由。
然而一阵桃花香打断了他思绪,他循着香气望向湖畔的桃林花海,绯云霞锦晕染了枝头,密密匝匝间隐约能瞧见个柔若无骨单薄如纱的身影……
“你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郭淮也要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
“没什么。”张用修叫住他。
盛极而衰,他只是本能地忌惮那些过于美好的人或事,这般宿命感如那重重花枝参横在他心间,绚烂而拥塞,他沉了脸色抬脚就走。
“诶?你怎么说走就走。”郭淮纳闷,“你家主人这是怎么了?”
凌旭摇摇头,那花海里影影绰绰的身姿他认得是谁,不过他也不知他家主人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