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那日,司行简仅带了崽崽去楚府。倾儿过年时已陪着太姥姥,且现在出行不便,就让她留在宫里。
前两日的大雪还未清理干净,朝堂上血雨腥风带来的压抑气氛也未散去。明明是过节,整座城却没有往年的热闹喧嚣。就显得这一车队的马蹄声格外清晰,让人疑心这大过节的,又是哪一府要倒霉了。
眼看着这队人直至楚府,都在猜测,怕不是陛下要鸟尽弓藏,清算楚家了。
司行简一身常服,抱着崽崽拦下要行?礼的众人,“今日只论家礼,不分?君臣。”又放下崽崽,让他与长辈们见礼。
“祖母已经等着了。她怕是还一时接受不了,还当你是五年前那个毛头小子呢。要是当着众人数落陛下,陛下可不要往心里去啊!”楚伯瑾半调笑着向司行简通气,“前几日把老祖宗接回来,给她禀了内情?,还罚我跪了半日呢。”
是表亲,更是君臣,楚伯瑾始终牢记自己的身份,拿捏着分?寸。
司行简明白他的态度,也不在意。他本就不需要这些亲情的羁绊,更不会感到“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只随意一点头。
他进屋还未行礼,老太太就要拄着拐杖来扶他了。司行简只好上前两步去接,“外?祖母。”
“嗳,嗳!你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说着便流下了眼泪,弄得司行简有几分?手足无措。
还是楚伯瑾的夫人上前劝慰,才止住了,想起如今司行简的身份,又忍不住道:“你在边关打仗,我就烧香拜佛为你祈求平安,怕让我这老婆子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好容易年前听到你要回?来的消息,又去了庄子上。再听到你的消息,怎么就成皇上了?”
她拉着司行简,“瑾小子他一身反骨,还连累你。那泼天的权势哪里是那么好挣得的?以后的路难走着呢。”
楚伯瑾:一身反骨的难道不是司行简吗?他才是被拉下水那一个啊!
“司家握有军权,向来被皇室忌惮。还不如我先下手为强,瑾表哥也是帮我。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您也不必担心。”司行简也不知该怎么应对长辈,只好解释了一下缘由。
五年未见,老太太拉着司行简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身乏去休息。
佑儿同楚家的小孩子一同?在梅园里玩雪,司行简和?楚伯瑾在一旁随意谈着天。
楚伯瑾揣着手炉,又拢了拢大氅,“便是陛下已经登基,我偶尔还会有几分?恍惚。当初各种后路都想好了,却没想到这般容易就成功了。”
“朕天命所归。”
明明两个人都参与了这场舆论的推动,他却故意这样说。
“这些传言是怎么来的,我又不是不清楚,你何?必糊弄我?”
司行简看向他,反问:“都成定局了,你这个时候来试探我,是不是有些晚了?”
楚伯瑾长叹一声,望向皇宫,怅然道:“我本以为你当初造反,是一怒之?下的冲动之举。但这对我来说,却是难得的机会。都说文官造反,三年不成。我有这个念头都近七年了,快要认命了。”
“偏偏你战死的消息还没传开,说你是战神的传言却满天飞。我那时不知道你还活着,便想着反正是对皇帝不利的事情?,说不得以后还有机会借此名头反昏君讨公道呢。哪曾想这公道你自己来讨了。”
听他感怀往事,司行简也没有打断,耐心等着后续。
“我原以为你是为了报仇,为了司家。但以我对你的了解,若你称帝,必然能比前朝末帝贤明百倍。可现在我一点儿也看不透你。才登帝位,陛下就这般大刀阔斧,行?事偏激。现如今只是京城,以后全国上下,陛下又有何?打算呢?”
“这几日祖母总教训我,今日又听你和?祖母说的话。我亦反思一番,治国平天下哪里是容易的事?权势迷人眼,我真怕自己成为千古罪人,在史书上留下骂名。”
司行简轻笑,“我刚回?京见你时,你只阴阳怪气。现在却拐弯抹角。”不就是觉得他太残暴了吗?担心他武将出身以后行事都像现在这样嗜杀。
“你若能留名,必然是在青史。或许后人提及你,便是大晏朝的第一名相呢。”
晏,天清之?意。
这一时的杀伐只为以后的安定和?乐。暴君,骂名,他会在乎?
司行简去给崽崽折梅花,留下楚伯瑾一人若有所思。
回?去的路上,崽崽兴奋地问道:“爹爹,下次来找表哥他们玩儿,可以带上兰兰吗?葳表哥说他可以骑马了,我给他说我有豹子骑。他们不信。”
“带兰兰出来不方便,你可以请他们来玩。等天暖一些,佑儿就可以同?楚家的兄弟们一起上学了。”
崽崽之?前只是识字,现在也到了正式启蒙的年纪。
“唉,什?么时候天才能暖和?呢?”佑儿嘟着嘴,开始期待去上学的日子。
*
过了几日,下雪地区的受灾情况陆续传回?京。其他地方的雪没有京城大,但有些地方伤亡情况比京城还严重些。甚至有一处还发生了暴动,所幸楚仲琛离得不远,赶了过去。直接处理了地方官,用府衙及那贪官的府邸收容流民,还开仓放了粮,才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
司行简又处理了几个人。便下令礼部着手准备科考之?事,现在朝廷极度缺人,前朝的成绩便没有作废。只希望其中能出几个好苗子。现在司行简忙得连陪他家崽崽都少了。
好在楚仲琛即将带人回?京了,又多了几个可用之人。却没想到他还带了一个让司行简意外的人。
大军凯旋,司行简带着大臣们出了城门迎接,虽然现在这阵仗有些寒碜。
司行简却注意到前面除了骑马的楚仲琛和?将军们,还有一架马车。只是现在也不便问。他身份变了,就按照流程讲话表示褒扬,回?宫开宴庆贺。
期间楚仲琛凑到他身边,神神秘秘,“陛下猜猜,我带了谁回?来?”
司行简知道他说的是车中之人,却猜不出,在边关能带回?来什么他认识的人?楚仲琛却一味卖着关子。“等进城,下了马车陛下就能见到了。”
车中下来一女子,还带着一女童。走向司行简来见礼。他却并未认出,扭头无声地询问楚仲琛。
见他面露疑惑,楚仲琛这才提醒道:“前朝二公主。”
“苏晴岚见过陛下。”
司行简不满地睨了楚仲琛一眼,看热闹也不嫌事大,现在他不明情况,该怎样安排?
“免礼。”又向身后的人吩咐,“领她去见苏晴苒。”
待苏晴岚又行?礼告退,司行简才问楚仲琛:“怎么一回?事儿?”
“不是听你的吩咐,打狠一些,让他们不敢再来犯么?我们就把敌军一直赶回?他们都城。遇见了静芳公主,她提供一些消息,帮了我们大忙。求我们带她回来。”楚仲琛笑嘻嘻,“好歹都是打小一起玩儿的,见她那么可怜,我便同意了。不过你竟然没认出来吗?”
“这样啊,”看着他一脸看热闹的表情,“那你去把人安排一下吧。”
楚仲琛: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他留在边关吃了这么久的苦,他就小小地报复一下而已。
“陛下是认真的?”
司行简自然不舍得让他去处理这样的事情?,给了他两天的假,就命他之?后去操持科考的事情?。反正前朝长公主还在,再多一个二公主也没什么。
却无意间听到皇后对佑儿说“陛下是你的父皇,不要‘爹爹’地叫。还有你怎么能骑在父皇的脖子上呢?你要敬重陛下,在陛下面前乖巧听话,让父皇早日封你为太子。”
“佑儿,你倾儿姐姐那里做了新的糕点。叫你去尝尝。”
看着崽崽委屈地皱着包子脸,略带着哭腔,“父皇,佑儿告退。”司行简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陛下今日去亲迎大军,可是累着了?妾学了些按摩之法,陛下可要试一试?”
司行简缓缓叹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生硬,“皇后,佑儿是我唯一的孩子。暂且不封他为太子,我自有考量。皇后若是得闲,不妨学着打理后宫之?事。或是找些乐子打发时间。以后管教佑儿的事情?还是朕来。”
“陛下!陛下,这是要我不和?佑儿亲近吗?”
“不是禁止你同?他亲近,只是不要向他说这些有的没的。”
冯婉一脸震惊地摇着头,“陛下,我……妾是他生母,即使不是皇后,相夫教子本就是妾分?内之?事。妾教了他这几年,现在陛下这样说,是要我给新皇后让路吗?”
“哪里来的新皇后?”
“前朝的后妃,陛下交给前朝长公主处理。边关带回?来的女子,亦交给她。现在又不让妾管教孩子,妾才是皇后啊!”
司行简有些不解,“前朝的后妃,你又不认识。边关回来的是苏晴苒的妹妹,交给你做什?么?”
“那位,不是陛下在边关纳的女子吗?”
楚、仲、琛,你的假没了,这么爱热闹,还是明日就去干活吧!
正在家人跟前吹嘘自己在战场英姿的楚仲琛打了个喷嚏。
“之?前在侯府同?你说的话,每一句都作数。你再好好儿想一想吧。”司行简留下一句话,就去寻他家崽崽了。
也不知这场乌龙,皇后给崽崽讲了多少。自他回?来就一直宠着,没受过委屈的佑儿指不定现在又多难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