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寻他

“生辰八字?”萧岑狐疑地看向姜城子,“还以为你要说出什么惊天的办法。”萧岑翻个白眼坐下。

“别急呀。”姜城子一把将人拽回来,他们几个少年围着酒桌勾肩搭背脑袋贴到一处,外人看去还以为他们在商量什么绝密事情。

“诗酒歌舞送金子对小公爷来说自然不是上选,要想抱得美人归,其实要从细节入手。”

墨胖子乖乖提问:“生辰算是细节?”

“那当然了。”姜城子舞起胳膊准备畅谈一番,“美人的生辰到了,你要是没给美人送上一点小礼表表心意,万一错过了,”姜城子一拍手,“那美人会怎么想,你连生辰都忘掉,还怎么会认为你心悦她呢?”

“似乎有点道理。”萧岑拿起酒盅,仰头吞下一口,他拍拍祝久辞的肩,“那美人的生辰是何日?咱几个帮你挑挑手信。”

祝久辞一愣,他似乎不知道梁昭歌的生辰。

“嘶,这可有点难办,不过凭小公爷的头脑几句话不就套出来了?”开光嘴郁闷地把毛笔朱砂收起来,他们几个坐回到座位上。

七十年的女儿红愈品愈沉香,哪怕没有喝酒,酒香也顺着空气钻到肺腑里,将整个人浸在浓烈醇厚的酒桶里面。

“生辰……”祝久辞指尖摩挲在杯沿上。

京城的春日总是多变的,昨日寒风凛凛,明日便普照大地明朗和煦,暖风将桃花香带到京城的大街小巷,钻进胡同深处,飘进百姓家里。

晾晒在院中的衣物随着桃花春风轻轻飘荡,百姓们穿着染了桃花香的衣裳走上大街,到粮铺子买半斤小米,再到酒肆要一吊酒,往西边去听听鼓楼的钟声,眯眼瞧瞧飞檐壁翼,感慨一声能工巧匠,再慢悠悠逛到护国寺街买豆汁儿和焦圈回家。

祝久辞猫一样蜷在闹市口自己的小摊儿里面,眯着眼睛享受午后和煦的暖阳,慵懒而惬意。

闹市口人来人往喧嚣繁杂,但他似乎在这片喧嚣中开辟出一块独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当写诗写累的时候,他就安静地坐在那里,以旁观人的角度观察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们,有时是风风火火飞跑而去的孩子们,有时是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偶尔有步履缓缓满脸皱纹的老人。

这里是京城。

四季流转,人生百态。

祝久辞打个呵欠,重新在小摊前坐好,捡起毛笔润墨,铺上一张宣纸,重新开始工作。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半句诗没有写完,一道马鞭啪地一声抽在桌案上,宣纸登时裂作两半,差半寸就要抽到他的手背。

祝久辞皱眉看过去,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满脸挑衅地看着他,骑在一匹招摇的枣栗色高头大马上,黑色长靴蹬着马鞍,小腿绷得笔直,腰背亦高高挺起,穿一身惹眼的红色劲服,袖口绑着黑色束带。

“祝久辞你好大的胆子!”

祝久辞一挑眉,放下毛笔。他掉进这本书中以来还没有听到别人直呼他的姓名,来者都是恭恭敬敬唤一声小公爷,这直呼姓名的他倒是头一回遇到。

他平静地拿起宣纸团成一团,扔到旁边的背篓里,从旁再拿起一张铺到桌上,执起毛笔准备重新写。

“祝久辞!”那少年扔了缰绳,攥着马鞭气哼哼跳下马,大阔步走到他小摊前,一掌拍到桌案上,可怜的小铺子在风中抖抖索索,几乎要散架。

祝久辞扶稳书架,冷眼看过去,后者惊得往后一跳,马鞭在手上抻直大声吼道:“你干什么!本世子才不怕你!别仗着你小爵爷的身份就可以在京城肆意妄为,你莫不是忘了至今你还不能乘车马!”

此人胆小如鼠,无脑挑衅,祝久辞得出结论,不再理会他。

“祝久辞!本世子今日便是来替天|行道,给京中百姓讨个说法!”

祝久辞叹口气放下毛笔,支着下巴看向这位再世包青天,等着他的下文。

“我且问你,海柏胡同甲二十三号大月氏地毯是不是被你买空了!”

祝久辞眼皮一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西域的地毯半年才能做出来一张,先不说编织费时费力,单是那染色晾晒就要等上许久。京中百姓为买地毯排队排到后年,您倒好,一夜之间将铺子里的成品全都买光了!”

祝久辞咳嗽两声,大大方方抬起头,虽说他将大月氏地毯一扫而空不太厚道,但是全然是按照他卖我买的合法交易进行的,并没有妨害到他人的利益。

“这位公子,月氏地毯向来是预先订做,百姓们排队排到后年,只是因为他们要订做自选的花色,买店中的成品自然是不用排队的。况且,就是为了防止有何急需才会有成品出售,我有急需去买了成品,有何不可?”

少年气得满脸通红额上青筋暴露,手攥紧鞭子往地上狠狠一抽,尘土飞起,“你把铺子买空我不就买不到了!”

“公子可是急需?”

“不是!”

祝久辞一副那你还说什么的表情看着他。

“祝久辞你胡搅蛮缠,胡言乱语,混淆视听,仗势欺人!我要……”

祝久辞平静地看着他:“你便如何?”

红衣小子往后一蹿惊惶跳上马,“我陈清焰今日在此受气,若不报仇,誓不为人!你等着,我到衙门去告你!”

祝久辞看着枣栗色的马驮着红色的人风风火火消失在街口,一时间有些无语。

这就是京城,鸟多了什么林子都有。

祝久辞重新拾起笔,笔尖刚刚要落下,他思绪一顿,陈清焰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但他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在书中应该是排在十八名开外的配角。

不过这个陈清焰倒是意外地提醒了他,这几天他一直缩在自己的小摊子里,不知用何理由去见梁昭歌,正愁着怎么上门送糖衣炮弹,如今地毯算是一个极佳的借口。

祝久辞抬眼看看天色,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间,干脆收了摊子,提起小木箱抬步往红坊去。

白日的红坊甚是安静,进了大堂,巨幅红绸静静垂落在中央,不闻丝竹之音,古琴琵琶柳琴中阮安安静静散落在乐池里,无人照管,祝久辞小心翼翼地从这些乐器中央穿过去,过了水榭,绕过红绸,踏上通往二层的楼梯。

红坊玲珑阁穹顶层层绕绕,琉璃灯尚未点燃,安安静静呆在飞檐上当装饰品。四周安静得出奇,鞋底踩木梯的微弱声音在空荡的大堂内回响。

二层厢房全都关着,一扇扇紧闭的雕花红木门陈列品一般在游廊上展示。

祝久辞沿着游廊慢慢悠悠走着,突然面前一扇雕花门向外推开,他吓得险些没拿稳手中的酒罐。

“小公爷对不住哈。”楼邀月笑着扶住祝久辞,“什么东西那么宝贝?”

祝久辞把怀中的酒罐拿出来,“闹市口的桃花酿。”

“小公爷好品味,”楼邀月说着就要伸手来拿,祝久辞往旁边一躲把酒罐护在身旁。

“想喝自己托人买去。”

楼邀月眉头一蹙,花容失色,他脸上的疫病早已好了,今日没带面纱,面容姣好,抿着嘴道:“小公爷当真不要月儿哥了?”

“贫嘴。”祝久辞绕过他往梁昭歌房间的方向去。

“小公爷可是给昭歌儿准备的?”

祝久辞停下脚步转过身点点头。

楼邀月笑眯眯地蹭过去,细白的手遮在嘴前,小声道:“小公爷惹的美人伤心,哪里是一壶酒就能哄好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偷祝久辞手中的酒。

“伤心吗……”祝久辞呆住。

楼邀月偷窃没成功,遗憾地点点头。

“可不是?前些日子整天闷在屋子里,我要是不去敲敲门,都害怕他死在里边。”

楼邀月盯着面前的人,眼瞧着那人小脸白成纸,笑着补充道:“小公爷不必担心,昭歌儿好着呢,除了每日吃不下饭,不怎么出来见人,仔细想想他平常也是这样,应是没什么事。”

祝久辞闷声点点头,抱着酒罐快步往前走。

楼邀月迈大步赶在前面,伸手一拦,祝久辞险些撞到他身上。

楼邀月笑着往祝久辞身后指指,“昭歌儿不在屋里,从西小门出去就能看见了。”

“多谢月儿哥,下回给你带酒喝。”

“那便谢谢小公爷喽。”楼邀月撇撇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美人镜,顾影自怜起来,“当真不知道如此花容月貌,小公爷怎么就看不上呢?”

祝久辞把写字摊儿的小木箱扔在梁昭歌房间门口,转身抱着酒罐蹬蹬下楼去。

一路小跑穿过大堂水榭,从西小门出去,暖煦的阳光灿烂地照耀下来,入目所及,一片金海。

红坊格局甚是巧妙,东小门出去是祝久辞上次闯进的后院,从西小门出来则是一段游廊水亭,只有每年中秋时红坊才会开放西小门,将这片空地用于中秋赏月。

祝久辞踩着石板地往水亭方向去,隐隐约约听到闷闷的敲击声音。

离得近了,水庭中央似有人影。祝久辞躲在水彩廊柱后面悄悄探出头,梁昭歌穿着一身流光白锦衣坐在小亭中央的石桌旁,手上扶着白玉碗,拿玉锤轻轻捣着。

修长的指节扶在透亮洁白的玉碗上,指尖冰得微微发红。

灿烈的阳光透过亭角飞檐柔和地洒在他身上,白锦绸缎流水一般波光粼粼,墨发轻轻拂扬,散在肩上,随着他捣玉,头顶青玉簪子轻轻晃着。

梁昭歌难得将衣服穿戴齐整,不似往常那样慵懒地散在身上,衣襟贴合身形,极尽规整层层叠复,遮住瘦削的肩膀,从祝久辞的角度看过去,石桌堪堪遮住纤弱的腰肢,隐约见白玉腰封。

不知怎的祝久辞突然想到八月十五中秋节,桂花浮玉,乱云遮月。手中的桃花酿似乎透出桂花的甜香,明亮的圆月之上,雪兔捣药应是此番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