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杀我们别杀我们！我们可以为大人做任何事！”
两位使者被拉出来的时候，浑身狼狈，被苦咸的海水泡过的衣服皱巴巴的，再也没了之前光鲜亮丽、趾高气扬的模样。
明光故里避开他们的跪拜，朝洛白的方向示意了下：“磕错人了。”
两人抬头，眼泪和鼻涕混成一团，目光愣愣地看着洛白，这个他们眼中本可以卖出天大的好价钱的小美人。
片刻后方才惊醒，继续哐哐磕头：“大人别杀我别杀我！我知道那个邪神的宝贝在哪我可以带大人去找！”
洛白摩挲着下巴，笑道：“‘邪神’？改口得倒挺快，看来一个个的，都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东西嘛。”
两人匍匐在地，瑟瑟不敢出声。
被当做祭品的少男少女们由玩家搀扶着，站在一侧，望向这两人的目光中全是掩不住的惊惧与憎恨。
西瑞尔性格最莽，直接上前，将他们砸倒在地。然后拳打脚踹，每一下，都带着他最大的力气，仿佛要将他们硬生生砸成肉泥。
那是堆积了十年的深深恨意。
他狠狠拽起其中一人的脖子，使劲摇晃，几乎将那人勒得半死。
“我记得你，十年前那两个人里也有你！我姐姐呢，我姐姐呢！”
那人被勒得喘不过气来，眼眶里倒翻出一片白，想要挣扎却怎么也避不开。
瞧着竟生生要被掐死了般。
洛白对此毫无反应，甚至有闲心吹了个口哨，就差没把“搞事”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玩家们也唾弃这种人，都没有要阻止的想法。
其他少男少女更不必说了。
大家心里都明白，西瑞尔也未必是真的想要一个明确的答复——真正的答案，他心里有数。
都已经过去十年了，真要活着，这宫殿里哪会空荡成这样呢？
不过是发泄而已。
最后还是劳拉站出来，拉住了他。
“不行，他现在还不能死。”
她的声音很轻，但却莫名带着种让人平静下来的力量：“相比较从来没见过的海神，这两个使者在村里的积威显然更深，他们的话的分量，远比我们这群大人眼里的小孩重。
“想要说服村里的人，这两个人必须留下。”
西瑞尔喘着粗气，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那个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使者顿时如同濒死之际碰见水源的鱼，猛地大喘了几口气，而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像是连心肝脾肺肾都要一并咳出来，可却不敢有丝毫怨恨，反而断断续续道：“你、你姐姐是不是跟你一样，黑头发、绿眼睛，皮肤还特别白，我记得、记得她，她没死……”
西瑞尔猛地抬头，眼睛赤红。
使者缓了口气，边咳边说：“只要你们，咳咳，答应留我一条命，我就告诉你，你姐姐在哪。”
他这话虽然是对着西瑞尔说的，看向的却是洛白。显然明白，洛白才是真正能决定他生死的人。
其他人下意识屏住呼吸，也看向洛白。
即使和人大战一场，将整片海域搅得天翻地覆，这人身上依旧干干净净。
银色长发如月光般，纤尘不染。
肤色苍白，若积玉堆雪，唯余一双红水晶般的眼睛，懒散的，近乎戏谑放荡的，注视着这个世界。
西瑞尔看着洛白，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似乎想说些什么。
劳拉连忙拉住他：“别！”
西瑞尔第一次没听她的。
站起来，哐哐哐给洛白磕了三个响头。
那使者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喜色。
还没来得及流露出来，便听见西瑞尔的声音义无反顾地在一片残垣断壁中响起。
“我不会求您放了他。他害死了很多很多人，我姐姐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人命没有贵贱之分。”
使者表情一僵，喜悦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但是。”西瑞尔的话还在继续，他又磕了三个响头，“我知道您有找到我姐姐下落的方法，恳求您帮我，我愿付出我的下半辈子作为代价，为您当牛做马。”
这话中的含义，只有他和洛白懂。
在场所有人里，只有他知道，面前这个人，并不是什么神秘强大又阴晴不定的人类大佬，而是祖记里记载的，喜好生活在黑暗中、以人类鲜血为食的吸血鬼。
吸血鬼，是人类的天敌。
他们非常不幸地，活在这个人的食物链下端。
而现在，他自愿成为这个人的血食。
只要他能帮忙查出姐姐的下落。
洛白神色有些莫测。
一时间，空气陷入彻底的死寂，仿佛存在着某种无形的压力，将所有人的脊背和肩膀压得冷汗涔涔。
一直到不知道过去多久，洛白才慢悠悠地，状似很好奇地问：“怎么，我看起来很缺人跪的样子吗？”
西瑞尔脸色一白。
洛白笑起来。
“我数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嗯，四个，今天一口气跪了四个。”
他宛若拉死狗一样，从身后拉出一个人身鱼尾浑身泥土和血污的“人”，轰隆一声，砸在本就破碎的神像上。
神像的头颅被砸得粉碎，再看那位掉到地上的海神，俨然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他却浑然不在意。
“加上这个，五个。”
伴随他慢悠悠、辨不清情绪的声音，在场的玩家和被当做祭品的少男少女，都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双手捏紧，站得笔直。
好像只要一旦站不直就会被魔鬼割掉舌头一样。
只有洛白，旁若无人地在上首坐下。
甚至有空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明光故里觉得自己胆子实在很肥。
确实肥。
在看到面板上的好感度已经恢复到0，确定自己不会被这个NPC大佬一个看不顺眼给掐死以后，他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提醒道：“阁下下次投掷垃圾的时候，还是尽量注意一些，结界已经经不起二次损坏了。”
他们到的时候，大boss海神已经残废得差不多了。有几个胆子大的玩家兴致勃勃想冲上去拉怪，趁机捡个便宜什么的。
万一能打出解决boss的最后一击呢？
火热的心情，在发现跑得最快的玩家连战场都没靠近就化作白光消失在原地后，清醒了一半。
尤其这时候，明光故里还提醒了一句：“130级副本情况特殊，死后会主动脱离副本和队伍。”
潜台词，130级副本首杀奖励随之凉凉。
一众跃跃欲试作死的玩家：“……”
一个个立马安静如鸡，乖顺得跟只猫似的，老老实实回宫殿里救人。
玩家有面板系统这个逆天bug指引，很快找到了被洛白摧残得稀碎的白色光晕，也就是海神用来挑选使者的神光。
洛白之前能操控侧殿关闭，甚至把海神关在结界外，靠的都是这东西。
可以说，它是开启殿中结界的重要钥匙。
玩家们当然不懂怎么操作，但他们有外挂啊。
一键修复，一键开启，你值得拥有。
结界重新开启后，海水停止倒灌，殿中的NPC也成功解救了下来。
只是，破损的宫殿建筑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脆弱的结界经不起二次破坏，因此明光故里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
他生怕洛白一个不顺心，随手再扔出个什么东西出去，到时候结界破了，所有人一起狗带。
那他们可就彻底闯关失败了。
这话说出来，明光故里并不抱着什么希望。
可出乎他意料的，面前的少年不知是听见了什么关键词，忽而轻声笑了起来，眉梢眼角都洋溢着愉悦。
他甚至清楚地听到了四周其他玩家的吸气声和咔嚓咔嚓按下截图键的声音。
明光故里：“……”
好在，洛白笑完了，终于回到正常的模样。
“走吧。”
“既然这么急，干脆早完成任务早交差。”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
但众人由于还沉浸在之前的威慑里，并未细思，反而大大地松了口气。
至于洛白提也没提之前的话题。
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再不识趣地多问。
不同于少男少女们面上的喜悦，一众玩家脸上的笑脸，伴随着时间的消失而副本始终没显示通过后，变得显而易见地浮躁起来。
人救了，大boss也伏法了，按理说副本也该通关了，面板怎么就没有反应呢？
有几个性格急躁的家伙差点就控制不住问了，好在被明光故里及时按住了。
明光故里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猜测，《神谕》是市面上完成度最高的一款全息网游，里边NPC智能度也最高，副本自然没有那么简单粗暴。
恐怕，他们得把这些NPC都护送回小岛上，并彻底破除岛上的谣言。整件事一并结束，任务才算彻底完成。
至于首杀问题。
其他队伍速度再快，也要面对相同的情况，真论起进度来，还真未必有他们快。
他把猜测在队伍频道里说了。
其他人也觉得有道理，心顿时踏实下来一半，纷纷热情地表示要送佛送到西，一路护送他们回小岛。
玩家与npc又有不同。
他们在海中，除了要注意体力值别下降到10点以下，别中毒和被攻击以外，别的呼吸和水压什么的，都不用考虑。
官方就没设置这玩意儿。
当然为了不引起NPC的恐慌和怀疑，他们面上都乖乖地进了白色光晕中，任由这光晕托举着他们离开大海。
洛白看着这些与大陆土著居民截然不同的“人”，饶有兴趣地问：“这就是你说的玩家？”这会儿的他，竟是丝毫也看不出刚才阴晴不定的样子。
洛白看着这些人。
在他眼里，他们所有的小动作都无所遁形。
包括身前的淡蓝色透明面板，以及上边飞速划过的，各种消息。
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的面板都正对着他。
他们摆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姿势，从各种角度，唰唰唰按下中间那个方形中带着圆形的按键。
然后再如同看到珍稀动物般，飞快地跟其他人分享、炫耀、点评。
明目张胆那种。
当他看不见呢。
系统声音有点心虚。
【是的，亲王冕下。】
洛白托着腮，笑眯眯道。
“不会死？”
【是的，玩家付出一定代价，就可以无限复生。不过同一时段内（一般是七天）只允许复活十次。】系统乖乖作答。
“这样。”
洛白笑起来。
“我突然想起来一个很有意思的游戏。”
“既然他们对我这么感兴趣，那么想来，应该很乐意陪我玩这个游戏。”
伴随他声音落下。
轰隆——
一道直径超过十米的水龙卷冲天而起，如狂风过境，在半途飙射成七柱，分别卷起七道身影，向天空冲刷而去。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彼时，明光故里还在和最近新交的一个游戏好友讨论。
【你说，存不存在一种可能，有一部分特殊NPC，我是说一部分，能看到玩家面板？】
好友沉默数秒，给他回了一个三个句号。
【。。。】
知道这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明光故里也没真打算让他回答出个三四五六来。
他思考了一瞬，最终，对科学的信任还是压倒了那丝诡异的第六感。
应该就是巧合吧……
说不准是因为那个NPC五感太敏锐，注意到了有人在窥视他呢。
也不是不可能。
明光故里刚说服自己，便见身侧一道滔天巨浪径直向上冲去，他和周身的白色光晕差点被弹出几米远。
随即，他便听见了遥远的天空，传来了几道依稀的凄厉惨叫。
“啊啊啊啊啊——”
明光故里皱眉。
这谁啊，嗓子劈叉了吧，叫起来这么难听，跟杀猪似的。
下一秒，数道身影从天而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高速跌入深海。
咕噜——
连一片浪花都没能溅起。
他还没回过神来，便见水龙卷再次冲天而起，惨叫声也再次循环反复。
“啊啊啊啊啊——”
明光故里：“……”
他决定不嫌弃他们叫声难听了。
这要是他，能表演一个当场去世。
说起来，那一道道声音，居然还怪耳熟的。
他下意识抬头去找自己的队友，想问问什么情况。他们的白色光晕接近，应该很容易找到才对……
对个屁。
他的队友呢。
望着空荡荡只有几道白色光晕的通道，明光故里神色难得有些茫然。
然后他对上了，一道同样茫然的眼神。
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抬起的手，微微颤抖。
“铭子，他们……人呢？”
铭子沉默了一会儿。
指了指第五次跌入深海的数道身影。
明光故里：“……”
“他们干什么了？”
“不。”他抹了把脸，改变措辞，“他们刚刚在干嘛？”
铭子沉默了一会儿。
“在截图，顺便和人合影。”
“和谁合影？”
铭子手抬了抬，很小很小的幅度，指了指洛白。
明光故里：“……”
“！！！”
他就说，这个NPC绝对看得到玩家面板！
狗比策划！出来受死！
你们游戏出大bug了！
远处，洛白笑得眉眼弯弯。
“这个游戏叫做，海豹玩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