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Chapter 11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当然知道这里的百姓过得不太好。正是因为拜恩王国就如同一整个平静水面之下暗潮汹涌、即将掀起巨浪的湖泊那样,所以对艾德里安国王不满的人也大有人在;邻国的泰伊王国也虎视眈眈——我那天夜游时执行的支线任务所刺杀的韦特洛克侯爵,正是其中勾结泰伊、里通外国的卖国贼。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个游戏的主线任务才能够展开。

这可不是一个给小公主换装、教授知识和其它技能、把小公主培养到成年,再给她好好找个丈夫的养成系游戏。这是一部王国动乱、公主平定的大女主成长史。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按照剧本的要求,成长为游戏里足以支撑起整条主线的大女主,但是我一定会努力的——毕竟我也不是一个喜欢BE的人,而且再怎么说我也是这个游戏的缔造者之一;你听过哪个上帝从上帝视角变成了游戏主角还能把自己玩死在里面的?(雾

因此现在,我只是恰如其分地扮演着一个被锁在高塔里十多年、不谙世事又纯良的小公主,眨了眨眼睛,乖巧地应道:“……希望我能够多多学习到您的本领,早日为这个国家出一份力呢。”

我说完了,感觉自己浑身都布灵布灵地散发着圣母的光辉。

可是这一招对于金发温柔系的布雷斯特伯爵显然很有效。

他略带一丝惊讶地盯着我,顿了一下才说道:“公主殿下有这样的想法,真让人感动啊。”

你们一路策马穿过市集,来到了郊外。

原野上鲜花盛放,我觉得心旷神怡。可是,布雷斯特伯爵并没有表现出和我一样的愉悦感。相反地,愈是在这片原野上骑行,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就愈是低落沉重。

正当我开始感到讶异的时候,布雷斯特伯爵却微微勒住了缰绳。他的马速开始下降,并向着一个方向拐去——

我紧跟其后,随着他刚好停在——一处公墓的门口。

我真的没有想到他如此郑重其事地前来跟我请假,还恳求我,只是为了来一趟公墓。

——这就是他今天来请求我的时候,所说的那个“特别的地方”?!

可是我也不会笨到现在问他问题。我只是沉默地紧跟他在公墓门外下了马,把马交给守墓人,就随着他走进门内。

布雷斯特伯爵来到一座被修缮得很好的墓前。那座墓在朝着阳的山坡上,墓前的十字架上刻着墓主的姓名和生卒年月,还有一段简短的墓志铭。

“愿你渡过长夜,到达未知的彼岸”。

底下刻着一个名字,“威廉·汉弗莱”。

……这不就是布雷斯特伯爵那位不幸早夭的哥哥吗!

我心算了一下,发现布雷斯特伯爵的哥哥去世时极为年轻,只有二十三岁。

我被这个年龄晃了一下眼睛。

这种细枝末节的设定,或许是这个世界自动丰富完善进来的吧。至少我看过的剧本里,并没有提及威廉·汉弗莱去世时的年龄。不过这并不能减少今天在此所见到的一切带给我的冲击力,我愣住了。

布雷斯特伯爵站在墓前,把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他的侧颜看上去苍白瘦削,一瞬间竟然给人以一种非常忧郁的感觉,仿佛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雾蒙蒙的晦暗里,随时都会被那层晦暗的雾霭吞没似的。

我灵机一动,跑开了一点,从空旷的山坡上摘了一把野花——我尽量把颜色搭配得好看些——再飞快地跑回来。

布雷斯特伯爵没有转身,也没有移动半分;但当我从他身旁迈上一步,将那束用我绑头发的蓝色丝带扎起的野花放在墓前时,我感到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头顶,有若实质。

我强忍着那种紧张感,重新站直身躯,退后几步,一言不发地站到他的侧后方。

布雷斯特伯爵并没有问我关于这束野花的事,而是重新把目光投向那座石质的十字架。他的右手握着帽子,右臂略屈起放在胸前,凝视了那座十字架一段时间,微微垂下头,低声说道:“哥哥,我来看你了。”

我顿时觉得一阵莫名的紧张和尴尬感沿着脊椎爬升了上来。我下意识紧绷了身体,同样低下头去,学着这里的人,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架,然后目注大地,不敢再抬头了。

我总觉得窥视到了他人的隐私——而且这个人虽然名为我的导师,但我们并不算十分熟悉,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好感度还没有到能够让我窥探这种家族秘辛的地步;所以我现在恨不能有个隐身术,好从原地消失。

但是同时我也知道,今天我是必须在场的。

布雷斯特伯爵专门要选在今天来给他的哥哥扫墓,想必是因为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吧——或许,就是他哥哥的忌日。而艾德里安国王未必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布雷斯特伯爵一开始来请求我帮忙的时候,开门见山地告诉我,艾德里安国王不肯许可他离宫的要求;并且在他再三恳求下,还强人所难地要求他一定要获得我的谅解才能够获得特别许可。

这件事里处处透着一点蹊跷。

一个来历不明的公主的一节骑术课,并没有那么重要。尤其是为哥哥扫墓这种大事,我觉得区区一节骑术课而已,当然可以为之让路。

可是艾德里安国王却以此为难布雷斯特伯爵,最后又强行把我也拖进了这件为难的事里。这几乎就是在明晃晃地暗示我和他,这件事能够解决的方式,就是让我一起来。我担负的角色,不仅是一个借口,更是一种监视。

这真是太让人感到浑身不适了。

果然不愧是我们当初所设定的邪恶国王!

我站在墓前,思绪却一瞬间有点飘远了。

……即使是这样任性妄为、不懂得体谅臣下心情的国王,也有奥利弗那样的人,愿意为了维护他的统治,而潜入韦特洛克侯爵的豪宅杀人吗?

奥利弗看上去又俊美、又强壮,并且还强大而危险。我并不觉得我那位苍白消瘦、看上去活像是嗑了好多年药的哥哥有这种个人魅力能够折服他,让他心甘情愿为自己卖命。

那么,拜恩王国——或者说,我的哥哥,艾德里安国王——是有什么样的利益可以赐予他,让他坚定地站在自己这一边呢?

我胡思乱想着,直到布雷斯特伯爵从墓前转过身来。他那双蓝色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要感谢您的仁慈,公主殿下。”他轻声说道。

我愣了一下,觉得有点汗颜。我连忙摇头,答道:“这没什么……您所提出的,是正当的愿望。谁也不能剥夺您来探望兄长的权利……”

有一抹什么东西飞快地在布雷斯特伯爵蓝色的眼眸中掠过。我试图看清楚,可是那抹东西消失得太快了,我只捕捉到布雷斯特伯爵忽然发出异彩的明亮眼神。

他好像重又获得了某种希望似的,整个人身上所笼罩的、晦暗的氛围淡化了许多。他凝视着我,低声说道:“……您跟您的兄长,好像一点都不一样。”

我有点尴尬,差点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抓抓头发。幸好脑海中近期急速灌输的宫廷礼仪及时发挥了作用,警告我这种毫无淑女风范的行为是应当被禁止的;我硬生生在抬起手来的前一刻忍住了,只是还是无法掩饰自己神色里的那抹不自在。

“……兄长生来就是这个国家的继承人,而我什么都不是。”我掩饰似的说道,“我只是仰赖着他仁慈的怜悯,才能够走出高塔、重获荣耀的小丫头。您的话令我愧不敢当。”

布雷斯特伯爵目色深深地注视着我。许久之后,他的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难解的笑意。

“您和我一样。”他说。

我:?

或许是接收到了我疑惑的问号,他又补充了一句。

“……都是仰赖着兄长所给的机会,才能够走入世人的视野的。”

我:“……”

不啊这好像不太一样吧?!

布雷斯特伯爵是因为兄长意外过世,才继承了家里的爵位,说到底这只是偶发事件,是一桩悲剧所导致的结果,却并不是什么兄长刻意给予的机会。

而“我”是必须仰赖着艾德里安国王一时的、心血来潮的仁慈,才得以踏出高塔;我并不知道接下来艾德里安国王需要我为他做到些什么,因为我总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或许是没有那种纯粹的、开善堂一般的好心的。正是因为我哪里对他来说还有用,我才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在我所知道的游戏剧本里,艾德里安国王一开始是打算拿这位公主去和外国王室联姻的。这也是西方古代史里的正常操作之一。但当然最后这桩联姻谈崩了,才有公主往后的剧情线。

不过既然现在艾德里安国王把我放出高塔的时间提前了许多,而且并没有听到什么要拿我去联姻外国王室的风声,我对原始剧本和实际剧情的贴合度就产生了一些怀疑。

当然,我不会笨到跟布雷斯特伯爵硬要辩个清楚。因此我只是摇了摇头,尽量用一种平和的语气应道:

“我觉得,重要的是自己的初心……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个位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来到这个位置以后,自己能够做到些什么……”

我不知道说这些话对他来说是否有效。我也并不自大地认为凭借几句漂亮话,就能够真正赢得他的认可。但是,这几句话,是我真诚的想法。

我已经度过了那段刚刚发现穿越而感到自怨自艾的阶段。我现在想要做到的事,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活到最后。

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世界中的拜恩王国,未来也将会经历很长的一段动荡。波澜起伏的剧情才能吸引玩家,可是当初的我一点也没有想到,这些波澜起伏最终都必须由我自己来承担。

或许,刚刚那一段话,我并不是对布雷斯特伯爵说的,而是对自己说的。

我并不是想要攻略他,而是想要告诫自己。

无论多么艰苦的剧情,只有闯过去了才能获得HE。

现在,不能倒在路上。

无论多么弱小的自己,也必须去做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

因为,想要通关的话,除此之外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