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老木门敲响三声,院里没传出声响。
祝久辞按照神医的说法,从旁侧踩着破石堆翻.墙过去。
当时神医是这样说的?,“我那老友性情古怪,看病讲求缘分。你按着地图过去,在门上敲三下,若是里边没说滚,你就可以翻.墙进去。”
土墙低矮,倒是很容易翻过去,只是沾了?一?身灰。
祝久辞落地,拍拍身上尘土,抬头一?看,小院果真破落不堪,甚至比外面看到的门脸还要破旧。
院中除了乱石杂草和几个破篓子,几乎别无他物。
从院墙到正屋也就一丈的?距离,祝久辞小心翼翼踩着破碎的?石板地走过去,还未抬手,小破门从里边打开了?。
从里走出来的老者,其形象一言难尽。
就算祝久辞不?知道其身份,单从外貌一?看也知此人不是常人。
一?身朴实布衣自不用说,打眼一看怎么着也是浆洗过几百遍的?老衣裳了?,也不?知这一?身旧衣跟了?他几十年。
最惹眼的倒不?是这一?身硬邦邦的旧衣裳,而?是那随着门口微风翕翕飘动的三尺白胡须、四尺白眉须、九尺白发。
小风一吹,毛茸茸飘起来,竟然有一?些萌。
“进来吧。”大仙哼一声。
祝久辞连忙跟着进去。
满室药香,却不是中药堂那般清香夹杂苦涩,倒是辛辣无比,甚至有一?些呛鼻。
房中未点油灯,窗栏又紧紧关上,可以说晦暗不?明,几乎看不?见什么事物。
祝久辞乖巧跟着大仙走到桌前坐下。
朦朦胧胧看见桌面上瓶瓶罐罐摆了?数百个小罐子,盛着五颜六色的膏药,旁边有一?大锤。
“接什么骨?”
祝久辞大喜,连忙道:“手骨。”
大仙啧一声,也不?知道是表示简单还是复杂,随手拿起一?个药罐凑在鼻尖嗅,懒洋洋道:“伤势如何?”
祝久辞从怀中拿出一张薄纸,恭恭敬敬递给大仙,这?是当时在金陵拜托神医写下的?。
祝久辞那时听说这?位大仙接骨手法极其惨烈,要忍受常人不?可忍受之痛,他不?忍心让梁昭歌跟着过来,便打算自己先来看看,幸亏当时拜托神医写下其伤势,总算有先见之明。
大仙挑眉,“病人自己不?来?”
祝久辞连忙恭敬把茶盏推到大仙面前,“我们刚回到京城,病人恐还得休息两天,大仙您体谅……”
“哼,不?算大仙。”他抬手摸摸胡须,在晦暗不?明的房间里白胡须似乎是唯一一?抹光亮,“也就那小子诓你们。”
祝久辞狗腿子奉承,“您老谦虚。”说完,眼巴巴瞧着那张薄纸,等着大仙给出答复。
辛辣的药香刺激鼻腔,祝久辞总是忍不?住想打喷嚏。
等了?许久不?见老人回复,祝久辞抬眼。
“瞧见这?把大锤了吗?”仙人苍老的?手指着桌面。
祝久辞顺着看过去,点点头。锤头笨重,像是铁匠做粗活用的锤头。
“可以治。”大仙扔下薄纸,踢了鞋袜在椅子中盘起双腿,“能治好也不?一?定。”
祝久辞狂喜,还没开口,大仙已然解答了?他心中疑问。
“八成把握。”
祝久辞蹭地站起来向老先生拱手鞠躬,“仙人救命之……”
“唉,我还没说怎么治。你你你先坐下。”老仙打着哈欠,伸手让他回到椅中,自己拍拍浆洗破旧的布衣,咳两声向后靠着椅背舒服坐好。
“看见这?锤子了?吗?”大仙又问一遍。
“嗯。”
“拿这锤子把手骨打碎了再接起来。”
轻飘飘一?句话砸在祝久辞心上,他一?时慌乱:“他手骨已经碎裂,如?何再打碎!”
“年轻人就是耐不?住性子,我自然知道他手骨都碎成渣子了?,这?图上不?都画了吗!”大仙又把那薄纸捡起来,丢到祝久辞怀中。
金陵神医确实靠谱,不?仅详细写了?伤势还画了两张示意图在上面。
祝久辞抱着薄纸一时慌乱无措,饶是想遍古今中外,也从没有见过把骨头打碎了再重新接上这?种治疗方法。
面前白须飘飘,祝久辞重新恢复冷静。
“疼……吗?”
“不?疼。”
祝久辞松一口气。
“——还叫治病吗?”老仙瞥他一?眼,探身拿起锤子,轻轻往罐上一?敲,小罐霎时粉碎,碎沫与罐中的膏药搅扰作一?团,有些扎眼。
“骨头打成碎沫能不疼?”
“打成沫了还要重新长好,能不疼?”
“筋骨相连又接着皮肉,再者十指连心能不疼?”
“老夫只此一?个接骨方法,没别的。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几个人能坚持下来。”
“若是怕疼就滚蛋,别在这碍眼!”
祝久辞连忙赔礼道歉,又说了好些药书的?内容,总算安抚下老者,
老仙的?暴脾气也就那一阵子,过去之后又恢复笑眯眯的神态,一?身毛茸茸白发蓬蓬萌萌。
“想好了?就把病人带过来。”
祝久辞神情恍惚,抱着一?张薄纸飘出小院。老仙好歹体谅,没给时间限制,只说了?一?句要做好痛不?欲生的?准备。
仙人既说了?这?话,那必然不是凡人能扛下的?疼痛。
他说痛死者十之有六。
老仙自不会?诓骗他,先前虽说治好的?概率有八成,可这八成中还包含了那些生生痛死的人。
病治好了?,命却没了?,这?算哪门事。
仔细一?算,治好病且还有命在的,哪里有八成!
一?路飘回国公府,祝久辞差点又顺手爬墙进去,好在国公府院墙高深,他爬了两下才意识到不对,连忙灰溜溜从墙角翻下来,四下瞧瞧没人看见,正儿八经从正门进去。
回到西苑,梁昭歌一?人坐在亭下,一?双手放在墨青绸衣上,显得格外白皙。
外伤纱布已然撤下,皮肉伤好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浅粉的?痕迹。
可只要稍懂点行的?郎中一?看便知道这?皮肉下的?骨头早已碎得不?成样子。
一?双纤手只能一动不动摆在那里,除了疼痛时时提醒他这?双手还有知觉,其余与那花瓶摆设并无什么差别。
祝久辞走过去牵住他衣袖,温温凉凉也不?知道在这坐了?多久。
“回榻上歇息会儿?”
梁昭歌点头起身。
回到房中祝久辞把梁昭歌安顿歇下,正欲离去被人拽住,祝久辞惊喜转身还以为那人手指能活动了,却瞧见梁昭歌拿手臂压着他衣袖。
祝久辞半蹲下来将衣袖扯出,没时间在美人这里停留,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得给国公爷交上南疆族布书,给萧岑墨胖子他们去信商量接骨的?事。
最重要的?,他要进一?趟宫。
梁昭歌委屈垂眸,一?探身子又将他衣袖压住。
“小久别走。”
“很快回来。”
“可今天都出去一?天了。”
祝久辞叹气。
梁昭歌看着他:“小久不?是答应我这?双手……”
“嗯。”祝久辞打断他。
那天祝久辞终是没出成门,梁昭歌粘人得紧,好不容易哄睡着了?,祝久辞刚一?抬步身后又黏上来。
几次三番下来祝久辞都怀疑这?人是不是装睡诓他。
仔细问了问,梁昭歌又十分肯定自己睡着了?,只不过又醒了?。
“醒得这?么及时?”祝久辞气笑。
“嗯。”梁昭歌极是认真点头。
美人不?配合,祝久辞纵使无奈也没有办法,左右出不了?院落只好陪那人歇下。
手上的?外伤好得很快,粉嫩的新肉很快长出来。
新的麻烦事接踵而?至,某人总是忍不?住要抠伤疤。
长新肉自然是痒的?,白日里那人还能好好管住自己,到了晚间睡熟却是管不?住了。
有一?天祝久辞白日醒来,看见那人血淋淋一?双手,吓得心跳都停了?半刻,一?问梁昭歌,他竟然也懵圈的?模样。
好不容易花费一?个晚上做观察实验,祝久辞总算知道美人睡着以后竟不?老实,睡梦中手上痒痒就拿手去蹭绸缎止痒。
饶是绸缎细腻,但梁昭歌的?手更细腻,蹭一晚上可不就血淋淋了?。
仔细教训了某人几顿,可无奈美人无论如何不?长记性,谁能管住睡梦中的自己。
祝久辞熬着夜盯了某人几宿,就差把某人绑在床上不?能动弹,可惜收效甚微。
一?天天下来,祝久辞顶着黑眼圈叫苦不迭。
“不?许蹭,知道了?嘛!”祝久辞第一百零八遍絮叨。
美人点头。
行?叭,肯定又没听进去。
祝久辞认命地抱起清凉油,仔仔细细给那人抹上止痒。
梁昭歌笑眯眯探着身子瞧他,“小久吹一吹就不?痒了?。”
祝久辞瞪他一?眼。
“真的?,小久试试。”
祝久辞不?信。
“试试吧。”梁昭歌晃他,“话本子上都这么写的?。”
祝久辞如?此一听,虽然狐疑但却表示愿意一试,毕竟梁昭歌也是某现代话本子上的?主人公,说不定话本的方法确实管用。
捧着纤纤玉手轻轻一?吹,美人哼唧一声表示受用。
又轻轻吹一下,美人再哼唧一声。
“怎么不?吹了?”美人委屈。
祝久辞面红耳赤。
自从开了?吹爪爪的先例,梁昭歌一?天十二个时辰要手痒数百次。
先前只是夜间管不?住自己的?手,到如今却连白日也管不住了,不?一?会?儿就奔上来找祝久辞说自己手痒。
祝久辞若是不理会?,他便抬手往自己衣衫上去蹭。
没办法,祝久辞只得认输捧起美人玉手。
时间长了,祝久辞也渐渐习惯。但凡美人走过来,祝久辞便习惯性地捧起美人手轻轻吹一下。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被美人哼唧声折磨得面上发烫,到后来已然成长为一?只无情的?吹风机。
有两次让国公夫人瞧见了?,满脸震惊,仿佛看珍惜动物一样绕着他俩转。
“我滴乖乖,咱家乖孩儿会照顾人啦?”
身处书房的国公爷即刻接到相隔两个院落的飞鸽传信,闻讯赶来后对此表示不信,再瞧见梁昭歌可怜兮兮受伤模样,随手丢来三十个仆从伺候。
国公爷威严,饶是喜爱清静的?梁昭歌也不?能拒绝。
清冷西苑乍然热闹起来。
随便走出几步就能看到擦栏杆的?小丫鬟、抱着柱子的?侍从、砍树的?管家、喂鱼的小仆从。
都说苏州园林移步换景,如?今仿江南制的西苑乃深得真传,移步换人。
梁昭歌对此连连郁闷,祝久辞在背后幸灾乐祸。
西苑生活鸡飞狗跳,时间晃过五六日,宫里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