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尸检报告

梁好运气笑了, 隐隐泛着恶心,面对梁守义和钱多银那俩糟心玩意,她都没这个感觉, “你们这是求人的态度?”

“求?”孙凤楞了,用一种不能理解的表情问:“这么一点事, 还得我们求你?又不是外人。再说,你们家跃民小时候, 瘦的就跟个小猫崽子一样, 除了米汤, 只能吃奶,那时候奶粉不好买,你奶奶只能抱着他满村找奶。都像你这样,他早饿死了。”

梁好运佯装思考:“按你这么说,确实不能用求。”

“对嘛。”孙凤推一下王春花, “咱们进去吧。”

梁好运抬手挡住:“等等。我还没说完。爷爷捡到跃民的时候,跃民也就一岁多一点。爷爷给他报两岁。今年跃民二十二,来到林张村二十年了,二十年前这位春花婶子在哪儿?这位嫂子又在哪儿?你们的婆婆当时又是多大?我若没算错, 你们婆家当时都没有需要吃奶的小孩。跃民吃谁的奶长大,也不可能吃你们家的, 对吧?”

孙凤想说, 对个屁!话到嘴边, 在心里一算,还真是这样。

故意挑张爷爷和张跃民不在家的时候过来,孙凤是算准了新媳妇抹不开脸, 作为新人也不敢拒绝她们。关于梁好运跟她们讲道理, 或者拒绝她们这点, 孙凤压根没考虑。

毫无准备,孙凤无言以对,又不甘心就此回去,手放后面,朝王春花身上戳一下。

王春花一脸的羞赧:“跃民他媳妇说的也有道理,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梁好运的眼睛微微睁大一点,心底有些意外,她本以为“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个王春花也不好相与。没想到啊没想到,她也犯了先入为主的毛病。

梁好运收起脸上满含嘲讽意味的笑容。

王春花道:“孩子这些日子没吃的,不也没饿死吗。”

梁好运嘴角的笑凝固,顿时想抽死自己,让她自以为是,让她自作多情,这下脸疼了吧。

“既然这样,还叫我给他弄奶粉?”有的人长着一张脸却不要脸,梁好运也不再客气,“当我们家豆奶粉不用钱买?”说着,想到她家的奶粉确实不是她花钱买的,而是她用大肉包子换来的,“我说错了,是没用钱买。即便这样,我丢粪坑里也不给你们!”

王春花瞬间不淡定,“你这小媳妇说话咋这么难听?”

“那也不如你,明知自己年龄大奶水不足,还生孩子。生了养不活,你存的什么心?”梁好运质问,“最毒的妇人心啊。”

村妇吵架,大多数你问候我八辈祖宗,我骂你九辈奶奶。像梁好运这样出口不吐脏字的,还是林张村头一份。

她没有骂娘骂爹,说的话又牵扯到王春花的心肝肉,王春花急的一时没想到问候她全家,“你才最毒妇人心!”

“我毒你还找我要豆奶粉,不怕我下点老鼠药,把你的宝贝儿子给毒死?”梁好运问。

王春花哪想到一个小媳妇这么彪,好一会儿才找到词,“我以前又不认识你,谁知道你心这么黑?”

“你不认识我,还觍着脸上门?那你可够不好脸的。”梁好运为了刺激她发疯,还很不屑的冷笑一声。

王春花生个六个闺女,养不起送人一个,还继续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她觉得没儿子,所有人都看不起她。

今年初得了个儿子,王春花不光在家,在村里也抖了起来。

这半年听到的全是奉承话。

梁好运这个新人,居然敢骂她这个婶子,王春花气炸了,儿子也不管了,转手给孙凤,指着梁好运:“你说谁不要脸?”不待梁好运开口,就撸袖子,“我要不教训——”

啪!

王春花懵了。

孙凤懵了。

树上的家雀也懵了。

天地间安静下来。

梁好运凉凉的瞥她俩一眼,转身回屋。

随着梁好运动起来,孙凤回过神,王春花也回过神,摸着火辣辣的脸,嗷一嗓子,往地上一坐,哭天抢地。

隔壁一家三口从屋里出来。

梁好运回身看去,王春花坐在地上,两腿乱蹬地,双手拍打着双腿两侧的地面,身体一俯一仰,跟哭丧一样。

梁好运不由地想起钱多银。

这些爱占便宜的泼妇,怎么连哭都一样。

梁好运看到门侧的铁锨,拎着铁锨,锁上门就朝外去。

王春花的哭声停顿一下,接着扯开嗓门嚎:“我的娘啊,我的爹啊,我不活了啊~~~”

一咏三叹,梁好运都想笑。

“咋了?”赵红急急的从梁好运他们家后面跑出来,一看到梁好运也在,连忙问:“出啥事了?”

王春花身体一转,面对赵红:“嫂子,你得给我做——”梁好运扬起铁锹,王春花的哭声戛然而止。

随后跑过来,手里还拽着羊的张忠武停下来,看看满脸泪痕的弟媳妇,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梁好运,一时糊涂了,他这个弟媳妇总不能跟梁好运俩闹成这样吧。

不可能,不可能。

他弟媳妇的嘴巴向来不饶人。

明明想要儿子,还口口声声说只喜欢闺女。谁跟她说哪里哪里的医院能检查出是男是女,建议她一怀上就去查查。她就说人家思想迂腐。年初生个儿子,她欢喜的忘了以前说过的话,别人调侃她一句,你不是喜欢闺女吗。她又说人家诅咒她绝后。

梁好运哪是她的对手。

张忠武:“好运,咋回事?”

“大哥!”王春花抢先,指着梁好运,“这个——”

梁好运再次扬起铁锨。

王春花眼角余光看到从罗兰香家那边过来的男人,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像头疯牛似的,“你打,你打,你有种朝这儿打。”梗着脖子,拿脑袋朝梁好运身上撞。

赵红是个对晚辈和善,孝顺长辈,通情达理的好媳妇。她一开口就是劝王春花别欺负小辈。王春花一见她嫂子赵红伸手拉架,不待人家吱声,烦的挥手,“这是我跟梁好运的事。”

梁好运不由地后退。

王春花这招屡试不爽,见她怕了,心里得意极了。

孙凤也露出笑意。

靠墙看热闹的罗兰香一家三口就差没拍手叫好。

张忠武一看要出事,连忙把羊拴树上。

梁好运觉得退的差不多了,往粪坑里一铲,扬起铁锹看到张忠武要拽王春花,连忙提醒,“忠武叔,退后。”

王春花下意识停一下。

赵红大喊:“不行!”

啪!

一铁锨新鲜的马粪和羊屎蛋子落到王春花脑袋上。

孙凤懵了。

罗兰香一家脸上的笑容凝固。

赵红惊呆了。

张忠武一时是进也不敢,退也不是。

梁好运撑着铁锨,看着脸上挂满马粪的王春花,“继续!我们家粪坑里有的是。”

王春花就要破口大骂,一张嘴,她的脑袋一动,一粒羊屎落到嘴角。

赵红堪堪回过神就看到这点,顿时无法直视。

梁好运:“现在可以容我说话了吧?”

王春花试图阻止。

赵红连忙说:“别动!”

王春花一动不敢动,只因她头上全是粪。只能拿双眼死死的瞪着梁好运。

经过罗兰香和钱多银一家,王春花的眼神根本吓不住梁好运。

梁好运对赵红和张忠武说:“我正打算和面,这人跟那个抱孩子的敲我家门,张口就说我心好,得给那孩子弄一碗奶粉。

“我都不认识她们,还没弄清怎么一回事,那个抱孩子的人就说,跃民是吃百家奶长大的。要是人人都像我这么小气,跃民早死了。

“我一听她这么说跃民,很不高兴,就跟她们算了一笔账,跃民吃奶的时候,正好她们婆家都没小孩子,不可能有奶水。结果这个泼妇就说,算了,孩子不吃也没饿死。赵红婶子,你说她说的这是人话吗?”

这话王春花完全能说得出口。

梁好运:“我反驳两句,她撸袖子要打我。我连我大爷大娘都不怕,怕她一个陌生人。”瞥一眼王春花,“接下来的事,你都看到了。我手重,单手能拎起羊,两个软乎乎的包子就能把人家手上的刀砸掉,怕把她打出个好歹,她讹上我,才不得不这样做。”

王春花抬手指着梁好运,嘴巴动了一下,没敢张嘴。

梁好运读懂了,“说我放屁!忠武叔,麻烦你把羊腿捆起来,我要是能单手举过头顶,是不是证明我说的对?或者忠武叔拉着我的手臂,我单手也能把你给拎起来。”

跑出来看热闹的人顿时对王春花失去兴趣,这种撒泼的事,平均每月都能看一场,而且都差不多,哭闹骂,撕扯打,就这几招再没别的。

女大力士不光是第一次见,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大力士长得一点也不壮,还是个瘦高漂亮的小媳妇。

有人催张忠武:“老叔,快蹲下。”

“快蹲下,快蹲下。”其他人跟着催。

张忠武很是担忧的看梁好运。

梁好运:“没事。我大爷大娘不敢明着抢我的录取通知书,就是他们怯我。”

张忠武把他媳妇推出来,“拎你婶子,我的胳膊这几天帮你们家垒墙,有点累伤着了。”

赵红也不轻,村里人不挑,又开始催赵红。

“等等,等等,你拎她,她也在使劲,不算你自己的本事。”有人指着罗兰香门口需要两个人抬的大粪筐,“嫂子,你蹲进去。”

张忠武看向说话的中年男人,皱紧眉头。

梁好运明白,他极有可能是王春花的丈夫。没有学王春花撒泼打滚,大概觉得自己是个大老爷们,是一家之主,不能跟个泼妇似的。

梁好运笑道:“行啊。”拿过粪筐摔两下,把上面的干粪摔掉,免得蹭赵红身上。

赵红见梁好运这么懂事,越发觉得她婆家兄弟跟兄弟媳妇不像话,欺负人。

“这么脏我咋上去?”赵红嫌弃,“算了,下午再试吧。”

下午张爷爷和张跃民都在家,王春花她丈夫可不敢欺负梁好运,“下午我们都有事。”

赵红一见他个大老爷们欺负人家小姑娘,破口大骂:“你有个屁事!”

“婶子,我没事。”梁好运看出她一片好心,让她蹲下去。

赵红又有了新的担忧,担心梁好运的手脱力,把她从筐里甩出来。

梁好运道:“婶子,抓住,没事的。”

赵红抓住粪筐两侧,围观众人不由得睁大眼睛,包括满头满脸马粪的王春花。

梁好运轻轻松松拎起来,慢慢悠悠朝孙凤走去。

孙凤吓得抱着孩子就跑,王春花她丈夫连忙把孩子夺走。孙凤双手空出来,连连摆手:“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这都是,都是悦芳的主意!”转手指着看傻了眼的张悦芳。

梁好运脚步一顿,放下赵红。

张悦芳一见她腾出手,拔腿就跑。

罗兰香下意识挡住梁好运的去路,一见她面无表情,吓得浑身发虚,连连后退。

张悦芳他爹往前一步,梁好运往四周看去,找家伙什。

赵红急了,怕梁好运脾气上来闹出人命。她可是听她孩子爹说过,这丫头跟她大爷大娘都敢动大菜刀。打起架来比爷们还爷们,跟个不要命的缺心眼似的。

赵红抓住梁好运的胳膊:“好运,好运,消消气,咱别跟她一般见识。跃民快回来了,咱别让跃民担心。”

梁好运呆愣愣转向她。

赵红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回神了?咱听话,咱好运最听话,咱回家。”

“等一下!”梁好运不过是装相吓唬罗兰香一家三口,指着孙凤,“你说,张悦芳她怎么说的。”

孙凤下意识看罗兰香。

梁好运知道,她这是担心罗兰香跟她事后算账,“是不是说我家吃的东西多,我爷爷又有钱,不在乎这些东西?我就算小气不舍得,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不好拒绝。”

孙凤露出尬笑,“你你,你知道还问啊?”

“我不问,你们回头瞎扯,村里这些婶子大娘,还不以为我是个泼妇,而且还是个小心眼的泼妇。”

村里人闲的很,这么一会儿就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梁好运说着话扫一眼众人。

赵红怕她又气的拎铁锨,连忙说:“没有,我们都没这么想。”

“这样想也没关系。”梁好运无所谓:“我梁好运本来就是个小气鬼。不过这个孙凤有一句话说的对,你们要一个比一个小气,跃民早死了。

“为了跃民,以前帮助过爷爷和跃民的人有了困难尽管来找我们。但也不是啥困难我们都帮。生老病死考上学尽管开口。我们有就多借点,没有挤也会挤出一点。其他的,”转向王春花她男人,“饿死也不要到我门前。否则我不以介意拿铁锨铲走!”说完也懒得管其他人咋想,拎着铁锨回家和面。

今天不蒸馒头,明天早上只能喝粥吃死面饼。张跃民的胃可受不了。再忍着不说,回头忍出个好歹,自责的又是她梁好运。

梁好运这次连门也没关,她就不信王春花和孙凤还敢进来。

孙凤和王春花打心眼里怕了她。

梁好运一走,孙凤就满脸不自在的往家移动。

王春花也想走人,可她又怕粪掉她眼里。

赵红找个小木棍走过去,闻到一股臭味就忍不住叹气,“你说你欺负人家干吗?这下好了吧。”

王春花有苦说不出,眼角余光看到西院门打开,不禁转头瞪从院里出来的张悦芳。

“别动!”赵红正给她拨马粪挑羊屎蛋子,她一动就散落到赵红身上。

王春花顿时一动不动,跟个木桩子似的。

赵红又忍不住念叨:“以后还敢不敢?”

“肯定不敢。”远远没到做饭时间,围观群众都不舍得散去,笑嘻嘻说:“也幸亏大爷还没回来。要让他碰个正着,轮到你头上的可就不是马粪喽。”

张爷爷可是打过各种洋鬼子的人,这一点村里人从没怀疑过。

每年夏天天气热,可以下河洗澡,村里的老少爷们都能看到他身上的枪印子。张爷爷年龄不是最大的,辈分不是最长的,也不是小队长,更不是村支书,村里人都尊敬他,瞧着他买鸡鸭鱼肉,也没人嫉妒,靠的就是那些伤。

提起张爷爷,有人就想到整天“老哥、老哥”喊他的老支书。

“这么大的事,老支书咋没来?”

老支书是张忠武的亲堂叔,张忠武他爹跟老支书是一个爷爷奶奶的。老支书家也跟张忠武家相邻。两家平时走的很近。

张忠武道:“下地放羊去了。你们没发现,大爷家的三只羊也没了。”

“肯定是去河边。要是在路边,这么久也该过来了。”有人断言。

张忠武确定道:“是的。他问我去不去,我才懒得跑那么远。”

有人看向王兰香的男人,也就是张忠武他亲弟弟,“你们等着吧。这事没完。大爷不计较,老支书也得拿鞭子抽你们。让你们欺负人!”

张忠武他弟张耀武急急道:“这都是她的主意!”转向张悦芳。

张悦芳:“是我拿刀架在她脖子上让她去的?”

张耀武噎住了,没想到她这么不讲理。

林张村大部分人以前对张悦芳无感,小部分人羡慕她工作好。那天张跃华捅出罗兰香干的事,不论无感还是羡慕她的,都非常厌恶她和她娘。

围观群众一看她这样说,就更烦了。

三三两两嬉嬉笑笑各回各家。

转瞬间,热热闹闹的场景只剩下孤零零三人。

一家三口浑然没发现不对,还觉得孙凤和王春花不地道,不该把张悦芳抖落出来。

这些事梁好运都不知道,她忙着和面呢。

面和好,手上干干净净的,梁好运稍稍用水冲一下,就拎着水桶出去。

梁好运不喜欢用扁担,嫌硌的慌。这几天坚持用扁担,是怕她的大力气引的婶子大娘们在她背后一天到晚嘀咕个不停。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梁好运也不再装。拎着两个水桶,往西走十丈,就是位于村东头的水井。村西头还有一个。

水井旁都有轱辘,梁好运摇两桶水,打算走人,来了俩女人。看到梁好运,脚步一顿,随之大概想到她们又不是孙凤和王春花,没必要怕梁好运,又笑着同她打招呼,“打水呢?”

梁好运笑着点一下头:“对的,缸里没水了。”然后才拎着水走人。

俩人看着梁好运轻轻松松到家,中间都没换手,忍不住羡慕,“真没看出来,力气这么大。怪不得敢救人。我之前还羡慕她,运气可真好,去一趟市里就能救个有钱人。她这哪是运气,是本事啊。不怪大爷舍得出一千块钱彩礼。”

“可不是吗。咱们跟她打招呼,她也没装看不见,以后可以找她一起做活。”

“我看可以,人挺好的。”

“本来就不错。否则那个有钱的胖子也不会找上门谢她。”

“说的对。也就孙凤跟王春花看人家心好,就觉得人家好欺负。这下提到铁板了吧。”

“别说了,快别说了。”

“咋了?”

先前说话的女人往东看一眼,另一人看到罗兰香拎着扁担和水桶出来。

另一人意外,“今天居然是她打水。”

“跃华相亲去了。她不打谁打,还指望她闺女?跃华他爹又懒的从不进厨房。你说张大爷那么好的人,儿子咋是个怂蛋啊。”

此事说来话长。

张爷爷跟他老伴儿处对象的时候,部队条件艰苦,医疗水平也不行,后来有了孩子,要么流了,要么没长大,结果就剩张跃华他爹一根独苗。张爷爷铁石心肠,也不敢用在儿子身上啊。

张爷爷那些年在部队,他的事老支书都不清楚,这俩年轻媳妇哪晓得啊。

这俩还没被生活磨平棱角的女人不耐做表面功夫,迅速打好水,赶在罗兰香到来之前走人。

罗兰香到家就忍不住抱怨,俩人赶着去投胎,把井边弄的湿漉漉的,害的她险些滑倒。

梁好运听她嘴这么臭,找个棉团裹一点纸把耳朵堵上。

张跃民下了马车就喊她,一直到院里也不见她答应,还以为她出什么事了。见她在厨房里烧火,松了一口气,“叫你咋不答应啊?”

梁好运一直觉得张跃民有心脏病,或者是现在医疗水平还查不出的病症。经过昨晚和今早的治疗,张跃民除了看起来过分瘦之外,肤色状态跟常人无异,梁好运不这么认为了。

张跃民极有可能是从胎记带的体弱,抵抗力差容易生病。比如今天刚有点好转,明天出去见见风又病了,就给人一种他体弱多病活不长的感觉。

张跃民说他小时候并不严重,梁好运觉得是他小时候新陈代谢快,长大了不如小时候,他又常年吃药,是药三分毒,每年都在体内残留一些,经年累月,身体负担越来越重,自然是一次比一次病的重。

他若一点药不吃,只靠梁好运的异能撑三个月不生病,那就证明梁好运猜对了。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

梁好运把堵耳朵的棉花拿出来扔灶膛里。

张跃民往西边看一下,“她们又说你了?”

“没有。我嫌她们说别人说的难听。”

馒头刚上过蒸,还得许久,梁好运就把身旁的小杌子递给他。

张跃民挨着她坐下。

梁好运这才问:“钱存了吗?”

“存了半年。那个房子我们也去问了,还填了购买保证书,一旦承诺买房的人多,交了定金他们就开始建。爷爷说建房是大事,得经过层层批准审核,再找工人,等开工最快也得明年开春。”

梁好运:“这么慢,那回头西边咋说?”

“接待我们的是个女同志,大哥跟人家闲聊,不光打听到人家哪里的,有几个孩子,还打听到她对象是干啥的。大哥说,回头大娘问问起来,就借用那个女同志的身份。要是问她父母,就借用她父母的身份。除了年龄和名字是假的,其他都是真的,没有漏洞,他们想怀疑都没法怀疑。大哥打算每月告诉他们一点,把他们的心勾起来,等到买房的时候,正好提结婚的事。”

梁好运想笑,“这日子过的……”

“他没摊个好家庭,就得用点心啊。”

锅冒白烟,隐隐闻到馍味儿,张跃民提醒她,“里面的大木柴拿出来,小的那些就够了。”

梁守义家不舍得蒸白面馒头,都是做玉米饼子。梁好运有原主的记忆,虽然会做馒头,却是第一次烧火蒸馒头,不敢自以为是。

大锅底下的木棍拿出来,就放到小锅底下,往锅里倒一瓢水,问:“爷爷买的啥菜?”

“爷爷?”张跃民只顾找媳妇,他爷爷没进来都没发现,“爷爷在外面干啥呢?我出去看看。爷,爷,在跟谁聊天?”

老支书摆摆手,“快进去,别让那小子发现,等他精神好点再告诉他。那事不怪好运那孩子,换做是我,得给她两巴掌。啥叫‘不吃也没饿死’,说的是人话吗。”

张爷爷扬起马鞭,“知道,进去就装啥也不知道,反正我们家好运没吃亏。”马鞭落下,马车进院,张跃民连忙靠边。

张爷爷解释,“你满仓爷说咱家的羊像是有了,让我注意点。”

“有了?”

隔壁传来惊呼。

张爷爷吓了一跳,不用看也知道是他儿媳妇罗兰香。

张爷爷把菜给张跃民,就冲他摆手——回屋,这里没你的事。

“对的,再过四个月就生了。”张爷爷话音落下,罗兰香的脸色微变。儿媳妇不高兴,老爷子就高兴,故意问:“没想到吧?”

张家的牲口平时都是张爷爷和张跃民照顾,张跃民要是病了,赶上张爷爷没空,就是老支书他们帮忙擀去河边,吃饱了再赶回来。

罗兰香不舍得使唤女儿和丈夫干活,她整天忙着操持家务,没空管羊,以前又没给生产队放过羊,不了解养,羊不显怀,她哪知道有没有啊。

说起来,这事也怪她自己,张家有三只母羊,一只不给,罗兰香担心张爷爷开口要最好的。罗兰香就把两只生过一次小羊的留下,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生的那只分给张爷爷。没成想到头来却是她自作聪明。

罗兰香的表情是尴尬又懊恼。

张爷爷越发高兴:“要不咱换过来?”

梁好运从厨房露出头来。

罗兰香踮起的双脚猛然落下,脑袋还只剩一个头尖。

张爷爷诧异,按照以往,他儿媳妇就算不敢应,也该说些别的,今天咋这么反常。

一股馍香钻入鼻中,张爷爷下意识转向厨房,很自然地想到刚刚听到的事——好运单手拎起赵红。

他这个儿媳妇怕好运?

发现这一事实真相,张爷爷高兴极了。

以前张跃民他奶奶活着,罗兰香做事不像样,张奶奶可以数落几句。老人去后,张爷爷觉得他是一大老爷们,国家干部,还是公爹,不能跟儿媳妇一个女人叨叨。罗兰香惹他生气,张爷爷要么冲他儿子发火,要么跟老支书他们抱怨几句。然而,这些都不顶用,最后还是靠时间冲淡。

现在有了梁好运,罗兰香不能嚷嚷着他一个长辈欺负人,他还可以用“好运不懂事,以后长大就好了”之类的话怼她儿媳妇,张爷爷忍不住哼起“东方红太阳升”。

梁好运不由得朝外看一眼,老爷子晃晃悠悠回房,“爷爷咋这么高兴?“

“谁知道。他经常这样。”张跃民确实没懂他爷爷高兴的点。不过是罗兰香没敢搭腔而已,至于吗。“对了,差点忘了,没买缝纫机。爷爷说,段老三刚走咱就买缝纫机,村里那些爱说嘴的婶子大娘又得瞎嘀咕。我算了一下,买来你也没空用。”

梁好运:“家里都拾掇好了。”

“早呢。”张跃民指着西边的地,“这两天就得翻地,撒一些菜籽。今年冬天要是不冷,明年开春就不用买菜了。还要腌酸菜,留着过冬。还有你奶奶的事,过两天尸检报告就该出来了。尸检一出来,咱们就可以送老人火化。这么多事加一起,且不说有没有空,你也没心思学啊。”

一个小小的三口之家,这么多事吗。

梁好运诧异:“不能一点点来?”

“农历十月初七是立冬,立冬后随时一夜入冬。下着大雪还咋翻地啊。”张跃民奇怪,“你大娘他们家不腌酸菜?”

梁好运:“腌。只是我没注意过。”

“以后咱们自己过日子,你得注意些时令。”张跃民又怕她觉得自己唠叨,补一句,“我要是能活几十年,你不记得也没关系。万一我——”

梁好运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不会的。吃了饭咱们就翻地。”

下午梁好运翻地,张跃民和张爷爷也没闲着,俩人用铡刀铡马草。草料弄好,俩人就拿着小锄头把梁好运翻出的泥块砸碎。

菜籽很小,洒在地里再浇水,会把菜籽冲到一处去。这几日没下过雨,土地很干,梁好运便拎水浇湿菜地。

张爷爷懒得跟儿媳妇搭腔,翌日上午去找老支书要菜籽,直接洒在湿漉漉的菜地里。

梁好运发现靠南墙还空出一片:“这片地种啥?”

“小葱。”张跃民接道:“爷爷没找到葱籽,明天咱俩去市里看一下,再买些白菜。”

梁好运不禁问:“明天就腌酸菜?”

“腌泡菜。”张跃民算算节气,离立冬还有十来天,“每天干一点,中间再空出几天留给你奶奶,变天之前都能弄好。”

柴米油盐这些活儿,梁好运有的是记忆,还是原主的记忆,没有一点实践经验,张跃民要什么时候买她就什么时候买:“我跟爷爷去,你留下看家?”

“买个白菜,需要多少人啊。”张爷爷开口,“我自个去就行了。明天你俩放羊去。”实则给小两口制造独处的机会。

梁好运没料到老人还有这等小心思,翌日清晨,看到老人把车从车棚里弄出来,还担心他:“爷爷,您一个人去能把菜弄上车吗?”

张爷爷:“不买多,家里的菜快没了,买几颗咱们先吃着。我估摸着过几天公安就得来找你,买来也没空收拾。往后几天咱们哪都不能去。再说了,还有你满仓爷跟我一块。”

张跃民不禁问:“他又去市里干啥?”

“烟叶没了,买烟叶。”

张跃民闻不得烟叶味儿,“他还抽?上次不舒服,医生让他少抽点,他又忘了?”

“抽了一辈子,让他戒烟还不要他的命。何况以前穷,烟不好抽,迎着风就着灯,儿子叫爹都不敢应。这几年的日子好点,买得起好烟叶,他要抽让他抽吧。”张爷爷看一下天,太阳升高了,“你俩也去吧。”

经历过末世,活一日少一日的梁好运觉得老人家说的有道理,就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梁好运一手拽着张跃民的胳膊,一手牵着羊,“走吧。”到大门口就忍不住问,“干草羊也吃?”

张跃民很意外:“你大爷家连羊都没有?”

“他们嫌羊骚气,鹅嗓门大,鸭子到处拉屎,这几样都没喂。喂的猪牛和鸡。”梁好运说的都是实话。

张跃民也觉得梁好运也没必要骗他,道:“那我们去河边,离水近,草长的高。”

梁好运忍不住担忧,“远吗?”

“担心我?”张跃民把老爷子给的围巾和帽子戴上,“有你在还有啥好担心的。”

梁好运:“我也不是万能的。”

“那我要是走不动,就告诉你?”

梁好运点头:“到时你牵着羊,我背着——”

“跃民!”

梁好运险些闪着舌头,朝西看去,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隐隐有些面熟,“谁呀?”

“保栓叔,满仓爷的亲侄子,比我大两岁,咱俩结婚那天就是他赶的车。小时候脑袋受过伤,反应慢,但人不傻。”张跃民说着话冲他挥挥手。

张保栓一看张跃民同意等他,拉着羊过来,就冲俩人咧嘴笑。

梁好运见他浑身冒着傻气,不禁瞥一眼张跃民,这还不傻呢?再傻点生活还能自理吗。她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那是张跃民交代他,到了吕梁村甭管人问什么只管笑,抿嘴微笑就对了。

梁好运要是还能看出来,她就不是人,而是神了。

张爷爷听到熟悉的声音惊觉不好,出来一看,三人行!顿时忍不住骂:“没眼色的混账玩意!”

“骂谁呢?”

张爷爷回头看到老支书张满仓:“还能有谁?你大侄子!”朝南指给他看。

老支书就看到他大侄子挤到张跃民和梁好运中间,人家小两口想说句话都得勾着头,“是该骂!”随即忍不住说,“你说这小子,说他傻,他知道找谁玩儿。说他精,又浑身上下冒傻气。他到底是精还是傻啊。”

张爷爷:“人家医生不说了吗,他脑袋里有个血块,那个血块碰到神经他就傻了。那个血块移开一点,他脑袋通了自然就不傻。”

“那可够玄乎的。”老支书把他的麻袋放车上。

张爷爷不禁问:“你拿这么大的袋子?”

“白菜该上市了,好就多买点,不好就少买点。”老支书帮他把车套上,又问,“你哪天再带跃民去市里,把保栓也带上,再让医生给他查查。能治好就给他找个媳妇,治不好就让我哥去垃圾堆旁捡个孩子,给他养老送终。”

张爷爷笑着锁上门:“你当孩子是啥,说捡就捡。”

“小子没有,可以捡个丫头。听说这两年特好捡。也不知道都是哪些葬良心的玩意扔的。赶明儿让丫头倒插门。”老支书都给他侄子打算好了,“你咋也没拿个袋子?”

张爷爷:“这几天天气好,没雨,吃完了再买。”正准备扬起马鞭,看到一辆小车,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出现在村西头。

张爷爷怀疑他看错了,不由得回头看老支书。

老支书道:“又是那个段胖子?”

“这是小轿车,小段的车是面包车。”今天上班,儿子媳妇们都不在家,他那些老朋友要照看小辈,不可能来找他。张爷爷坐上车就说,“不管它,可能又是市计划生育办的。”

老支书不禁说:“计划生育办都有小车了?”

“没有。估计找哪个单位借的。”

老支书见他又扬鞭,“你等等,我瞧着咋那么像公安局的车?”

乡间路不好,他俩说这么一会儿话,车才到村中央。张爷爷有点老花眼,看不清,闻言连忙停下,“公安局来咱们村,”看向老支书,“好运她奶奶的事查清楚了?这才几天?”

老支书:“又不用到处抓人,听忠武说那两口子还是个欺软怕硬的,好审的很,我要是公安,一天就能查清楚。这事得判几年?能不能把他们一家三口全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