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久辞惊慌向后退一步,脚下踩到沙石,静谧的暗夜中刺啦一声响。
树林阴翳,面前的男子隐没在阴影下,身形颀长,微风席卷而过,那人衣袖翻飞。
林间静谧,四下无人,虽是守卫森严的皇宫,但祝久辞知晓就算此时他大声呼救怕也?是无人能赶来。
男子悠然向前迈一步,二人间的距离登时离近,他只要一伸手祝久辞绝无逃路。
寂静夜里,心跳如擂,祝久辞沉下心,若是拼尽全力逃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点点。
祝久辞万分?懊悔,从穿越来之时就应该好好收拾收拾小公爷的烂摊子,平时傲霸京城不知收敛,里里外外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也。如今深陷适宜杀人抛尸的小树林,着实悔不?当初。小公爷种的恶果,却要祝久辞来食,悲愤啊。
祝久辞内心小九九虽然转个不停,余光却已然巡视着四周光亮最近的地方盘算逃跑路线,脚下鼓足了劲,随时一蹬脚就能飞奔出去。
黑暗中那人忽然轻轻笑起来,清朗的声音传至耳畔,“可怜一池锦鲤,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躲过小公爷欺负。”
男子缓步踏出黑暗,明亮的月光照亮面容,素净似水,眉目如画,一派温和的谦谦公子,着实不?像坏人的样子。
一身灰色锦袍似乎过于朴素,但却穿得齐整,极尽礼仪。
男子瞧见祝久辞呆愣在原地迟迟不?肯答话,脸上隐约有些伤心,“不?过半年未见,小公爷就把我忘了?”
祝久辞脑海中万马奔腾,他如何知晓小公爷的狐朋狗友,嗫嗫喏喏半晌勉强道出心中的猜测,“小……裴?”
裴珩笑着携他走到林间小路上,二人踏着月色朝保和殿的方向去。
祝久辞松口气,总算是猜对了。
侧头看去,月色下那人面容平静无波,全然不争不?吵安安稳稳的性子,世?间欲望于他而言似乎都是过眼云烟,站在他身边,无缘无故感?到一阵安宁。
能入小公爷法眼之人,身上必定有其所长之处。哪怕是不学无术纨绔萧岑,也?是能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仗义好汉。
而裴珩之特别之处在于其身份。
——南虢国送来的质子。
而更戏剧的是北虢国大将?军的宝贝儿子小公爷与南虢国质子是好朋友。
当真不?知道是裴珩心胸过于宽广,还是小公爷太没心没肺,本该世?间最敌对的两个人竟然拉着手一块玩到大。
祝久辞觉得他如果有一天能见到小公爷本人,一定要敲敲他的脑袋,拜托啊,你的爹娘可是人家的灭国敌人,你每天晃来晃去不是找打吗!
不?过细细想来小公爷能和裴珩成为好朋友也?是有一定原因的。
二十年前,年仅五岁的裴珩被自己的凉薄父皇送到北虢国当质子,可怜小萌娃在自己国度时就是不被宠爱的六皇子,更遑论送到敌国吞人不吐骨头的京城。
大战将?歇,百姓尚在愤懑之?中,对待质子自是不会好到哪里去,可怜五岁小孩子被关在质子府里日夜望着那四方天空,见不?着爹见不?着娘,无人疼无人爱,还要随时听着一墙之?隔的百姓唾弃辱骂。
这?样可怜的日子大概一直持续到了小公爷长成六岁萌娃的时候。
六岁正是小公爷最调皮的年岁,恰时刚刚被圣上罚去车马,许是逆反期来得太早,被限制行走他还偏要去行走,硬生生凭着自己小短腿将京城周游大遍。
小公爷说要游京城,那自然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质子府显然被囊括在内。
那日天朗气清,京秋的天空湛蓝如玉。小裴恒抱着膝盖坐在院子里盯着天空发?呆。
盯着盯着,四方天空冒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
小裴珩眼睁睁看着一只萌娃从墙那边翻过来,小短腿跨坐在墙上伸着脖子朝下望,动作极其危险,本人却丝毫不害怕的样子。
毛茸茸的脑袋探着看了半晌,很遗憾地确认墙下没有落脚的地方。质子府空空荡荡,墙下自然也是干干净净。
小裴珩以为那人要走了,心里突然有些失落,忽而墙上那人冲着他招手,软糯糯的嗓音道,“你能帮帮我吗?”
小裴珩站起身,哒哒跑过去,“怎么帮?”
墙上的小毛孩儿把另一只腿翻过来,“我跳下去,你帮我接一下。”
小裴珩:“?”
帮“我”接住“我”自己?这?是什么鬼话,北虢国都是这种奇怪的东东吗?
小裴珩来不及思考,天空落下一只白团子,砸在怀中软乎乎的,一点不重一点不疼。
白团子手脚利索地从他怀中跳出去,小裴恒怀中一空,指尖还隐约残留着那人的温暖。
他的目光不?自觉跟着白团子转悠,小小一只崽子仰着脑袋看府邸,惊喜道:“天空是方的!”
小裴珩羞愤地低下脑袋,伸手想拉那人别再看了,那白团子忽然道:“你家真好看啊!天上好大一块方玉!”
小裴珩呆呆站在原地,啪嗒落下一滴泪。
被薄情父皇送到异国他乡没有哭,被百姓劈头盖脸辱骂没有哭,六年孤寂无伴没有哭,听到一句好美却哭了。
那日小公爷和裴珩一起坐在院中看着蓝天聊了很久,小小年纪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谊。
黄昏将近,美好的事情很快逝去,小裴珩担忧的事情却如约到来,百姓们又来辱骂了。
小公爷好奇地竖起耳朵,“他们在说什么呀?”
裴珩摇摇脑袋,并不想对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孩解释那些龌龊言语,“没什么,只是骂两句罢了。”
“什么是骂呀?”
小裴珩哑言,却没想到这只白团子连骂是什么也?不?知道。
小公爷歪着脑袋,“你也?不?知道吗?”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我去问问就知道了!爹地总是强调不?懂就问!”
小裴珩慌了,伸手去拉那人却抓空了,他眼睁睁看着那人推开大门,伸着小短腿迈出去。
奇迹般的,周遭的辱骂声瞬间消匿,世?界从没有这?样安静过。
白团子扒着大门探回?身,“没问到呀,他们都跑了。”
再后来,小公爷不安于在质子府坐井观天,开始拽着裴珩往外跑,事情许是传到圣上那里,忙于政事的圣上终于意识到不小心薄待了敌国质子,连忙派去车马把人接到皇宫中好生对待,如此一来十几年过去,质子也?在皇宫中生活了十几年。
圣上宽宥温和,处处照料,宫中也?无人再敢欺压这?个可怜的小质子。
林间小道蜿蜿蜒蜒,峨眉月色透过树影撒下斑驳的银光。
裴珩早不是当年困于一方天地的小可怜娃,已然是纤纤亭亭大雅君子,平平静静的面容岁月淡然,年少看尽世态炎凉,早已养成了不?争不?抢的性子,平日里乖乖呆在宫中,时不时还帮着宫人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谓是世间最优秀的质子。
裴珩侧头看过来,“许久未见,倒是没想到小公爷的胆子变小了不?少。”
“因为小裴躲在树后吓人!”
“吓唬这么多年了,哪能想到突然得手。”裴珩仰头思考。
祝久辞解释是周遭环境云云,可惜解释了一路身旁那人只是笑而不?语,祝久辞愤愤然。
林路尽头,灯光绚烂。
祝久辞还在张牙舞爪地解释,身旁那人停下脚步,“小公爷去吧,保和殿到了。”
祝久辞站在灯华下转过身,裴珩长身玉立于林间,文雅拱手,“安全护送,裴珩告退。”
祝久辞看着那人消失在林间,模糊的记忆猛然被打通,那年小公爷落入太液池,裴珩是第一个跳下去救的。
那时候所有人都找不到小公爷,跳进水中的官员侍卫太监一个个爬上来,只有裴珩还在水中找着,最后拼得精疲力竭,被老太监拿麻绳套住头拉了上来,险些淹死。
灰色的衣角消失在黑暗中,祝久辞转身踏进明亮的大殿。
宫宴的喧闹与祝久辞离开之?前别无二致,醉醺醺的官员见到祝久辞回?来,一个个拉着儿子女儿前来敬酒。
大臣来来往往,祝久辞险些分?不?清楚面前的官员谁是谁,大多穿着同样颜色的宫服,生着同样肥硕的肚子,牵着瘦瘦弱弱的儿女,一对对全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宴席后半,圣上明言撤去小公爷车马的惩罚,这?道跟随了小公爷十四年的禁锢总算被收回了。
小公爷不受车马限制当真是一大喜讯,诸位大臣更是得了上好借口纷纷来敬酒,祝久辞不?小心喝了许多。
葡萄酒并不醉人,但喝多了却也让人昏昏沉沉,祝久辞隐约记得自己迷迷糊糊与许多官员告别,最后被人按着头向圣上告安,晃晃悠悠和自己的爹娘乘上马车回?国公府。大概是一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晃进西苑,祝久辞记得自己摸索着绕过照壁,似乎……撞到了人。
熟悉的味道侵略鼻尖,他稍微清醒了些。
“小公爷醉了?”
“没有,嘻嘻。”祝久辞傻子一样埋在那人怀中,脑袋重似石头,就是压着那人胸膛抬不起来。
“区区葡萄酒难倒我小公爷?”醉鬼如是说。
冰凉的手拂到面上,捧住他脸颊,祝久辞不?舒服地往旁边躲,那只手又很快跟上来,摸了摸脸又顺着脖颈往下探去。
祝久辞抓住他的手,很快又被反手握住,力道有些大,祝久辞委屈地喊疼。
忽而身子悬空,被人打横抱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文文雅雅小可怜质子裴珩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