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既然那个支线任务指向的方向是需要我帮助艾德里安国王去刷这位谭顿公爵的好感度的,那么就说明我是绕不过谭顿公爵这个看上去又是诱惑、又是华丽,最终却很有可能坑死我的陷阱的。
为了能够顺利苟下去,我要暂时忍耐。
就如同我在现代世界里所做的那样。再棘手的人,也应该有对付的办法——只是我暂时没有找到而已。
我垂下视线,收回了那只被他刻意忽视的右手,平静地答道:“……那天欺骗了您,我很抱歉。然而,您所指控的其它事情,我并不认可。我在那座豪宅里只是为了配合您伟大的计划行事,假如那天所发生的事情是一种罪过的话,那么,先生,您和我同样有罪。”
我的话音刚落,就感到身前这个人的身上立即散发出一种强烈到几乎能够横扫整间藏书室的冰冷怒意。那种怒意的起因,或许是因为这样弱小的我胆敢顶着一个假名欺骗他,又或者只是因为这样弱小的我——一个不怎么安分守己、来历不明的无用公主——胆敢反唇相讥,挑衅他的威势。
我并不认为一味的柔顺能够在这个人身上奏效。但我刚刚所说的话也不仅仅只是为了策略。
我的确是感受到了内心的那种复杂的情绪,歉意混杂了屈辱,怒火和着对面前这个人难以理解的恐惧;他强大,深沉,危险,意图莫辨;在得知了他的真正身份之后,我甚至不太能够理解为什么那一天他非要杀掉韦特洛克侯爵才可以——明明即使这个国家被泰伊王国攻陷的话,对于他这个大富翁来说也没有多大的影响,只是换一个人交税罢了。
这个人的一切我都搞不明白。可我别无选择。
我缓缓抬起视线来直视着他。
“……但是,那天晚上您在那座豪宅里拯救我免于遭受像韦特洛克侯爵那样的下/流/胚的魔爪……为此我要诚挚地感谢您的仁慈。不管您是出于何种理由,您在这一点上都帮助了我。我必须承认这一点。”我说。
谭顿公爵的目光忽然微微一凝。
然后,他忽然缓慢地勾起唇角。
他抬起右手,食指微蜷,勾起我的下颌,然后只用食指的外侧轻轻擦蹭着我下巴底下的那个位置,露出略有些玩味的神色。
“哇哦,这真是我所听过的……最巧妙的示弱。”他说,“可是不得不说,眼看着趾高气昂的小公主屈服在自己面前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我:“……”
我忍气吞声,只是轻轻地咽下了一声类似叹息似的抽息。
可是他已经听见了。我看到那双黑色的眼眸里浮现了一抹愉快的神采。
然后我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老实说吧,小公主,今晚你那个好哥哥打算叫你来对我说些什么?”
我:“……”
我憋住气,露出一脸茫然的神色望着他。
可能是我这种无辜又清白的神态装得很不到位,谭顿公爵唇角一翘,漫不经心似的笑了起来。
“哦尊敬的公主殿下,您不会以为我连这点推断能力都没有吧?他大费周章地为您正名,把您从那座高塔中接出来,您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是他突然爱心发作,或是可贵的亲情突然蒙蔽了他的眼睛吧?”
我:“……”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在他面前假装天真无邪,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我低声说道:“我并没有这种天真的想法……”
然而,我的话音却被他的一声轻笑打断了。
谭顿公爵那张英俊的脸孔忽然向着我的脸俯下来。他一直接近到近乎与我鼻尖相碰的地方才停下。他笑着,唇齿间呼出的热意就那么扑到我的脸上来。
“还说没有——”他用一种近似亲昵的口吻低低地、挑逗似的说道。
我:?!
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听到他含笑用一种温柔的语气——作出了残忍的答复。
“可是,我尊敬的小公主,无论你哥哥让你来对我说什么,我的答案都是‘不’。”
谭顿公爵笑着往后撤开了身子,施施然重新挺直了背脊。我们的视线在半空中短暂相交,我这才发现他那双阙黑的眼眸里却是一片冰冷之色,一点笑意都没有。
他甚至向着我潇洒地躬身施了一礼,就活像是个舞会上最彬彬有礼的绅士一样。
“那么,请容我祝您晚安,公主殿下。”他笑道。
“愿您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藏书室的房门发出很轻的吱呀一声,然后是咔哒一声被带上的声音。他的脚步声在门后远去,一声声就仿佛像是钉子一般,深深楔进我的大脑。
嗒,嗒,嗒,嗒——
我骤然咬紧牙关,爆了一声公主绝对不应该发出的粗口。
“哦见鬼的!!”
……
我感受了一下,我的魅力值并没有立即下降20%。
那么就是说,那个支线任务的时限还没到。我还有一些时间去完成它。
我对那把以攻击值换取金币的手/枪并没有多大兴趣,但是我开始有种直觉,那就是每一次我接到任务的时候,必定是会对我未来的方向产生一定影响的时刻。换言之,任务的出现对我的攻略起着某种指引的作用。
比如上次的“华宅血案”,我就因此认识了游戏里的男主角之一,谭顿公爵。有那件事打底,至少我现在再继续往下做这个什么见鬼的“国王的嘱托”任务的时候,可能就比好感度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开始要来得强一些——虽然说有可能强点也有限,但是好歹熟悉度比之前略有了点儿提升。
换言之,虽然上次在王宫藏书室里的那次交锋,我并没能获得艾德里安国王所期待的结果,但是我莫名觉得,没有“华宅血案”那次任务打底的话,强大又高傲的谭顿公爵对我的第一印象恐怕还要更恶劣些,或许我压根就无法开启藏书室对话的那个场景也说不定——他不会给我这种明显是带着某种任务而来的姑娘任何接近他的机会,即使我身为王国唯一的公主也不行。
我那位终日面色苍白、神情阴郁,活像是嗑/药嗑了很多年,整个人快要升天的哥哥,又把我叫去,询问我接下来的计划。
或许这也是他对我这个便宜妹妹不动声色的考验之一。
对于他来说,平白无故多养一个名正言顺的公主,要花的钱当然比高塔中的囚徒要多出去很多。既然我有了公主这个公开的头衔,日常的各种亮相,以及和这些场合相应的行头,就一定少不了。谭顿公爵还因此讽刺过我不事生产,对王国毫无贡献,只会花钱,不如早点嫁出去算了——
所以,我这个哥哥把我从高塔里放出来,再把我放到这样一个位置上,想必一定有着不得了的目的吧——至少,不会是为了一再纵容我失败而让我来当这个公主的。
我必须拿出有效的、可以说服他再给我多一点耐心的对策。
或者说,即使我最终会在谭顿公爵那里得到失败的结果,我也不能在一次尝试之后就这么简单干脆地放弃。即使是输,我也得输得不仅体面、还得具有说服力才行。
我觉得以我这种政治小白而言,想必在谭顿公爵面前并没有什么赢面。可是艾德里安国王豢养我也并不是为了得到失败的结果的。我必须为自己未来可能的失败作出全盘的打算,一方面引导我那位哥哥慢慢地接受“谭顿公爵对我们兄妹两人都只有嫌弃,不管是怎样的尝试其实都没有用”的结果,一方面构想好万一自己在谭顿公爵那里彻底失败以后的后手和退路。
我打定了主意,并且说服了艾德里安国王。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我都在参加各种社交聚会,作出一副热衷于社交的模样,并且同时将我身边那些友人的位置开放给那些富有野心或者想要接近王室、从中博取好处的贵族们。
我才不在乎那些挤到我身边来、自诩为我的新朋友的人们究竟对我有没有真正的友谊。我所要的只是营造出一种热烈的印象,就仿佛这位新近回归王庭的小公主是多么的受宠,多么的娇贵,多么的炙手可热,多么的风头无两。
我需要这样一种现状来体现我的地位在贵族中逐渐上升的印象,并且,我也需要这样一种虚假的印象来包装自己。
谭顿公爵想必对傻里傻气的小公主不感兴趣。可是当他发觉傻里傻气只是小公主的一种外包装的时候,想必就会开始稍微感兴趣一些了。
或许到了那个时候,他还会想起那位小公主当初是有多惟妙惟肖地扮演了一个热情直率又胆大包天的乡下妞儿的样子,协助他诛灭了王国的叛徒,又消失在圣瓦伦丁堡的夜色里的往事——可没几个贵族小姐胆敢干出这样的事儿,这样的话难道还不够给他留下一个更深点的印象吗?
果然,小公主身边的友人位置慷慨开放给大家来争夺的消息,煽动了不止一家野心勃勃的贵族。一时间,我的身边简直可以说是珠围翠绕,争奇斗艳,各种贵族世家的小姐和年轻的绅士们,各出奇招,千人千面,纷纷出现在我的周围。
雪片般飞来的各种社交邀约简直让我应接不暇。
比如这一天,我一早起来,就看到起居室桌上的银托盘里,放着一张镶着金边的请柬。
看上去就充满了有钱的气质。
我拿起来一看,果然是来自于谭顿公爵的。
这一个多月以来,我和他虽然没打过照面,但我和他的姐姐,社交名媛伊萨多拉·斯坦耶小姐,已经混熟了。
……想不混熟也不行。我经常在夜晚的王宫里遇见这位伊萨多拉小姐。有一次我居然半夜十一点多还在走廊上碰见了身着一件丝缎晨袍、内里仅有一件丝质睡裙,长卷发披在身后,惬意含笑的她。
那天晚上我在藏书室里逗留了太久——我急于通过大量阅读各种书籍来补上我对于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细节,而那些细节是我们的设计文档和脚本里没有涉及到的——结果不知不觉就看到了很晚。当我举着烛台、蹑手蹑脚地走在深夜的走廊上时,我却和伊萨多拉小姐碰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