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也漂亮的小脸扭曲了,神情充斥着怀疑人生的崩溃。
“你!如果不是脑子有问题,那你倒是给我说清楚!我并不记得我有过女朋友之类的存在啊!你在哪里跟我结的婚?梦里吗?!”
听他痛斥着我污蔑他清白,我同样苦不堪言。
“我也想知道啊!为什么睡了一觉起来大家都不认识我了……连你也不认识我了……”
“你还打我!还拿枪指着我!还拧我的手腕!明明昨天之前你还连饭都不舍得让我做,怕我弄伤手指……”
人类这种生物,没人关心时暗自神伤独自舔舐伤口就算了;一旦有人关心有人问,委屈感就铺天盖地而来,恨不得把所有辛酸都给拿出来告状,期待被关爱的情绪能一瞬间压过所有坚强。
我赶紧收了收情绪不再抱怨。
“我睡着之前我们还是夫妻的!你说今天有很紧急的情况要处理,晚点回来……可是我睡醒了你就不认识我了……确切地说,我发现大家似乎都不认识我了。”
“我简直怀疑自己还没睡醒,要不中也你让我掐你一把看看疼不疼?”
……
中也觑了眼我肿胀的手腕,眼里好像划过了一丝莫名的心虚。
他转过眼睛去,抬手用力压了压帽子,表情持续崩坏。
“我也怀疑你是没睡醒,什么叫一觉醒来所有人都忘了你啊!这是什么强大的异能吗?”
他焦躁地走了两步,继而顿住,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我:“那你有证据吗?”
我心情低落:“我怀疑这跟异能没关系哦……”
“精神系异能可以作用于认知,大家都忘了我我还能理解。”
“但据我观察,‘现实’也被改变了……”
“公寓里属于我的东西全都消失不见了。”
“你那个酒柜的锁,三天两头被太宰治撬,我给你换了个新的,他目前为止还没研究出来要怎么开。”
“其实那个钥匙孔是个伪装啦!虽然他也知道,但他还没研究出来真正的机关在哪里呢!”
太宰这家伙拿我当BOSS刷关,真过分啊。
“呃跑题了。我的意思是,你现在用的锁是我给你更换之前的,所以我很怀疑这些跟异能没关系。”
“或者我们可以找太宰治确认一下?什么异能到他头上都没用嘛!但我觉得他说不定也不认识我了……”
我又蔫了下去……
中也这会儿冷静了下来,沉凝着思索,眼睛像x光一样扫描着我。
……
我穿了个休闲的半袖衬衫裙,脚上一双白袜子灰扑扑的,脚趾处还染上了点血。黑发披散在肩膀上,脖子里戴着一条蓝宝石项链,钴蓝色的宝石和他的眼睛是一个颜色。左手手腕戴着个银色的手表。
这……还能看出来什么别的东西来吗?
我有些紧张,内心祈求着此刻的中也能乱步附体。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祈求,中也走近了我,迎着我期待的眼神捏起了我的项链翻看。
我没有抗拒他的动作,配合地小声告诉他这条项链的来历。
“这条项链是你送给我的哦。”
“当时东京有个拍卖会,我恰好也去了,看到这块宝石还挺喜欢的。”
“也不知道你怎么发现我也在的,明明我们都没在现场碰见。下次见到你时你就把它送给我了。链条是我自己配的。”
中也静静听着,没有给什么反应。只是打量的眼光突然凝住,微微眯起。翻动宝石吊坠的手顿了顿:“里面有东西?”
我:?
我好像不记得这回事了,毕竟我随手为之的小东西太多了。
从他手里拿过来后,我把宝石贴近眼睛,仔细看了看,终于回忆了起来。
我立刻兴奋不已,直觉这是个突破。
我麻利地把项链从脖子上解了下来攥在手里,扭头四处看了看。
灯火通明的刑讯室除了刑具就是刑具,森冷空旷得像个地窖。
我瞥见了他的帽子,不假思索地就伸手摘了下来。摘完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他身体刚才绷紧了。
我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冷汗从我的额头滑落——我刚是不是差点又挨顿打?
算了算了,心慌的我就当没看见,赶紧把项链放进帽子里,把脸盖了上去盯着看。
果然,昏暗的环境里,宝石的色泽因为没有可供反射的光线变得黯淡不显。而被宝石覆盖着的图像得以浮现出了一丝微弱的夜明光。
确认之后我就欢欣地把帽子递给了中也,十足期待地盯着他。
他看了我一眼,沉默着接过了帽子,像我一样把脑袋凑了过去。
……
那是一张很小的、像是照片一样的东西。
画面里的赭发男孩看起来比现在的中也青涩些,背上的女孩子看起来基本没变化。
少年中也的脸上是他有些陌生的笑容,女孩子倒是笑得更明媚畅快。脑袋上的狐耳发箍被女孩子刻意歪着头往背着她的男孩子帽子上蹭。
看起来是对幸福的小情侣。
这张照片似乎是我第一次把他拐进游乐场时拍的,之后拓印上了微缩芯片,被我粘合在了项链的银底座和宝石中间,微夜光效果能在夜里稍稍显出图像。当年恋爱上头的我似乎没少做这些小东西。
……
中原中也抬头,看向这个期待地盯着自己、眼神亮晶晶的女人,觉得自己可能真有点疯了。
——他的直觉居然隐约认为……她说的可能是真的。
*
中原中也握紧了手里的项链,戴回了帽子,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我看着他依旧冷淡的面容,刚才的兴奋与期盼像潮水一样急速退却。
惶恐开始随着他的沉默节节攀升。
我的空间里其实有不少东西。但如果我拿出来,我的空间系异能就直接暴露了。万一港|黑有能克制我的人,身处港|黑大楼的我失了先手真的还能顺利跑掉吗?
此外,我能保证拿出空间里的东西后他看了就真的会相信我吗?他真的会在自己没有相关记忆的情况下因为我的一力证明而站在我这边维护我吗?
其实当我有此疑问时,我已经很清楚自己心底的答案了。
——如果中也不跟我一个立场,在港|黑大楼里,不到逃跑的时候我绝不会暴露自己的异能。
下定了决心,我抬头看向在我犹疑期间一直沉默着打量我的中也。
他蹙了蹙眉,似乎正想开口说什么。
……
中也的选择会是我么——
“中也大人。”
门外响起了“扣扣”的敲击声。
我心头那点忐忑和微弱的期盼破灭了。
——果然是森鸥外的作风啊。
在我说了这么匪夷所思的一段话后,森鸥外当然不会真的让中也来做选择。
如果中也选择了维护我,显然他会跟森鸥外产生龃龉;
如果中也选择了“公事公办”,视我的陈情为无物。那么“情真意切”的我就必然会跟中也产生嫌隙。
肮脏的成年人选择全都要。
坏人森鸥外来当,我只需要厌恶他就够了。
——中也还会是那个我心中的“无辜的”、“失忆的”好丈夫,还会是森鸥外针对我的一张好牌……
幸亏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中也真的会带我进一个完全没有监控或者监听的拷问室。
*
我沉默着跟随黑西装转身,背身走向通往高层的电梯。
背后的中也安静地低下头扶了扶帽子,收敛了方才准备说些什么的神态,没有对森鸥外的传唤表示反对。
乌黑的圆帽檐遮盖住了他的脸,只漏出一点下巴,在拷问室橙黄的灯火里影影绰绰,逐渐模糊。
我们渐行渐远。
**
森鸥外也不记得我了。
感谢上苍。
如果在中也忘了我的情况下他还记得,我恐怕会把眼前我遭遇的这些给不管不顾直接扣锅到他头上,再然后冒着被中也打的风险也要把他一波带走。
“中原……太太?”
大半夜还在加班的森鸥外语调相当和气,仿佛一个慈爱的39岁的老人家。
我被他试探的话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对他露出了嫌弃的眼神。
我发誓我是第一回听见他这么叫我。
中原太太?
呵。
不知道是不是我对森鸥外的仇敌buff太沉重,我觉得我从他好奇的表象里硬是听出了嘲讽和玩味。
但我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地咽下了回怼他的话。
“青木昭。”
继而拿出身为社会主义接班人的良好素养保持着沉默。
——主要我背后这几个凶神恶煞的门神忒吓人。
虽然看着跟谍战片的喽啰似的,但随便一个也够把我揉扁搓圆。
……
森鸥外观察着,发现眼前这个女人毫无危机感地在仅仅报了个名字后就心不在焉地闭口不言了,不禁也陷入了沉默。
——虽然做足了友善的姿态,但他现在看起来真的这么没威慑力的吗?
森鸥外十分怀疑,在这个奇怪的女人描述的“世界”,自己究竟担任着怎样的角色。
自家钻石被别人戴在了手上,他不仅不能夺回,还不敢轻易惹毛了对方,以防对方连盆端走?
那可真是个糟糕的世界。
森鸥外看着面前这个无意识中捏揉着无名指指根的落魄女人,下了这么一个论断。
说起来,如果港|黑和家庭产生了冲突,中也会站在哪边呢?
森鸥外看向青木昭憔悴的面孔,隐约起伏过这样的思索,转瞬即逝。
……
“那么,”森鸥外收起了那副虚假的友善嘴脸,“青木小姐能再跟我详细说说你的记忆吗?”
森鸥外放下了交叉在桌上的双手,放松倚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冷淡犀利地盯着我。
“毕竟这种事听起来实在匪夷所思。”
“向无关人等求助风险实在有些高……说不定还会被当成精神病患者哦。”
“如你所述,我们的立场应当是没有冲突的。”
“鄙人姑且愿意相信小姐的话,而小姐你应当也十分需要我的帮助。”
“作为青木小姐社会关系中最亲近的存在,港|黑恰巧……能做的事有很多。青木小姐不必为这一点感到忧虑……”
森鸥外的手指随着话语的缓步推进开始逐渐敲打起扶手,不急不缓的节奏似乎莫名给他的言语带来了可靠的重量。
“……”
只要坦白……就能获得帮助吗……?
*
森鸥外幽幽的紫眸在落地窗外斜映进的月光下泛着奇异的赤红,像是猎食的狼在满月夜回应人类贪婪妄想的引诱色。
为它强健的肌肉感到安心可靠,便下意识忘记了巨兽的利爪并不只会向前抓撩。
我一时间有些为他这副冷淡却摆明了“合作互惠”的态度而动摇。
惰性甚至劝诱着我,让我想要直接拱手交出主动权。
**
但没一会儿我就清醒了过来。
试着从他的角度去分析一下。
——双方交易了什么?
我给出了关于“正常世界”全部的情报……甚至可能是我的异能信息。
森鸥外他……他能给个锤子!
外界且不说有没有什么变化,单说信息获取的难度就不值一提。
我的“记忆”被我单方面垄断所有权,但这个抹去了我的痕迹的世界可是对我完全敞开的。
而里世界的信息我又不需要,我又不干情报贩子。
况且里世界的情报怎么想都是禁果吧?不该知道的东西知道多了真的不是在逼自己站队吗?
——那么赔本买卖做完了的后续呢?
一无所获的我苦等着森鸥外给我找解决方法,被他拿胡萝卜中也吊着引诱着,再用“调查我的事情”为由使唤我给他帮忙。
估计等我什么时候一个回头,就发现自己已经作为港|黑的新起之秀名声在外了。
离开?呵。你看看港|黑的仇敌干不干你就完了。
说不定后面还得跟着个追杀我的中也质问我为什么叛逃。我说我压根从来都不是港|黑的人,中也会相信首领忽悠了他还是我这个“叛徒”在给自己狡辩呢?
腹背受敌。
再不然胡萝卜直接塞我嘴里。到时候我怀里抱着这么大只的中也……屈服的概率……
这个问题不能深思。
……
我瞥了眼微笑的森鸥外,产生了点不切实际的期盼。
——森鸥外可能会直接扔了我么?
怎么可能……我跟中也结婚后,中也明确站我这边维护我的意愿,不让我沾黑,森鸥外仍选择小动作不断地总想试探着拽我下水。
现在中也归他了,我的所有社会联系也全都断了,彻底成了秃毛凤凰。此时不抓更待何时?
时空钟表的诱惑力么,我毫不怀疑,但凡年轻个二十岁他就亲自舍身勾搭我了:)
至于瞒住我的异能?
我并不敢这么小看坑过太宰治的老绿茶,也并不打算过于为难我的脑子。
……
所以说这个男人实在是深谙说话的艺术。
——那个悲悯又公道的语气,那个老成持重又优越感十足的自信神色。
分明一句踏实承诺都没说,愣是让你被暗示得觉得自己只要站到他身边,所求的一切都将唾手可得。
仔细盘算完了才发现:对方一本万利,我方基本白给。
……
……
左思右想地把所有的可能性都不甘地反复排查完后……我最终彻底死心了。
*
或许在任由我被森鸥外从中也手里带走时,我就注定了只有顺着森鸥外的安排这条路可走。不肯走这条路,那就是分道扬镳和针锋相对。
要么分手,要么低头。
——这是何等MMP的恶婆婆剧情啊。
我咽回了喉间突然泛起的尖锐的疼痛,苦笑着模糊了视线。微微潮湿的眼眶有些发热。
……
……
中也,你这么突然地松开了我的手,现在我要怎么办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