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苏垣近来日子有点难熬,自从他听父亲提起第二日前去神殿找阙巫学习后,原本说好的十日去学一趟的,后来大概是觉着他骨骼清奇天赋异禀什么的,现在改成了三日一次,反正苏垣现在是头大如斗。

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重新回头学习,这让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此时的苏垣就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咬紧了牙关,明明天气已经冷了,可苏垣却冒了一头的冷汗,他手中拿着一只聿,正在竹册上一笔一划的写着,前面一排是阙巫用朱砂写好了工工整整的范本:甲子、乙丑、丙寅……,后面一排竹片就是苏垣照着前面画的歪歪扭扭的字。好吧,不得不说,苏垣能画成这个样子已经是尽全力了,这也不能怪他啊!后世上学的时候用的钢笔,长大后基本上用电脑打字,几乎都不用笔了,这聿软软趴趴的实在是用不习惯,而且这些文字歪歪扭扭,它们认得苏垣,可苏垣不认得它们啊!

以前苏垣一直以为这个时候的人写字什么的都是刻在动物骨骸上的,也就是后世人所称的甲骨文,可现在才知道,像刻在龟壳,牛骨上的都是占卜到的卜辞或者是重要事件而已,一般的政令、律法条文以及贵族之间的契约等,都是用像是毛笔一般的聿蘸了石墨或者朱砂写在简牍上的。想来也是,要是什么都靠刀刻在骨头上,费时费力不说,哪儿来那么多骨头给你刻啊?

终于写完了一排,苏垣擦擦汗,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看到自己手下的成果,他不禁汗颜,笔下的东西都糊成了一片一片的,这他妈写的什么玩意儿?

小几已经笑的打跌,【不错,不错,看起来你很有当大巫的天分嘛!这鬼画符拿去镇邪那绝对是杠杠的。哈哈哈……】

【有这么说话的么?】苏垣气闷,表示已经不想再理小几了。

【喂!你要不要求求我啊!我帮你作弊。】小几一脸快来求求我的表情。

【……】苏垣无语。

小几每次与苏垣的斗嘴中都讨不到好,总是被苏垣气的吐血,现在终于扳回一成,心中得意更甚。

阙巫闭着眼,等到苏垣写完才睁开了眼睛,看了苏垣呈上来的竹册,不置可否,苏垣还有些忐忑,他是真怕丢人,这么大个人了,连字都写不好,然而他却忘记了,自己现在也不过十来岁,是刚刚学习文字的小学生。他能照着写完,在阙巫眼里已经很不错的了。

“以后你在我这里会学习文字、礼乐、伦理、卜辞、征伐等等,你要用心将这些学好,作为巫的继承人,你就是能与神沟通的人,人们会崇拜敬仰你,而你也有保护有苏部落的责任,有苏部落的将来全都靠你了。”阙巫的声音古朴中带着沧桑,这是恒古的智者对苏垣的忠告。

苏垣心中一凛,低头郑重回应:“是!”

阙巫眼中带着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你记着就好。”

从阙巫处出来,苏垣望着如洗的蓝天,长长叹了口气,阙巫大人的重担压在他的肩膀上,也不怕将他给压垮了。

迎面有说有笑的走来几个人,见到苏垣,恭敬的行礼,“巫子大人!”

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巫子大人制作出来了雪白的盐,上次全部卖掉了,赚了好多的贝,这是部落中的人们不敢想象的,他们平日里偶尔织点粗布,或是狩猎来的兽皮拿去售卖换东西,可这些东西本就不值钱,又能换得到什么好的?现在不一样了,听回来的人说了,他们的盐在城邑中很是受人追捧,贵族大人们人人都买这种盐,连领主大人也惊动了,这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啊。

要换做以前,每到了冬天,都是最难熬的日子,人们脸上都是凝重,担心自己会不会冻病,这个冬日家人会不会熬的过去,哪里会像现在一样轻松,还能谈笑风生,只因为首领大人说了,他们部落能赚到很多的贝,就能买到很多的毛皮,布帛这些御寒之物了。

前两天莒部落的人又带了好几大车的粗盐过来,他们只要把这些盐做成精盐卖出去,今年冬天可就不用愁了。这些全都是巫子大人的功劳呢,部落中的人都明白的,因此只会对苏垣更加崇敬。

苏垣回礼,问了一句,“我父亲在何处?”

其中一人回道:“首领大人现在正领着人制盐。”

苏垣点点头表示明了,他们见苏垣没什么事了,这才告辞离开。

前些天瞿来把粗盐送过来,苏护就忙着制盐的事情了,人家给了一半的订金,还是要把盐赶制出来他们才会安心。这次因为需要的盐多,也不只是最初的那几个人了,苏护又选了好些手脚麻利,头脑精明的人一起制盐。

他们跟着先前的那些人学着,用不了多久就已经能够上手做事情了,因此,现在制盐的速度是大大提高了。

苏垣也在小几的探测下找到了石灰石的原料,石灰,石灰乳自然就不在话下。将石灰乳运用到了制盐之中,盐的质量也能有更好的保证。

人多力量大,现在部落西边,挨着神山的山脚下建起了好几个大屋子,分工明确,成了最简单的制盐作坊。

他们说苏护在制盐,那就一定是在那边的屋子里了。

他想着过去看看,还没走两步,身后传来瞿来的声音,“小弟,我就知道你这个时候应该从阙巫大人那里出来了。”

苏垣顿住脚步,笑道:“姐夫,可是有什么事情?”

瞿来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大掌拍拍苏垣的肩,把苏垣拍得是龇牙咧嘴的,他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怎么经的住瞿来这憨憨的一击。

瞿来满面喜色,“你叫我们凿的盐井已经开始出水了,有人尝了一点,说水是咸的,我就想着叫你过去看看是不是你说的什么卤水,爹他先一步得到消息,已经过去了,叫我过来这边找你的。”

瞿来将粗盐送过来之后便留在了有苏部落,跟着苏垣找那什么盐脉,前两天苏垣就指定了一个地方让挖井,因此他就在那边看管着组织人手开挖,今天就已经挖出渗水了。

“真的?这么快就出卤水了?”苏垣听到这个消息很是兴奋,按理来说这应该就是卤水无疑了,“快走,我们去看看。”

小几在一旁凉凉的提醒道:【哼!也不看看是谁出马?要不是我,你十年八年也别想找到。】

【知道了,知道了,可不是全靠你了么。】苏垣敷衍的说道。

这说起来还真是小几的功劳,为了找盐脉,苏垣不得不劳烦小几出动,央了半天,什么威逼利诱的手段都用过了,这才让小几从沉浸的游戏中出来,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早知道的话,他手机里根本就不应该下载游戏下来,现在倒好,养成了一个网瘾少年。

苏垣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去的,那盐井离着神山也不算远,这让苏垣好歹有些庆幸,盐井离着制盐作坊近些,倒要省好多的人力物力。要是在部落外的荒山光是将制盐的卤水运回来就是一件大工程。

苏垣到得地方,那地儿已经围满了人,很多人都奇怪,这个井出来的水真是咸的。原来巫子大人说的是真的,天神早在这里埋下了盐水,只等巫子大人在这里挖井取出来就是,将来这里的盐可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

“这是天神所赐!有苏部落得天神眷顾,幸事!幸事啊!”有老者激动的说道,他们活了大半辈子,有生之年能见到这样的奇事,也算是天神开眼了。

“是啊!是啊!好在有巫子大人,巫子大人就是我们的希望。”

“今年冬天,我们有苏部落不会再像往年一般难熬了啊!”

人们议论纷纷,无不感恩的说着各自的心里话。

“爹,听说出水了?”苏垣已经看见了人群中的苏护。

众人看苏垣来了,都自动的给他让出来条路,让他通过。

苏护也很高兴,大家伙的议论声他都听到耳里,人人都夸奖他苏护的儿子,那可比夸他自己还来的高兴,他听到苏垣的声音,望见儿子来了,脸上笑意更甚,朝着苏垣招手:“垣儿你快过来看看。”说完亲自舀了一葫芦瓢的水递给苏垣。

苏垣接过,那瓢浑黄的水中有一半是泥浆,他皱皱眉头,这种水他可不敢就这么入口,这里面的杂质不用说也知道很多。

【小几,你快看看,这水做盐可适合?】他虽然不知道,可有个万能的小几啊,用小几的话来说就是:小几在手,啥都有。

脑海中“滴滴”两声扫描声音过后,小几懒洋洋的开口了,【欧了,绝对没问题,井盐的制作方法我已经告诉你了,以后你自己看着弄就行,没事别来打扰我。】说完便遁了。

苏垣满心欢喜,也不跟小几计较那么多,走到了井边,往下看了一眼,现在才挖不过三米深左右,下面已经沁了好些水了,直接跟苏护说道:“没错了,将水舀出来,再往下挖深一些,以后这井中的卤水就能做出盐来。”

虽然苏垣的话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可是人们不由自主就选择了相信。

苏护大手一挥,“都听到了吧?大家都努力能挖多深就挖多深。这可是天神所赐与我们有苏部落的,一个盐井不够用的话,我们就多挖几个,我们有苏部落的将来可全靠这井中的这个什么卤水了,哈哈!”

众人闻言都沸腾起来,个个摩拳擦掌干劲十足。

苏垣看着这一切,脸上绽出一抹笑容,在冬日的阳光下,一直暖进人心里。很好,有苏部落人人脸上都浮现出希望,只要有希望,还怕什么困难?

……

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时光如飞梭,白驹过流年。

一辆马车奔驰在宽敞平整的大道上,许是被赶车的人催的紧了,马儿“咴儿咴儿”嘶叫几声,更是加快了速度。

尽管如此,可车上依然很是平稳,这是近两年才时兴起来的马车,有车厢,车帘,四面都能遮风挡雨,而且很是平稳,以前的马车跟现在比起来简直没法比。从前的车那基本就是一块木板,两个轮子,拴上马或者牛就成了马车、牛车,贵族出行的车上有一个华盖,最多可以遮遮阳光而已。

自从有苏部落的这种车出现后,一度风靡了整个岂方国城邑,贵族中的人出行,要是没有这种马车那还叫贵族吗?根本就不能出门子好吗?

此时的车中,两个年轻人悠闲自在的吃着点心,聊着天。一个温润尔雅唇上噙着笑意,手中握着一册竹卷,时不时看上两眼。另一人慵懒的靠坐于车壁上,长眉秀眼,举手投足间自有几分傲然风流劲儿,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陶胥、陶雍兄弟俩。

“大哥,早就让你带我过来看看,你偏不让,这次要不是我机灵,只怕又被你给溜了。”陶雍气鼓鼓的说道。白皙纤长的手指取过一块点心,只看了一眼便皱皱眉,似乎不甚满意,随手一扬,又将那块点心给扔了回去。

陶胥抬眼看了他一眼,摇头笑道:“行了,这不是带你出来了吗?”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陶雍撇撇嘴,伸手拉起车窗上的布帘,看了看外面,问道:“还有多久才能到有苏部落啊?”

陶胥这次是去有苏部落订盐的,当年有苏部落的盐刚刚出来就人人争抢,这些年来,有苏部落的盐早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岂方国了。

当初苏垣跟他提出让他做盐的代理商,也就是让他陶家全权贩卖他们的盐,他心中虽然不太明白这代理商是个什么东西,可下意识的却明白,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他们陶家在岂方国并不显眼,这是不是就是他们陶家的机缘呢?一个发展壮大陶家,一飞冲天的机缘?事实证明了,他当初的决定有多么英明。仅仅才五、六年的时间,他已经越做越大,将有苏部落产的盐卖去了好几个方国,如今的陶家早早就不像当年,在贵族中的地位已经扶摇直上了。

然而,也就仅仅五,六年的时间,有苏部落也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有苏部落了。仅看看这条有苏部落到岂方国的路就知道了,这是有苏部落和莒部落花了一年多时间修好的,用熟土、石板、石灰做基,夯的平整结实,人坐在那车上根本就没有颠簸的感觉,下雨天也能如常行走。而且,现在从有苏部落到方国城邑只需要一天左右的时间,方便快捷了好多。

难怪了,现在陶胥也终于明白了苏垣口中的“要致富先修路”这句话的含义了。

“大哥,大哥!”陶雍见大哥发呆,忍不住唤道。

陶胥这才回过神来,也探头看了看外面,“不用急,很快就会到了。你看看前方高大的墙垣,那里就是有苏部落了”。

陶雍听后抬眼张望,果然看见远方林木稀疏处依稀隐约有墙垣的影子,他不禁讶异,“那里就是有苏部落,单看这墙垣倒像座小城邑了啊!可有苏部落明明不就是最穷困的小部落吗?”难道是他记错了吗?还是传闻有误,此有苏非彼有苏?

陶雍心下不确定起来,想想当年要不是他帮苏垣送盐给领主,只怕他们死皮赖脸的贴上岂方国,领主都不会将有苏部落纳入岂方国的羽翼范围的吧?

陶胥但笑不语,这只不过是小小的表面你就已经吃惊了,等到了部落里,你怕是眼珠子都会掉下来吧。

如今有苏部落里面整洁干净,树啊、花啊、草啊都各自美丽,处处都是赏心悦目的景致,部落中的路面都是石板铺地,任何时候都是干干净净的,大小房屋鳞次栉比,连墙面都用石灰涂抹得雪白。几乎家家户户都喂养了牲畜,人们再也不用出去狩猎了。

说起来,当初他刚来有苏部落时,这里连像样的房屋都没有几座,部落中的人连饭食都吃不饱,哪里还有余力养牲畜?头一两年还没什么变化,然而,到第三年之际,他几乎快认不出来了。他曾一度以为是不是自己走错了?

“吁——”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还没等陶胥询问,驭者的声音响起:“禀主人,前面有人拦车问路。”

陶雍很感兴趣,刚想动身却被陶胥拦住了,陶雍撇撇嘴,只得坐回了原位。

陶胥挑开马车的帘子,前边不远处路边停了一辆牛车,而他们的车前矗立有一人,谦谦若君子,那人见到陶胥,拱手行了一礼,问道:“敢问有苏部落可是往这边走?”

陶胥还了一礼,询问道:“你去有苏部落作何?”

那人笑道:“我是慕名而来,有苏盐远近闻名,一路行来,又听闻有苏部落有许多别处都没有的新鲜吃食,还有很多新奇玩意儿,遂想去看看。”

陶胥点头,“我们也正往有苏而去,若不嫌弃,可与我等同道。”

那人大喜,忽而又皱眉道:“我那有牛车,行路缓慢,恐赶不上这马车,不如你们先走?”

他一路过来,早见识了岂方国的马车,如今在这光滑平整的道上,其速度更是无法比拟的。

陶胥想了想,“不如这样,你先上我们的马车,你便吩咐人赶了牛车,可缓缓而行。”

陶雍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在身后拉了拉陶胥的衣袖表示不满,干嘛要让一个陌生人上车啊?这些年大哥忙的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大哥才抽出时间陪他,现在多出个陌生人,一点都不好。

陶胥却没有理会他,只因那人气质不俗,定然不是一般的人,出门在外见人有困难,能帮就帮一下,本着能结交一番也能多个朋友的想法。而且他们的马车也是比较宽大的,多一个人也能坐的下。

那人微一犹豫,便点头同意了,他本就眼馋马车,如今能有幸坐上一次感受感受又有何不可?他朝着陶胥道了一声谢,转身跟牛车上的仆从交代了一番,便上了陶胥他们这边的马车。

陶胥吩咐驭者不用太快,便放下了帘子,陶雍一脸的不高兴,也不理人,扭头看向窗外。

陶胥不好意思的笑笑:“在下岂方国陶胥,这是舍弟陶雍,他就是这性子,你别见怪。”

那人坐定,“怎会,在下来自周方国,名周发。多谢你们能带我行一程。”

陶胥摆摆手,道:“不必客气,有苏部落很好找,就顺着这条大路一直走就能到,所以不管遇没遇到我们,你也总能够找到的。”

周方国他曾听人说过,好像在极西的地界,貌似是个繁荣之地,其领主西伯候那可是个侯爵,比起岂方国领主陶邦伯地位还要高的多,他能看得出来,这周发举手投足之间都有股子贵族的矜贵意气在里面,想必他在周方国也该是个贵族吧。

两人正待客气一番,一旁的陶雍听不过去了,哼哼了几声,“客套话说来干嘛?没营养的东西。”这是他偶尔听苏垣说的,觉着很有意思,便记在心上了。

陶胥几乎想扶额,这个弟弟怎么越大越不让人省心,一开口便是得罪人的话,他瞪了陶雍一眼,向周发说了句抱歉。

陶雍不服气了,嚷嚷着:“我说的话我自己负责,要大哥你道什么歉?”

“给我闭嘴!不然下次别想在跟我出来。”陶胥无奈威胁道。

陶雍不吭声了,缩到一旁画圈圈去了。

“他被我给宠坏了,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不过他没有恶意的。”陶胥想要挽回,替他解释道。

周发脸上浮起一抹笑,不甚在意的道:“令弟真性情。不过他说的很有道理,确实客套话没必要多说。”

陶胥放下心来,附和着应是,看来他是真没把弟弟的话放在心上,也是一个大度之人。

两人很快聊起了别的,周发随口问起了这马车来,感慨说道:“我见这里的马车与别的地方都不一样,你们的马车平稳舒适得多了。”周发刚上车,就发现了这马车的好处来。

“这马车也是几年前才兴起来的事物,你去了有苏部落说不定也能买上一辆坐回去呢。”陶胥道。

“这……这难道也是有苏部落所产之物?”周发惊讶道。

“确实如此,你刚来这里还不知道,等进了有苏部落,你便知道那里还有许多新奇之物。”陶胥点点头,顿了片刻又补充道:“不过这种马车产量很少,据说是轮子上是由什么树胶裹了一层用来减……嗯,减震,因此不像木轮那般颠簸,别说这种平坦大道了,就是崎岖山路这种马车也比其他的要平稳多了。”他想了一下才想起苏垣所说的减震,他家这辆马车那也是凭着关系好才弄了一辆。

周发听完,眼中透着一丝亮光,心中向往更甚,这个有苏部落看来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新奇的多。看来他来这里的决定是对的。

王都宫城

帝辛跪坐于高位,垂目听着下首人的汇报,刀削般俊逸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手指轻轻在桌案之上敲打着,发出“笃笃”的声响,一声一声,像是敲打在人的心上。

站在下首的几人恭敬的低头附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另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跪坐于下首第一位,似在闭目养神。

当先站立之人名仲廉,乃是朝中内服小臣,他左右看看,定了定神,继续禀报道:“启禀王,有消息传来,东夷好几个方国部落正蠢蠢欲动,我们又该如何行事为好?”

帝辛终于施舍般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施施然开口道:“东夷吗?呵!很好!既然敢前来惹事,那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他眼中闪过一丝冷然之色,“西方呢?还没有消息吗?”

“西伯候倒是安稳,不过前些日子,西伯候之子姬发动身去了岂方国。”仲廉如实禀报道。

“岂方国?”帝辛浑身散发出威压,一掌撑在了案桌之上,顿时下面的人噤若寒蝉,唯有跪坐着的老者动了动身子,睁开双眼扫视了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这些年来商王帝辛一直在找天运之子,据国师占卜的结果据说是在西方,最西之地就是周方国,周方国这几年虽说表面上依旧对商王朝恭敬有加,背地里小动作却不断,帝辛为王以来,有心改变贵族阶层,就从底层平民或者奴隶中选拔人才,西伯候这样的老牌贵族想必也是有些想法,因此,阳奉阴违之举常常有之,帝辛知道,西伯候也必然知道天运之子的存在,不过他也只是让人盯着周方国的动向。如今西伯候之子无缘无故动身前往岂方国,这里面的事就不得不值得商榷了。

商朝方国部落多如牛毛,想来帝辛也记不得这么一个小方国了,仲廉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是,岂方国离周方国比较近,也是西边的一个小方国,下属有十多个部落。其领主陶邦,乃是先王所封伯爵。”

“唔!”帝辛点点头,“可知他往岂方国为何?”

仲廉道:“听说是为了盐。”

帝辛没有说话,就听他继续说道:“前年岂方国便进贡到王都来的一种精盐,其色雪白,无苦无涩。”他看了帝辛一眼,王早不就已经换吃这种盐了吗?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盐听说是岂方国下属的有苏部落所制,传闻是天神传出的制盐之法。如今这盐已经传到了好几个方国,都引起了轰动,这姬发想来也是要去看看这盐吧。”

听到这里的帝辛眉心一动,只是专注了一个词句,“天神所传?”

“是!”仲廉低头道:“外面的人都这么传的。”

帝辛很是感兴趣,“有苏部落吗?派人去岂方国,我要知道关于岂方国和有苏部落的一切消息,还有西伯候之子,一样给本王盯牢了。”

“是!”仲廉躬身回道。

帝辛嘴角扬起一抹笑,看向坐于下首的老者,“王叔,可有什么说的?”

那老者正是帝辛的叔伯子胥余,此时听到帝辛的话,抬眼道:“东夷之事,王可有决断了?”

帝辛心情似乎好了些,闲适的又开始敲起案桌来,漫不经心的说道:“问过众神之后,便派人前去征伐罢。”

这个问众神也就是让国师占卜出一个结果而已,其实只要商王想要征伐其他方国,占卜问神也不过是个仪式罢了,只要商王想征伐,那便成了必然的。

子胥余想想也点点头,表示同意帝辛的决断,东夷是一定要征伐的,一来,他们不服商王朝管束,二来,东夷的铜矿众所周知,而贵族对于铜的需求是很大的,因此,王如此决定,也是在意料之中,众人凛然,纷纷应是,各自思索着回去后应该如何备战。

帝辛却根本没有将东夷之事放在眼中,只是岂方国,有苏部落,或许他应该亲自去看看。

帝辛的眼神落在中间眉目与他有五六分相似的青年身上,目光中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说道:“王兄,当年国师占卜出天运之子现世,这么久一直没有确切消息,古今西伯候有了动静,你可有什么看法?”

子启刚刚有些走神,此刻听到帝辛的话,回过神来揖礼道:“不如臣替王走一趟,或许会有所获?”

他是帝辛同母兄长,只因他出生之时,母亲尚未为后,后来选立继承人之时,讲究拥立嫡子,故而母亲为后时生下的帝辛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王位继承人。子启便为辅佐之臣。

帝辛笑了,面部凌厉的线条显得温和了些许,众人心下稍松,大殿中的氛围终于有了一丝祥和之气。

然而,不等他们松口气,帝辛袍袖一挥,“准备一下,余亲自去。”

子胥余眉头一跳,第一个出来开口阻止,“王不可,且不说路途遥远,若万一国事危急,又该何如?”

“余意已决,王叔不必再劝,本王此去,军国之事由王叔和太师主持,可自行决断。”帝辛斩钉截铁的说。

子启原本想开口劝说,听得这话,嘴唇微张,最终还是没有出口,他知道,王只要决定了的事便不容更改,索性低头躬身应是。

帝辛扫视一圈,见没人再发话,满意的点点头,将所有的事情定下来。

天运之子,谁也不可能夺走,总归是他的掌中物。

苏垣此时正躺在一颗大树枝丫上,用手臂枕着后脑勺,一条腿曲起放在另外一条大腿上,一晃一晃的好不自在。

来到这里已经六年了,当年的总角小童像是青葱苗子,一个劲的窜,渐渐褪去稚嫩的模样,长成了青葱般的温润少年。

阳光透过漫密的枝叶,撒下点点金色耀眼的光,像顽皮的小孩子一样,随风在苏垣脸上身上跳跃着。

他微微眯起眼,透过树叶的间隙看向明镜如洗的天空,【小几啊!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你不能再沉迷游戏了,你这样子,让我这个老父亲可得操碎了心。】

【别吵我,我游戏正关键时刻。】小几的声音中有些紧张。过了一会儿,才又传来小几懊恼的声音,【麻蛋,又输了,老子的晋级赛啊!”】

苏垣明了,他这是晋级赛输了啊,笑着调侃道:【说吧!这么多年了,你把我的号从钻石局掉到什么段位了?”】

小几吭吭哧哧了半晌,才道:【小瞧人了吧?我的目标是要帮你上王者的。】

【哦?】苏垣明显不相信。【王者大神?】

小几支支吾吾说道:【好罢,好罢,目前黄金。】

苏垣扬眉,却听小几急急忙忙的解释道:【这不怪我,明明我有王者的意识和操作手法,可是队友不配合啊!人家对局都是五打五,我这是一打九啊!】

苏垣居然无话可说,【嗯,你高兴就好。】

过了一会儿,小几才又说道:【你这找我又有什么事?不是前些日子才给了你造水车的制作图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你这样说,会很伤我这颗纯真的心啊!】苏垣作捧心状,别的不说,还真像是被负心郎抛弃后伤透了心的可怜人。

小几翻了翻白眼,这些年来已经被苏垣骗过无数回的它怎么可能还会相信?唉!也是它曾经年少无知才会上当受骗,不说了,往事不堪回首啊!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哼!哼!你别以为我到现在还会相信你这些鬼话。】小几终于傲娇了一回。

苏垣叹气,这个小几这么些年来个子没长,心眼倒是长多了,看吧,都骗不到它了,苏垣表示很是忧伤,自怨自艾了一会儿,才将所有的一切抛开,直接提出要求,【我要改良的种子……】

他话还没说完,小几已经开始跳脚,一个劲否决道:【不行!不行!没有!】

要不要这么激动啊?不过是种子而已嘛?他实在是看这里的农作物产量太低下了,想着要有杂交种子该多好啊?产量高,口味又好,所以这才开口的。

【我早跟你说过了,历史是不能改变的,马车,水车,本来这些还不该出现在这个时候的,我是见你可怜,这才给你制造图,你……你别得寸进尺啊。】小几提高了声音。

【嘁!又没让你凭空变出来,这些都是我让人动手制造的,怎么?还不允许自己发明创造啊?我这都自己用用,又没大规模运用,用得着大惊小怪吗?我这不就是为了改善改善生活嘛。哪里就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了,呐,不如你现在再一次可怜可怜我啊?】苏垣死皮赖脸,决定耍赖。

小几内心“嘤嘤嘤”当初你就是这么骗我的,说就自己用用,结果呢,城邑里到处都是这样的马车。

【没有就是没有!】小几不为所动,一句话回答的很是干脆。

【我感觉你这个破系统是真的很没用耶,你看看人家的系统,那叫一个高大上,金手指一开,便是皇帝位子都做的,到了你这里,不过是跟你要点小东西就来回找借口开脱,你说说你这系统是不是做的太失败了啊?你还有脸叫系统么?要不是我,你看看谁想要你?】苏垣的话直戳心窝子。

【啊啊啊!】小几几近抓狂,要不是你是宿主,我管你去死?【这能一样吗?啊?你以为我想啊?这天道规则在这里明摆着的,要是谁一来就改变历史了,那整个历史不就千疮百孔了。你们地球上后世的子孙后代还能存在吗?】

【看看,看看,不就说你两句,至于吗?幸好我还没有让你给我星际航母,我也没想着改变历史啊?呵!说到底谁又知道真正的历史是什么样的?不早被人给改的面目全非了吗?】苏垣对于小几的说法不屑一顾,嗤笑道。

小几不吭声了。

【那农具的图呢?还有冶炼铁矿的步骤图,你给我图,我自己打造行不。这真不算违规,我就自己家用用,我发誓。】苏垣退了一步,好说好商量。唉!但凡他上学的时候不那么偏科,多学点实用点的东西,用在这里也好啊,还用得着求别人吗?哎!玩穿越文化少了是真不行。

现在的农具实在是一言难尽,基本还是用的木制和石制农具,很是简陋,只有贵族会有铜制的像铜铲这样的农具,他是想着弄点铁矿啊什么的,把锄头啊,铁犁那些做点出来,这样一来,生产力自然就提高了,农作物的产量也会跟着提高啊。

【……】小几还是闷声不吭,装死中。

罢了,罢了,来日方长,我总有时间跟你耗。遇到这么抠门的系统,每天都要绞尽脑汁想着从它那里掏出些有用的东西出来,他容易吗?不过,想起前不久从小几那里抠出来的水车图,苏垣心情又好了。

【这些年我对你好吧?你需要能量,想要什么东西,我都想方设法帮你弄来,所以你也该为我着想着想呢。行了,行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了,这次便算了。】苏垣很是大度的说。顺势扯过一片叶子,用手擦了擦,轻轻放到嘴边,一阵清脆婉转的声音自然便逸出来,像林间清脆吟唱的鸟儿。

苏垣却没有注意到他伸手时衣袖滑下一些,露出白皙的手腕处隐隐有一个小小浅浅的玄鸟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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