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17回

丹朱不明白她不过随口问的一句话,凌大哥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眼神简直要杀人一般,她不安地朝前面的小姐瞧了瞧……

走在前面的吴漾嘴角噙着笑意,“我是问大人您用的什么香?”

香?张用修的服饰并无特别熏过香,他提起手臂闻了闻袖口。

吴漾解释道:“大人身上的香气不同于一般的熏香,清清凉凉的,好像能让人提神醒脑一般。”

她刚刚胸闷气短,闻了那清冷的香气顿时舒服多了。

“可能是这珠子上的味道。”

数珠挂在右手,吴漾也在他的右手边,张用修顺势把手举到她面前,吴漾果然凑上去嗅了嗅,惊讶道:“还真是珠子的味道,这是什么珠子?”

吴漾看清了泛着深沉淳和色泽的珠子原是玉做的,如此漆黑如墨无一丝杂质的墨玉,本就极为珍贵稀有,难得的是手串上所有的珠子都是一水的色重质腻,坚致温润,加之经年的盘磨,愈显饱满厚重。

她挺翘的鼻尖几乎贴上他的手背,温软柔和的气息似有似无地拂过张用修冰冷的肌肤,吹皱一池平静了多年的死水,张用修不待她再细看那些珠子就把手收了回来背在身后。

“这是产于昆仑山的墨玉,前些年到了我手里,戴了几年才有的光泽。”他的声音依然无波无澜,好似方才那个不经意间流露出心思的人不是他。

“一直听说人能养玉,百闻不如一见。”吴漾由衷感叹道。

本质上她是一朵需要庇护才能生存的娇花,既然能养出如此高雅庄重的墨玉,想必对她这个大活人也不会太差。吴漾抬头看过去,张用修察觉到吴漾的视线亦回看她,脸上还带着自省的凝重,吴漾见状不由得担心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大人?”

张用修舒展了眉头,“没事,走吧。”

两人倒像是一对相识多年的老友,漫无目的地走在人群中,偶尔轻声交谈几句。

阅历使然,鲜少有什么新奇的东西能让张用修动容,因而旁人眼里他冷清自绝,然而吴漾年纪轻轻,不该如此,但一路经过琳琅满目的摊位,她都是目不斜视地走过,全部的心思皆花在应对他身上,这份小心翼翼让张用修觉得既可笑又可怜。

他突然问道:“你没有要买的东西吗?”

吴漾闻言环顾四周,吃的她肠胃虚弱吃不得外面的东西,用的都要回京州了哪里还会给行李添重量,耿直地摇摇头,“没有。”

两人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张用修想的是其实刚刚他可以不下来的,让凌旭去陆府传话就好,他特意下来,结果两人既没话聊又没逛好。

“不若你自己逛吧。”有他在,她诸多顾虑。

吴漾却误会他可能是腿疼了,性格内敛不好明说,所以想都没多想,抬手扶上张用修的胳膊,仰头问他:“是不舒服了吗?我扶着您吧。”

对着一双关切焦灼的眸子,张用修还能说什么,自然是点了点头。

吴漾又回过头对凌旭道:“能麻烦去拿一下大人的杖藜吗?”

凌旭看向张用修,见张用修眼神同意了才闪身去取,走的时候还不忘恐吓了爱乱讲话的丹朱一眼。

“大人,我们到旁边等吧。”吴漾身形娇小,又要圈着手臂护着他免被行人撞到,张用修由着她把自己扶到街边。

“多谢。”话里带出几分笑意。

“大人客气了。”吴漾的手还轻轻抓着张用修的小臂,指下没几分力气,跟小猫小狗搭着一样软绵绵的。

旁边正巧是个卖首饰的摊子,小贩见他二人气度不凡,特别是男的一看非富即贵,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姑娘好貌容,郎君好福气呀。”

大庭广众之下,吴漾霎时红透了脸,举着团扇遮住半边脸,挪了挪似要往张用修身后躲,张用修垂眸看了眼她搭在自己藏青色锦袍上的纤细手指,侧身让她躲进身后,又破天荒地朝小贩客气地笑了下。

小贩被一座会笑的冰雕晃了心神,马上唤醒了做生意的头脑,指着摊子上的一排首饰笑嘻嘻道:“郎君挑支簪子吧。”

张用修随意扫了眼,在他看来都太过普通,配吴漾不上,他刚要开口拒绝,突然想到不久前他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看着不太大方了些,于是指向唯一一支尚可的簪子。

“这支。”

“郎君好眼光!”小贩忙不迭地取出来包在绢布里,双手捧给张用修,喜不自胜道:“十两。”

张用修闻说才十两,心道会不会寒酸了些,他习惯性地找凌旭要钱,转眼发现凌旭并不在边上,不紧不慢道:“我的随从等下就到,稍等。”

换做别人,这样的说辞准会被小贩无情讥讽的,可眼前这男子不说他气质清贵出尘,光是手上的珠串和腰上挂着的玉佩已经是价值连城,一看绝非普通人。

张用修感觉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他俯下身,吴漾轻轻踮脚贴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大人,我带银钱了。”

偏那小贩耳朵极灵,自来熟地插话道:“姑娘可不能这么说,这是郎君的心意,小的等一会不碍事的。”

吴漾哑然失笑,难怪说最会察言观色的都在市井之中。

“给你。”张用修克制内敛的声音传入耳畔。

张用修执起她搭在自己手臂上的皓腕,翻转过来,吴漾的手心上多了点重量,她低头一看,白色的绢布上是支翡翠飞鸟衔金流苏簪。

“谢谢大人。”

她拿起簪子举到眼前细看,展翅飞翔的翡翠小鸟姿态轻盈灵动,鸟嘴里衔着的不是普通的流苏,下面缀着极精巧的刀、剑和小铃铛。

吴漾惊喜地喊:“大人,您看!”

张用修还以为怎么了,看清了道:“这是有些地方的习俗,在发饰的流苏上缀刀剑一类的用以辟邪。”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行走江湖的女侠们用的簪子。”她发自内心地笑,眼波流转,笑眼弯弯。

张用修心头一软,抬手摸上她细软的发顶。

吴漾顶着他的大手,“嗯?”

大人这是怎么了?

张用修随即拿开放在她头顶的手,平淡道:“没什么,觉得你容易满足。”

有人豪掷千金也未必博得佳人一笑,而这区区十两竟能让她如此笑颜明媚。

吴漾把簪子递给丹朱,手臂依然保持扶着张用修的姿势,低眉敛目,“大人,我是真心喜欢这簪子的。”

有些时候她心思过于通透,她是知道自己的知足在有些人眼里可能是虚伪是刻意是讨好,可她不希望张用修也这样想她。

她这样强调的用意张用修了然于心,看似无意地随口问道:“你是几岁来的金州?”

“六七岁吧。”

吴漾认真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来金州的场景,那时候祖母不喜欢她,见到她就责骂,她已经懂事了,性子愈发怯懦孤僻,不得已陆氏把她送到金州外祖家。

“有回过京州吗?”

“嗯……回去过的。”她声音天生柔软,此时听上去有些苍白无力。

“你不想回吴家?”张用修多少知道吴漾在吴家的遭遇。

吴漾有诸多理由可以抱怨,然而面对身旁这位胸怀大事的人,说太多细枝末节他未必愿意听,所以极平淡地开口道:“不是不想,只是许久没回去了。”

张用修想她只是看着温顺,其实也是个戒备心重的人,不是多讨人喜欢的性子,但也不是讨人厌的那种。

“吴家那里如果你有为难的事,我可以帮你。”

比如说嫁妆,其实她真的没必要去求任何人,这些不过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吴漾不意外他会了解自己的事情,就像不意外他掌握吴家人的行踪,可自己为难的事情太多了,若是每一件都要他帮,再好的耐心也会被拖垮吧。

她斟酌须臾,迟疑着开了口:“大人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

张用修等她说是什么请求,她却没了下文,不由得扭头去看她,却见她黛眉轻蹙,神色极认真地等着自己的回复,原是她要自己在不知什么请求的情况下就答应她。

张用修还从未被人提过这样的要求,理智上觉得不合理,但依然从容不迫道:“好。”

“君子一言。”

张用修挑眉轻笑,“驷马难追。”

只见吴漾神色一松,张用修追问道:“现在可以说你的请求了吧。”

她看着张用修的眼睛,一字一句慎重道:“以后,无论大人听说了什么关于我的传闻,您能不能先来问我,再决定相不相信,好吗?”

这真是极其古怪的请求,古怪在好像预知了他会听说关于她的传闻,而且她话里的意思,那传闻是不实的,希望张用修不要相信,甚至要求到时候能给她个自辩清白的机会。她不知道越这样说,别人会越好奇,越想探究吗。

张用修一本正经,又略带惋惜道:“我本就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人,可惜,你浪费了一个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