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他把我送进了拷问室

被押送出门后,横滨夜晚的冷风吹得我一阵哆嗦。刚才在地板上被压着躺了太久以至于有些麻木的胳膊也开始慢慢恢复了些许知觉。

感知到我忍不住难受地挣动的动静,抓着我肩膀的黑西装用了更大的力气。

我不死心地在路上一次次调动着异能,试图感知我的空间定点。

遗憾的是,我先前的验证并非黄粱一梦——我真实地失去了那些依仗。

*

惶惑的我在被押送的路上几乎是每往前挪蹭两三步都会抛下一个新的定点。

很快,中也的公寓到港|黑的路上就被我用定点硬生生标出来了一条路。

有异能的大范围覆盖,我内心稍定。

轻轻动了动手腕,尖锐的疼痛令我黯然,骤然失去了思考的兴致。

但或许是情绪跌到了低估,我反而终于挣脱了旧日阴影,有了种破罐子破摔的清醒感。

……

港|黑的拷问室居然真的是24小时轮班。

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中验证猜测实在不是什么美好体验,直面黑手党的血腥和黑暗让我感到一阵作呕。

我低下眼睛在心底盘算着:

如果大家真的都忘了我……中也肯定对我很好奇,说不定等不及刑讯小队明天把结果告诉他了。那如果我争取下,是不是能见到他?

我不应该和他打起来的——好吧,复盘一下,打起来并不能避免。

但如果我们能在公寓里好好谈谈,或许我就能在所有人都忘了我的情况下得到他的帮助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明明有最好的机会跟中也沟通,我们本可以是站在同一战线解决问题的……

“时空钟表”给了我安全感的同时也给我打造了个坚固的蜗牛壳,这些年我逃避问题的习惯被强势的异能纵容得越发严重。

而以往这个毛病也确实没给我惹过什么大麻烦。

现在一栽跟头就是这么一个大坑!

**

拷问室夜里也灯火通明,以至于尾崎红叶归属的这栋楼在横滨这座城市相当特立独行地深夜灯火如昼。

与这浮华不夜城般表象相反的是,我自从踏进港|黑大楼地界起,一路走来四下里都寂静得落针可闻。

我心里却越发不安了。

隔音太好给了我太多浮想联翩的空间,我忍不住设想着里面剜心剥皮茹毛饮血的境况……

行进的步伐越来越慢,心跳也越来越急促。

手腕脱臼的疼痛还折磨着我,我心浮气躁地被压着前行,忐忑着拷问室会不会有什么反异能装置……毕竟目前看来,异能可是我唯一的底牌了。

所以我绝对、绝对不能落到被严密看守的牢房里。

*

押送的黑西装停下了脚步。

我的面前是一扇黑漆漆的大门,与方才我经过的那些看起来并无不同。

但因为路上一直在撒空间定点,我知道这个地方已经拐进了大楼深处。

我心底不由得为自己被重视的程度感到沉重。

在拷问室门前踟蹰不前,不等我做个心理铺垫,不耐烦的小弟就开门一把将我推了进去。

然后我立刻就被里面的“专业设备”给镇住了。

——活了两辈子长这么大,我只在电视剧里看过西欧中世纪有类似的刑具!

很难形容这些黑漆漆的铁家伙都是什么结构,各自又是什么功能……尽管我算半个内行,但说实在的——以我内心对这些的抗拒程度来看,我再多看两眼也不会想知道它们是怎么把人的肢体给夹进去蹂|躏的。

不过这些刑具看起来很干净,不像电视剧里那样有干涸的血迹凝固在上面,陈年老血浆洗都洗不掉。

……

正出神的我被一声冷笑吓得浑身一激灵,扭过头就看见眼熟的斋藤正对我露出无比鬼畜的笑容。

诶?他居然是刑讯小队的吗?不是中也的部下么?

所以他是领了中也的令来审我还是说他本来就归属尾崎红叶?

搞不清状况的我有些懵。

*

斋藤对我发出了反派一二三、小弟四五六的惯常威胁恐吓发言。

虽然简单粗暴且让我觉得耳熟能详得像是穿进了民国谍战片片场,但我只想评价一句——

俗套,但真有效啊!

六七年前,申请中国的签证被拒绝后,无处可去的我趁着龙头战争的混乱来到了横滨。

本以为横滨这种核平城市不会有多少太平日子能过,但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妙——

名义上安居乐业人民幸福的欧洲让我过得惶惶不可终日;而所谓混乱不堪的租界横滨却让我安宁得像落入了一池温泉。

这几年安生日子过多了,我心里很清楚,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皮糙肉厚遇事硬抗的硬汉了。

在一屋子刑具的精神攻击加持下,我确实绷不住——况且也没必要。

……

不想再听他给我细细介绍刑具,我心里快速分析了利弊,直接白旗投降。

“我说!但我只告诉中原中也。你让他来。”

斋藤听到前两个字的得意还没从眉梢爬上嘴角就又沉了下去。

“很顽固嘛,有勇气的女人。”

他垮着个批脸阴恻恻地:“要是受完刑还是这样骄傲的姿态,我会为小姐感到敬佩的。”

我想到刚才在路上时心底定好的粗糙计划,懒得和他浪费时间而有些不耐烦。

“我是认真的!你让中也来我就说了。因为有些事……不方便告诉你,告诉你也没用。”

饥饿乏力让我几乎难以站稳在原地,头晕目眩的感觉莫名其妙再次袭击了我。

搞不清这种焦躁的源头的同时还要应付眼下这些乱七八糟的状况,我躁郁得更明显了。

手腕已经肿得不堪忍受。

我低头查看钝痛的脚底,这才瞥见脚底的袜子也渗了血,应该是撞在茶几上时伤到了指甲盖。

……

斋藤攥了攥手里的刑具,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我心底有些发毛,异能力悄悄开始在身体里调动,时刻准备跑路。

现在我脑子很清醒。

被所有人遗忘而后又对上了港|黑,连中也也站在港|黑那边,与我而言实在是糟糕不过的开局。孤立无援的我不利用异能是跑不掉的。

可我更清楚涵盖了时间系和空间系特性的时空钟表有多珍贵。

要是让港|黑的人——此处尤指森鸥外——把我的异能弄清楚了,没有中也站在我这边维护我,我大概率会被列为港|黑的头号目标。

而我也从没见过被他们盯上的肥肉到嘴里之后还能失之交臂的。

可我不想和中也对上。

更不想成为黑手党的刀。

直接跑掉后患无穷……而我现在能做的太有限了。

我必须在不得不用出异能的状况下再掀出这个底牌。

甚至需要瞒下异能的时间性,把它用成空间转移。再表现出自己对异能的熟练和依赖增加可信度。

——但即使是单纯的空间转移,对于这个异能者稀少的世界而言,也是极为可遇不可求的宝物了。

我心下苦笑着,感慨自己时隔多年再一次因为异能过于宝贵而苦恼的心情实在糟糕。

*

没等我蠢蠢欲动将要溜之大吉,“咔嗒”一声,情况峰回路转——

等不下去的中也果然还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但是……他还带着个医生……

我看了眼提着药箱老实跟在中也身后的渡边医生。一时之间见到中也的难过和激动都被散得一干二净。

——所以就是我们夫妻俩各自觉得对方脑子出了毛病呗?

他还谨慎地找了渡边医生来给我确认脑子有没有问题……?

我压下躁郁的心情,对着渡边纪山抢先开口:“渡边先生,能请你先帮我接下手腕吗?”

中也脚步一滞,脸色难看了一瞬。

我直接叫出港|黑内部医生的名字这种暗示加试探的行为,现在在他眼里大概很像耀武扬威。

我心底也很无奈。

不这样一点点地透露出对你周遭的熟悉作铺垫,只恐怕我介绍完自己就要被你当疯子扔给红叶去蹂|躏了。

……

中也钴蓝双眼里的躁郁看起来不比我的来的轻。

他压了压帽子,冲背后的渡边摆了摆手,示意他照做。

渡边放下了医药箱,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给我把脱臼的手腕接了回去。

我疼得眼圈都红了,默默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给他画了几笔。

无视我直接叫出他的名字给他带来的未来几天将经历无数盘查的后果,记仇的我单方面谴责渡边纪山的心狠手辣。

*

中也扫了我的手腕一眼,盯着我的眼睛准备说些什么。

没等他开口,我尝试抢先发言:“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能回答!但是!我只告诉你!”

小心瞅了眼他的脸色,并没有很不能接受的样子。

于是我补充了一句:“让渡边和斋藤先出去。”

又叫了一个——斋藤的脸色现在也绿了。

中也盯着我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

我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又被他吓到了,条件反射地抽疼了一下子。

中也摆手让渡边和斋藤离开,训练有素的二人一点意见都没有地掉头就走。倒是我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脸色变得有点奇怪。

中也推了下帽子,打量着我面无表情地插话道:“你想什么呢?”

我忍不住小声叭叭:“难道他们不应该说什么‘大人,这不安全。不能让这个女人单独跟您待在一起’什么的吗?然后你说‘没关系,谅她也耍不出什么花招’表示自信和反对?”

中也:……?

我闭上了嘴巴。

我这个人越紧张脑子越活络。往往一开始还是正经的思考,后来就发散歪楼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上辈子就是那种在考场里越紧张脑子里歌词刷得越快的人。

凭着这种良好又强大的心理素质,虽然我失去了很多绝地反击逃出生天的机会,但我死前(不是)一定能获得很多慰藉。

说真的,别瞧不起这种快乐啊。

龙头战争时期的巨大创伤让横滨无数尚有余力重振旗鼓的市民大批量陷入恐惧绝望,而后选择了逃离甚至自杀。

那段时间的横滨十足像是个被神明遗弃的绝望之地。

但是偏偏就是我这种畏缩的人选择了在这种低迷绝望的时机来到了横滨,而且好好地活了下来,还给自己制订了第一个五年计划。

最后我不仅完成了,还附带捕获了一只SSR级的超稀有珍贵限定版荒神成功绑定。

——尽管眼下我们似乎离解绑不远了。

……

刚才一通胡说八道我其实有点试探他态度的意思。

按理来说,中也一贯对敌人是很不耐烦的,一般能动手就不废话。我这么一通扯他都忍了,估计我之前在公寓的反应对他影响还是挺大的。

有影响就好。

接下来听到我告白(不是)的话希望他也能如现在这般镇定。

……

中也显然不懂我的小心思,但并不想被我给绕进去聊这些浪费时间的话题,兀自开口打断了我:“身份,目的。”

“……”

“其实……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我有点尴尬,因为中也已经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了。

“你还想怎么样??”

“能不能先找个没监控和收音的房间?”

我硬着头皮说完了。

他果然有些不耐烦开始生气了,扶了下脑袋上的黑色礼帽走近了我。

“你是对黑手党有什么误解吗?挑衅也该有个限度。”

我其实知道,如果不是他听见了那句“离婚”,他忍不了我到现在的。

他眼里的凶光真的很吓人,我明显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加速了,眼神也带上了畏惧。

但我也只好委屈地顺他的毛:“你当时明明听到了的吧,‘离婚’什么的,我想先和你谈谈。你可以之后再考虑上报啊。”

中也的表情有点裂开了。

我估计之前他因为过于怀疑人生,一直在催眠自己是听错了,结果我又给他当头来了一锤子。

……

最终他还是压下了火气。

**

中也抓住我的左胳膊把我扯进了不远处的另一间拷问室。

隔着层黑色皮手套,我依然能感受到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向外传出的热量,熟悉的温度和触感一时之间让我有些恍惚。

——好像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假荒谬的,只有他指间的温热是真实的。

被他放开时我还有些出神,眼神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离开的手指。

中也像是被我的眼神烫到了一样不自然地缩了缩手。

他钴蓝色的眼睛里有一丝警惕,就像当初我对他图谋不轨被他察觉时他的眼神。而这种往日重现般的场面解开了我温馨的记忆锁,让我一时间有些着迷。

赭色的头发有一绺儿搭在了他白皙的脖子上,配上昏暗的拷问室橙黄火光下耀蓝的瞳光,画面实在好看。

真可爱啊。

咳咳,再这样下去他恐怕要怀疑我想找个没监控的房间是为了色|诱了。

正了正神色,我决定不搞那些迂回委婉。

拿出我最坦然的态度,我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开门一座山,张口吐炸|弹:

“我的记忆里……你是我结婚快一年的丈夫。”

“……”

沉默了片刻,中也绷住了表情与我对视。

我毫不心虚且十分认真地与他的钴蓝双眸对视着。

“……”

中也终于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