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九十八章

盛京的情况在傅少阁的预料之下。

阿巴赫和蒲俊成,已经不再那么信任彼此,离间这一对同床异梦的君臣,是傅少阁的拿手好戏。

不到半个月,盛京又传来消息,阿巴赫发现蒲俊成私底下与几名已经叛逃大金的汉臣暗通款曲,几名汉臣在信中劝说蒲俊成也归降大楚,虽然蒲俊成没有直接答应,但是在心里也颇多唏嘘感慨之词,似乎对大金的未来并不看好。

这封信彻底惹恼了阿巴赫,他把蒲俊成下入狱中,暂时未做定夺。虽然女真的贵族勋戚们频频劝说他立刻处死蒲俊成,可是阿巴赫还念着蒲俊成辅佐他多年的旧情,傅少阁便顺势推了一把,让成宽伯假扮成女真人,去蒲俊成所在的监牢放了一把火,假扮成是阿巴赫私底下动的手。

蒲俊成侥幸没死,彻底对阿巴赫心灰意冷,私下里与代疆联手,谋杀了阿巴赫。

这一番风云巨变,终于毁掉了自努尔哈赤传下来的百年基业,上位的代疆不过是个蠢货,傅少阁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所以代疆南下攻打锦州,出乎傅少阁的意料之外。

眼下对女真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南下的好时机。

果然蠢货的思维,是正常人不能揣测的。

代疆举全大金之兵力,纠集了二十万兵马拼死一搏,气势汹汹地冲向锦州城。焦烈威自然不可能跟他硬碰硬,在城外与代疆的大军交手两次后,便收兵撤回锦州城中,等宁远总兵派军前来支援。

然而,就在这时,方从鉴率领使臣从汉城回来了。

听闻方从鉴被抓的消息,焦烈威和郭恕都坐不住了。阿济格可是方从鉴亲手杀的,代疆此次南下攻打辽东,就是打着为阿济格报仇的口号,抓到了方从鉴,还不知要如何折磨他。

“宁远的援军呢?怎么还没来?”焦烈威问道。

“杨琦芬率领宁远军,在半途中遭遇大金的偏师,被打回去了。”

“这废物!”焦烈威气得忍不住痛骂,郭恕迟疑道:“焦总督,锦州城中的粮食,还够吃一年,我们可按兵不动,让代疆的粮草供应一年,看谁能消耗得过谁。”

他话音刚落,傅少阁便冷冷问道:“那方从鉴呢?”

傅少阁现在是军机赞画,兼任把总,领四百多兵丁,这般与郭恕说话,是他逾矩了。郭恕当即沉下脸来,问道:“傅赞画,你说说看,当务之急又该如何是好?”

董鹏眼看两人要闹出矛盾,连忙劝道:“哎,大家消消气,都别冲动。”

焦烈威也是个直脾气爆裂性子,原先还有燕自也、傅少阁两人足够冷静,能给焦烈威浇浇冷水,可现在燕自也调走,傅少阁又失了方寸,一时间董鹏也是长吁短叹,左右为难。

焦烈威气骂道:“嘿呀!代疆这狗东西,不是人!”

方从鉴来辽东时,还带了一封谢莲的亲笔信,请焦烈威多加照拂,焦烈威这才让郭恕收下方从鉴。可没想到方从鉴会落到代疆的手里。

董鹏劝道:“大家都冷静些,焦总督,依本监看,再等几天,待杨总兵率军赶到,这困局或许便可迎刃而解了。”

焦烈威点头:“只能这样。”

傅少阁已冷静下来,眼下只能如此,他不可能逼焦烈威为了方从鉴开城出兵,若是代疆的二十万大军杀进来,这锦州城全城的百姓都要遭殃。

然而,这只是从理智上思考的结果而已。

内心里,傅少阁想不明白,这全城的百姓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和他有关系的是方从鉴,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但是……如果我私自开了城门,逼焦烈威出兵,间接害了这一城的人,少芳会恨我吧……”

为了方从鉴,傅少阁想努力,就算做不了好人,也至少做一个正常一点的人。

然而等了几天,杨琦芬他就是不来。这人非但不来,还给顾励发去一封夸大其词的塘报,让急递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里。所以顾励看到塘报的时候,被内容着实惊着了,连忙把穆丞相、杨尚书、两位兵部侍郎以及刚回到京城的燕自也叫进宫里来。

杨尚书已经知道代疆二十万大军围困锦州的事,也有些急色,对顾励说:“锦州是第一道防线,若是锦州城失守,从宁远到山海关都麻烦了。”

穆丞相已经看过塘报,此时又看了一遍,才对顾励说:“这个杨琦芬杨总兵,臣对他有些了解,他为人头脑简单,行事浮夸。锦州眼下的情况应当没他说的那般凄惨。”

燕自也也看过了塘报,简直目不忍视,直截了当道:“陛下,锦州城经过水泥修葺,何等坚固,臣是知道的。这两年郭总兵在城里囤积了不少粮食,足可让全城的军民支撑一年,依臣来看,眼下还不到粮食作物成熟的季节,代疆举全军之力攻打锦州,并不明智,他坚持不了多久。便是不派援军,锦州之围半年内便可解。”

他话虽如此,顾励却不敢掉以轻心。他听出来杨琦芬这家伙能力怕是不够,问道:“无论如何锦州得派人支援。杨总兵已率兵支援锦州,却被代疆击败,朕是否该换个人选率兵援锦?”

穆丞相点点头,看向杨尚书。

杨尚书冷静下来,想了想,说:“陛下宫里就有一个人。”

“谢莲?”

“正是。他率兵援助锦州,杨琦芬仍驻守宁远,以防代疆的偏师自蒙古南下偷袭。”

穆丞相也点头同意。

事不宜迟,顾励立刻下旨,升谢莲为辽东经略,命他立刻快马加鞭出关,赶去宁远接手宁远军,若是杨琦芬不肯配合,可就地格杀勿论。

谢莲揣着圣旨,当天便马不停蹄地出了京,往山海关方向直奔而去。

却说锦州城中又等了十来天,却迟迟不见宁远援军前来。

代疆的大军就围在锦州城外,每天都派人向城里喊话,拿方从鉴做威胁,若是再不开城,就把方从鉴的鼻子耳朵割了丢进来。

这天郭恕正带着手下人在锦州城内巡视,一物竟从空中高高抛了下来,恰好就落在他跟前。

众人定睛一看,登时骇然,这竟然是一条带血的人大腿!

而且一看就是成年男子的大腿。

大腿皮肤上还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汉字:速开城门受死。

联想起近日代疆的叫嚣,郭恕心中一寒,与手下人对视一眼。

这大腿……是方从鉴的吗?

锦州城的议事局内,众人围着一条腿,面色凝重。

方从鉴在军中人缘不错,也深受上级器重,是以他的残肢被丢进城里来,军士们都义愤填膺,鼓动叫嚣要出城与代疆决一死战。若是换做傅少阁被俘虏,别管是卸胳膊还是砍腿,大家大概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焦烈威默不作声,董鹏脸色发白,看了一眼残肢,问道:“咱们是不是先把这截大腿埋了……”

一名守备也面露难色,问郭恕:“这大腿都给卸下来了,得流多少血啊?这人还有命在吗?”

郭恕不想说话。

就在这时,傅少阁跟人走了进来。众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他。

他已经听说了残肢的事情,此时虽然脸色有些难看,但神情还算镇静,或者说,他心里头已经想好要怎么为方从鉴报仇,内心在痛苦之中,便能得到些许快活,支撑着他的神经不至于崩溃。

原来少芳对我来说是重要的。

傅少阁终于后知后觉地得到了这个认知。

众人看着他,面沉如水,一言不发,走到那截残肢跟前,眼睛黑沉沉地,打量着放在一块布上的大腿。

他甚至还伸出手,拨弄了一下,似是在查看大腿上刻下的字迹。

半晌,傅少阁忽然说:“这不是方从鉴的大腿。”

众人一愣,焦烈威问他:“怎么说?”

“他大腿内侧有块红色的胎记。”

众人登时面面相觑,不知傅少阁怎么连方从鉴大腿内侧有胎记这事都这般清楚,虽然气氛沉重,但思维偏偏不受控制,胡思乱想。

焦烈威咳嗽一声:“想必是傅赞画与小方一同洗澡时见到的!”

他一双铜铃似的大眼饱含威严地扫视一圈,警告众人不许再乱想。

傅少阁不在意他们在想什么,沉思片刻,心中已经有了打算,说:“少芳是个机灵人,没那么容易被抓的。这条腿不是他的,说明他多半不在代疆手里,既然如此,咱们目前有两条路可以走。”

黎明时分,光线不甚明亮,一名女真士兵摇摇晃晃从营帐中走出来,绕道后头解开裤带正要方便,忽然间后脑勺一痛,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一人连忙把他拖到隐蔽处,除下他的衣物换上,一刀结果了他,把尸体藏好,往主军营帐去。就在这时,哨塔上的士兵忽然吹响了号角,这人登时浑身一僵,暗道难道是自己暴露了吗?

就在这时,那“呜——”地一声戛然而止,一支箭从远处射来,将哨兵射下塔去。然而,号角声已经惊动了营地的士兵们,原本安静的营帐被唤醒,立刻喧哗起来,那人已经能听懂一点女真话,听出来有人在高声喊着:“有敌袭!”

整个营地都惊动了,飞快地整装应对敌情,就在这时,冲杀声已经响了起来,大队人马从南面杀了上来。

那人脸露喜色,又有些疑惑:“他们怎么开城门了?我须得尽快找到代疆才是!”

这人正是方从鉴。他带着使节们从汉城回来,忽然发现锦州回不去了,代疆派了人把锦州城围了,声称要为阿济格报仇。方从鉴陡然遭遇代疆,好不容易侥幸逃脱,这一段时间在锦州城外围被代疆派人追着跑,粮食快吃完了,现在只能靠每天啃高丽参维持生计。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擒贼先擒王,方从鉴决定到代疆的兵营里来会会他!

兵营里,女真士兵们听见号角声,抓着甲胄在营地内飞跑乱窜,整装待发,是以没人留意快步直奔主军营帐的方从鉴。

看着主军的营帐,方从鉴一时间有些犯了难,不知哪一顶才是代疆的。是不是中间的?

他迟疑着往中间那间去,这时一人从里头走出来,方从鉴瞧见他满脸麻子,微微一愣,想到这人应该是蒲俊臣。

他目不斜视,径自往前走。蒲俊臣离开营帐,走了两步路,忽然转过身,冲着方从鉴的背影对身侧的士兵说了一句女真话。

方从鉴能听懂一些,那话的意思是:“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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