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漾回了吴家,吴家老夫人先是嘘寒问暖一阵,后面果然提了嫁妆的事情,阿漾一一笑着应对却并不接她托张用修给堂哥寻差事的话,但连着几日周旋下来也是疲惫至极,幸而张家老夫人差人叫她去跟前坐坐,这才由陆氏陪着出来放放风。
陆氏和吴漾二人都是第一次到张家的府邸,张家外面看低调古朴,里面却处处透着奢华,不过,老夫人住的是比较里面的院子。一进去,只见房前凌霄满架,与粗木条蔓缠结,披垂摇曳,满院芳香味浓,有种不落富丽俗套的朝气。
一个仆妇在正屋门口,掀开挂帘躬身请陆氏和吴漾进去。
屋内坐于高榻,手搭在桌案上的老夫人,身着墨绿色的大袖衫和深蓝色褙子,边缘镶金线串玛瑙,前后整面都绣着南山和云鹤,雍容大气自不必说。
看她面相和蔼,和张用修并不十分相像,甚至可以说她的容貌有点普通。
“见过老夫人。”吴漾款款行礼。
屋内还有另外两个衣着精美的中年女性,应该就是刘氏和袁氏,吴漾又朝她们微笑颔首,“见过两位夫人。”
老夫人温柔的目光扫过吴漾,最后落在了陆氏身上,“这么热的天让你们特意跑一趟。”
陆氏连忙歉然道:“我们早该来拜访老夫人您的。”
“都怪三郎拦着,不然我也早就把你们叫过来了。”老夫人笑呵呵道,说着朝阿漾伸手,“来,到我这里。”
赵妈妈摆了圆杌在老夫人边上,阿漾走过去,大大方方把手放进老夫人手里。
老夫人见她容色殊丽,的确是个少见的美人,难得的是无一丝倨傲和得意之色,眉眼温温柔柔的,难怪能让小儿子转了性。
“坐吧。”许是爱屋及乌,老夫人打心底里稀罕起这孩子,也就忙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上上下下好好一番打量。
一般京州年轻貌美的姑娘都爱鲜艳华丽,三郎说她平日里喜欢素净,今日的衣饰也都是照着不出错又朴素的样式打扮的,倒是合老夫人的眼缘。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这话老夫人是对着陆氏说的,她干燥的掌心覆上阿漾嫩得出水的柔荑上,面露笑意,“我看了喜欢得不得了。”
前些日子见过吴家四爷,今日见了陆氏和吴漾,看得出来这一家都是温厚的人,张家老夫人心满意足,连带对吴家老夫人的不满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待众人坐定,赵妈妈端了漆木匣子出来,里面的红布上放着块羊脂白玉璧,看着和张用修头上常用的那支簪子是一套的,另外还有对掐丝镶嵌宝石的纹金簪,配套的一对流苏翡翠灯笼镂刻金耳环。
“三郎提过你喜欢以前的样式,他说你素净,我就挑了这套。”老夫人语气平平淡淡听着格外亲切。
阿漾起身谢礼,“谢老夫人。”
丹朱替阿漾接下又站回到陆氏身后。
老夫人笑着点头,“我库房里多得是,以后让三郎他给你选,他的眼光比我要好。”
这是暖人心窝子的话,陆氏见张家老夫人如此好相处的,对着阿漾道:“快谢谢老夫人。”
刘氏知道婆母一颗心思都在未来的小儿媳身上,就主动和陆氏搭话,“说谢不就见外了。”
袁氏刚刚伸长脖子看了眼漆木匣子里的见面礼,她初次拜见老夫人的时候可没得这么多好东西,果然亲生的就不一样,“真是好福气,这些宝贝可是轻易不赏赐别人的。”
袁氏语气发酸,阿漾只当没听见。老夫人瞥了袁氏一眼也没理会,拉着阿漾的手温声道:“听说你喜欢种花,三郎让人在你们院子里辟了花圃,带你去瞧瞧?”
刘氏眼神流转到老夫人那里,看来这对母子都认可了这小姑娘。
屋里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道低沉的男声响了起来:“母亲。”
是大人,阿漾下意识地差点腾地站起身,老夫人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三郎孝顺得很,平日里出门早了,回府的时候也要到我这里请安,没想到他今日回来得这么早。”
又对赵妈妈说,“喊他进来吧,别告诉他阿漾在里面,吓一吓他。”
屋里众人抿嘴偷笑,只有阿漾一张脸快要红透了。接着一个男子大步跨了进来,正是刚刚从宫里回来连官袍还未换下的张用修。
他进门一眼看见母亲旁边垂首端坐的人是阿漾,难怪让人在门口截住他……
大人就在眼前,阿漾抬眸看他,“见过大人。”
张用修略略点了点头。
老夫人各看二人一眼,真是神仙眷侣一般好生养眼,面上带笑,“三郎,你来得真是时候,我刚刚还说要带阿漾去看看你的院子呢。”
赵妈妈要摆杌子给张用修,被他摆手拒绝了。他一如既往的神情难辨,看不出特别的神色。
阿漾何等心思细腻,小心翼翼道:“老夫人,不如改日吧。”
张用修和她对视一眼,阿漾眼里没有丝毫埋怨他态度冷漠,反而是深深关切,也只有她能从自己平静无波的语气里听出不对劲儿。
心里有很多苦楚的人,可能这一丝丝甜就能填满。张用修朝阿漾几不可闻地点点头,转而对陆氏躬身恭敬道:“容我带阿漾去府中逛逛。”
陆氏怔住了,张家老夫人也怔住了。
说实话老夫人没把除了吴漾之外的吴家人放在眼里,甚至从进门到现在对陆氏只是面上的客套而已,偏陆氏也不介意,还满脸感恩戴德。
但她冷漠惯了的小儿子竟然对着和他年纪相仿无任何诰封的陆氏行此大礼,可见真的把她当岳母对待。没想到啊,三郎这是动了真心啊,难怪最近动不动就跟她说小姑娘的好话。
陆氏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还是刘氏替她解了围,“让三爷带阿漾去逛逛,我这边还有事找你商量呢。”
“母亲。”张用修又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喜笑颜开,摆手道:“快去吧。”
……
大人伸手撩开眼前的凌霄,回头等她亦步亦趋地跟上。阿漾抬头,见紫色官袍一本正经的大人站在鲜艳的花丛里,她抿嘴笑了笑。
张用修今日在宫里并不十分畅快,越是不痛快的时候越是严丝合缝,他不解阿漾为何要笑,遂问:“你笑什么?”
“您还记得吗,那日在金州,您也是问我笑什么。”
张用修自然记得,她因为看见自己慌手慌脚,还把扇子藏在身后,那日她穿的诃子,露出秀颀的玉颈和精巧的锁骨……今日月白缎的立领对襟绣忍冬纹和缠枝纹,端秀许多。
“我今日戴的就是那日大人送我的簪子。”阿漾特意把发髻凑过去,“母亲说这簪子极衬我。”
果然是那支翡翠飞鸟衔金流苏簪。
张用修嗅到她身上好闻的清香,压了压声音,“嗯,是极衬你的。”
“大人,您带我看看花圃吧。”吴漾柔柔地撒了句娇,随即一片红霞染到耳根。
张用修是个正常的男人,不由得心神一恍虚咳了声,扭头走在前面。
丹朱在后面扯了扯吴漾的衣角,冲她竖起拇指,就刚刚张用修那张冰块脸,亏得吴漾有胆色正面迎上,还能撒句娇,阿漾白了她一眼。
张用修慢慢放缓步子到与阿漾平行,她见状低头含笑,大人说白了也是个冷面豆腐心。
张用修靠着阿漾那一侧的手指动了动,若不是有旁人在,他这会肯定早就牵上阿漾的手,念头一起,他心下诧异不已,自己又不是毛头小子了,怎么总想着亲亲密密的那些事……
突然,他小指一暖,但看牵着自己的人眉目如画,杏眼盈盈,神情又害羞又大胆。
与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家人从来都只当他是冷漠,没想到还是个与他相处没几日的小姑娘看出他的压抑,张用修心下一软,“阿漾,我时常会因为朝中的事脸色不好看,你不必这样哄着我。”
她可以像其他人那样,这种时候远着他就好。
话是这么说,他这一侧的手臂动也不动,就怕一不小心小指滑了出来。
“我没有哄您……”阿漾的声音细小下去。
丹朱在后面看得着急,仰头瞧了瞧凌旭,却见凌旭依然面无表情,她再扭头看回去前面那对。
“啊!”这声惊呼被人及时地捂回嘴巴里。
丹朱瞪大的眼睛里,张大人的手掌包着阿漾的小手,牵着她漫步往前走。
张用修的院子比老夫人的还僻静,进门有道翠嶂挡在前面,上面苔藓成斑,翠嶂后面宛如仙境,潺潺流水声中佳木茏葱,奇花烂漫……
“这是您的院子?”阿漾呆掉了,她很肯定这些绝不是为了她特意弄的,因为一看就是经年用心打理成的。
张用修另一只手指向一边,“嗯,花圃在那里。”
阿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见新辟的一处花圃,这还不够她惊奇,再不远处有方池塘,一座白石为栏的小亭子伫立在水中央,环抱一池的菡萏,然而池塘后面是山……是实实在在的土堆成的山,上面绿草如茵,有片茂密成荫的竹林,还有一带清流从山上石缝里流出来注入池塘。
“若是不喜欢串门,你白日里待在这里也不会觉得枯燥。”
吴漾指着山上一条掩映在深木里的小路,“那是通往哪里的?”
“是我住的地方,你要不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