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丧事

梁昭歌此番行径着实气到了祝久辞,但美人娇滴滴的,腰若柳枝,罚也?不?是骂也?不?是,祝久辞一怒之下?没收了某人的宝贝花枝杯。此举颇得成?效,美人气势登时蔫了。

“小久还给?我吧。”梁昭歌跟在他身后晃他衣袖,一路从游廊紧南头跟到了北面。

祝久辞拽出自己衣裳大阔步往前走,明知故问道:“不?就是一个杯子么,昭歌不?还有那青玉杯,白脂玉卧盏,怎就赖着这一个不放了?”

梁昭歌委屈巴巴跟上,小心翼翼按着他步速在身边探出脑袋:“可那花枝杯好看,青玉杯子过于素雅,羊脂玉又和雪景冲突了,如今没有它,我可怎喝茶水……”

祝久辞突然回头,梁昭歌吓得往后撤半步,弱弱问:

“小公爷回心转意了?”

祝久辞冷冷一笑:“近日阿念送了我一对瓷缸,说是六牙胡同的碗儿茶掌柜给?送的,上面也画了些牡丹山雀大红灯笼,与那雪景配得很,那便转送昭歌了!”

美人着实被吓住了,躲在青绿廊柱后面不敢出来,祝久辞走上前把人揪出来:“我陪你取那茶缸去?”

“不?要……”梁昭歌躲闪开,藏到另一廊柱后面。

祝久辞哼一声,总算甩开粘人包得了自由。走出去几步见身后没有人跟着,他便去了东苑。

花枝杯就在东苑茶案上放着,梁昭歌几乎不踏足这里,只顾一个人在西苑傻找。

祝久辞小心将花枝杯挪到茶案里侧,生怕粗心的仆从碰翻了它。若是花枝杯不小心摔坏,不?晓得那人要闹出多大动静。

从除夕开始,梁昭歌便抱着花枝杯不放手,平日里喝茶用它,吃糖水也用它,一整柜的精美茶具全都失了宠。当真不?知道这人看上花枝杯哪一点了,在祝久辞看来,花枝杯浮夸装饰,色彩艳丽,除了名字好听别无他用。

拿出软绸擦了擦杯身,祝久辞站在案前环顾四周,许久没回东苑,竟也?是有些陌生。

他又绕过屏风去看榻铺,一抬眼有些怔愣,流苏垂坠,绫罗绸缎,与他梦中的熟悉感别无二致,就好似在这里睡了二十年一般。虽说瓷枕衾被都不同了,却依旧熟悉得令人心慌。

他不?想再留在此处,一转身,只见梁昭歌紧挨着他亮了一双眸子看他。

“昭歌!”祝久辞吓一大跳,“你何时跟来的!”

梁昭歌怀中抱着布卷,还有些委屈:“我去取了布卷欲给?小公爷读,一转眼你就不见了,我找了许久,怎成我不?怀好意跟来了?”

祝久辞咳一声,“回西苑读。”

梁昭歌冰雪聪明:“小公爷有什么瞒着我?”

“没有。”祝久辞躲开他绕出屏风。

梁昭歌跟在后面自顾自分析:“那为何小公爷这般慌张,莫不是——”

祝久辞见身后没了声音,转头一看,梁昭歌已然站在茶案前抱着花枝杯高兴得扭成了麻花。

“你……”祝久辞气得没话说。

梁昭歌察言观色放下杯子走过来:“我不?拿。”一边说着一边恋恋不?舍回头看。

祝久辞气到没脾气:“罢了,你拿去吧。”

扔下?人回了西苑。

晚间着实困意朦胧,祝久辞累得没吃多少东西,只吃了一些清粥和几碟小菜。梁昭歌倒是因为重得花枝杯高兴,席间贪杯,把自己灌得晕头转向,亦没有吃多少。

等到了安寝时分,二人一同饿了。

“怎办?”美人掐腰,似是给那人展示自己饿瘦的身子。

祝久辞也?饿得没力气:“喝水吧。”

梁昭歌想起席间的十几杯甜水,摇头:“不?想喝了。”

祝久辞打个哈欠爬上榻铺:“不?若早点歇息,忍到明天早膳吧。”

过了饭点自是没有食物,国公府的规矩还没有破过。

梁昭歌拂倒在榻铺前面,华丽绸缎全堆在了绒毯上,他趴在榻沿仰头看他:“坚持不?到了……”

“打不?过双刀厨娘的,”祝久辞翻身躺下,自顾盖了衾被,侧眸看梁昭歌道,“不?过若是昭歌忍心我去犯险,为了你的口腹之欲,我也?愿意做那刀下?的冤魂。”

梁昭歌被吓住了,摇头说不?吃。

祝久辞满意闭眼,也?不?管那人还跪坐在地上,总归有银骨炭和大月氏地毯,断不会?冻着那人。

“小公爷……”

“小久……”

“我给?你读布卷还不?好?读了便不饿了……”

祝久辞困得睁不?开眼睛,迷糊翻身冲着他嘟囔。

或许是睡梦中答应了,他看见梁昭歌似是站了起来,取了布卷倚在榻旁念。念的内容是一句也没听见,恍然坠入梦境。

他在东苑醒来,有些记不清事情,欲翻身下地,再一次感受到身体不?受控制。

祝久辞扶额,清醒梦着实憋屈,他被迫跟着身体在榻上躺了许久,许是日上三竿,有仆从陆续进来服侍梳洗。

“怎么没见过你?”小公爷冲着那个低眉顺眼给他拢袖子的仆从道。

仆从温顺躬身:“回小公爷,奴已服侍您一月有余了。”

“这么久了?”小公爷抖抖袖子,对那人还算满意,“哪天过来的?”

“回小公爷,上月初五,就是大雨那日。”

小公爷挥手秉退仆从,小室刚归于清静,木门轻轻推开,梁昭歌纤瘦的身影进来,他抱着软绸,细瘦的手臂搭了三四层软绸,几乎不堪重负的模样。

他慢慢走过来,脚步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给?小公爷请安。”

“绸料让仆从去拿不就行了,非得自己动手。”小公爷心疼地从他怀中取过来,牵着人坐下?。

祝久辞看过去,梁昭歌面色仍然苍白,面容瘦削,似是恢复不?过来的样子。

“仆从们手脚笨,恐划坏了缎子。”梁昭歌柔声道。

“哪会。”小公爷笑起来,“下?次让他们忙去。”

梁昭歌垂眸,浅浅应下?。

“小公爷……”他抬眸,面上露出一点脆弱的笑容,“昭歌近日温了一首曲子,小公爷可想听?”

“那是极好!”

祝久辞看着梁昭歌缓缓起身,引着他往庭院去,优雅推开门,等他出来了再轻轻合上,转而又快步走到他前面,娉婷背影,过桥,进长廊,入小亭。

古琴摆于石桌,祝久辞看了看,不?认得,许是名贵的古董。

梁昭歌拂礼后坐下?,亭风吹过,显得他衣袖空荡。

苍白指尖抚上琴弦,几乎让人以为下一刻细嫩的皮肤要被琴弦划破。祝久辞欲开口阻止,梁昭歌已然弹响。

是他没听过的曲子,有一些凄婉哀伤。让人回忆起烟雨朦胧的金陵听见的昆曲,阮红妆水袖扬过,凄惨倒在红台上,绵长柔软如泣如诉。

到底是身体虚弱,梁昭歌奏出的乐曲少了些古琴自有的磅礴,声音如洒落结冰湖面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偏生出一种?虚弱的美感,声音轻轻浅浅如丝线一般透入心底,挣扎着泛音。

他们在亭下?坐了许久,梁昭歌弹了一首又一首,凄美的音色像是荆棘缠绕身体,一圈圈将人缚紧,气氛有些沉闷,琴音幽幽转转,直到仆从惊惶赶来。

琴弦啪一声断了,一滴血落下去。

他们慌乱跟着仆从赶至主院,国公爷闭眼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鼻息几乎没有。

“爹!”祝久辞感受到身体疯了一样冲上去,双膝跪到地上,一阵刺骨的疼。

有人拉他起来,他拼命抓着床沿。

“怎么回事!”

“来人!”

“府医呢!”

“来人啊!”

国公夫人赶过来抱住他,“好孩子不?怕,不?怕啊。”

小公爷大哭起来,“将军怎么了……”

府医欲上前告知,国公夫人摇头让他退下?。

她轻轻拍他脊背,“不?怕,不?怕。没事的,只是生病了。”

“会?好吗?”小公爷抓住娘亲衣袖,几乎是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会?的。”国公夫人声音有些颤抖。

小公爷恍惚被众人送回东苑,一下?子倒在床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人轻拍他背脊,他侧眸看去,梁昭歌倚在榻前担忧看他。

“你的手……”小公爷哽咽。

“无事。”梁昭歌拿软帕擦去他泪水,“睡吧。”

再次醒来,小公爷又拼了命要往主院跑,众多仆从阻拦,东苑乱成一团。

梁昭歌红着眼睛牵住他,瘦削的手腕荡在衣袖下?,有些可怜。

小公爷总算平静下?来,抱住梁昭歌开始痛哭。

祝久辞的灵魂游离出来,看着室中二人掩面哭泣,众仆垂头叹息。

国公爷这场病来势汹汹,五六日过去不见半分好转,面色从苍白转而土色,京城大小名医遍查无果?,皆摇头叹气。国公府上下?乌云笼罩,大小事宜全担在国公夫人一人身上,眼瞧着人瘦弱下?来。

小公爷似是一夜之间长大,不?再风风火火地吵嚷,与娘亲交谈一夜后,独自撑起了一半的重担。

磨砺下的成?长并没有带来奇迹,转眼七月,风雨无情到来。

一个暴雨倾颓的暑日,国公爷走了。

一夕之间,京城如日中天的国公府倒了一半。国公夫人形影萧瑟跪在雨中,接过圣上对国公爷国丧的恩赐。

祝久辞被困在身体里,和小公爷一同感受着暴雨捶打身体。他看见,昔日巾帼女英雄直着背脊哭泣,巨大的暴雨掩盖了众人的哭声,白丧挂起,国公夫人忍不?住咳嗽。

一切真实如亲历,祝久辞只觉胸肺被重石堵住,铺天盖地的痛苦撕扯他心胸,他拼命想醒来,可是无论如何摆脱不开梦境。

时间转瞬即逝,他几乎无法阻止下?一刻场景变换。

恍然间,举目四野尽是白丧,一个人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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