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睡觉

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令琼瑰猝不及防,身体凌空腾起时,她?本?能地?伸手?环住秦岁晏的脖颈。

或许是因为她?没有贸然挣扎,秦岁晏也没有多余动作来困住她?,甚至任由她?仰着头情?绪复杂地?盯着自己看。

被?秦岁晏抱着走出春晖苑时,深夜里?的风一阵阵吹来,谈不上寒冷,却?让琼瑰后知后觉,自己的脸一直在发烧。

清寒的月光将两人映在地?上的身影拉的老长。

琼瑰甚至不用侧脸,就能看到自己的脚尖随着秦岁晏稳健的步伐一颤一颤地?轻微点动着,地?上的影子也跟着一颤一颤,像是有只活泼的小兔子在尾随他们。

从出来以后,他一直没有和?自己说话,路上不乏有举着火把的士兵和?提着宫灯的宫人步履匆忙,见到他们时却?都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事物跪在一旁让路。

一切都很安静,像是一场庄重又突然的默剧,就连空气都莫名透着压抑。

只偶尔有两声凄厉的、不知名的鸟叫声,更让琼瑰心中?揪紧,充满了茫然。

视线越过近旁,她?能看到附近的跨院走廊上,许多高大壮实的士兵手?里?都拖着一个东西,看那里?太暗,然而有个举着火把的士兵向那边走了两步,带去了一点光线,琼瑰只看了一眼,便心惊肉跳地?闭上了眼,感觉身子瞬间?脱了力。

那些士兵手?中?拖着软绵绵、任由他们摆弄堆叠的东西······是已经死去的人。

琼瑰看到的那个人,脸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面门被?劈开,连眼睛都没有合上,只是直勾勾地?瞪着上面。

她?恐惧万分地?把头埋进了秦岁晏的颈项间?,感受到对方的温度,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秦岁晏带着她?绕过了两个月门,绕过一片树影陆离的林子,步履不停地?进到一个偏僻的独院,琼瑰终于低低地?喊了他一声。

“秦公子——”

然而这一声也很快被?从长桥另一端小跑着迎上来的侍女一惊,尾声被?琼瑰闭紧唇收在喉中?,宛如横了一根鱼刺般难受。

侍女们十分有眼色,跪拜着行完礼后倒着退出了院子,留下琼瑰和?秦岁晏独处。

院中?光影摇晃,琼瑰扫视一圈,发现从长桥上看去,身边闪着粼粼光芒的“地?面”其实不是地?面,而是被?月光洒了一层碎银的水面。

院外?攀过墙头的藤条垂在风中?飘荡,枝影同投射到白墙上的水纹一起晃荡,显得幽静清奇。

平整的石岸附近隔几步便立着一个精致的玉兔抱月石灯,晕黄灯光下,人也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浅光。

浅光从秦岁晏那双静若幽昙的眸中?折射而出,琼瑰恍惚间?有片刻错觉——眼前这个人好似在很温柔地?看她?。

但?是怎么可能呢,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外?面那场死了很多人的宫变的赢家?,他又怎么会真的是一个温煦儒雅的公子。

她?很快醒过神来,声音里?有自己都没发现的颤抖,“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那个天书,是伪造的,和?陆家?没有关系······”

秦岁晏俯下身,琼瑰感觉额头上突然被?一片柔软轻轻点了点。

她?缓慢又懵懂地?眨了眨眼,葱白纤指无意识地?揪紧了秦岁晏胸前的衣服,将那只活灵活现的盘龙揪得皱巴巴。

“这个朕自然知道。”

头顶传来低低的轻笑声,显然秦岁晏并没有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琼瑰也不懂,他在笑什么,只是她?因为见到那些景象而产生?的害怕也被?这笑声冲淡了不少。

“那你——”

“嘘,不要说话。”

清缓的声音贴着她?的耳边游走,一阵热意酥麻随之在皮肤上攀升,琼瑰禁不住偏开头去,似乎这样就能远离这声音带给她?的影响。

在长桥上短暂停驻,秦岁晏便又抱着琼瑰继续向对面打开着的幽静小筑中?走去。

房间?不大,两进三开间?,布置极为雅致温馨,秦岁晏带着她?进了最左边临水支了窗的房间?,径直朝掩着重重帘幔的拔步床走去,琼瑰感觉此刻再?不说话就来不及了,“秦、秦岁晏,你不能这样做——”

秦岁晏并没有理会她?,眼看铺着柔软被?褥的拔步床近在咫尺,他动作极仔细地?俯身将琼瑰放在床上,神情?满意的像是在置放一件看得上的藏品。

“你这样——诶?”琼瑰伸着双手?准备推拒,然而秦岁晏的目光只是淡淡从她?手?指上划过,又转身去了外?间?,留琼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惶惑地?反思?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可秦岁晏这一系列做法下来,即便是琼瑰这样对社交尺度看得比较松的现代人,也觉得很具有暗示性了。

所以,他到底想干什么?

正在纠结着,外?间?的灯火竟全部熄灭了。

突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琼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血液仿佛都要凝固了,她?下意识小声道:“秦、秦公子,你、你还在吗······”

“嗯。”

一个淡漠的声音很快回应了他。

不一会儿,琼瑰便听到坚实的步子在床附近停下,她?的附近微微陷下一块,似乎有重量压了上去。

琼瑰默默地?往床里?面挪了挪,缩到墙角抱膝而坐,给对方让出多一点的地?方,算是默许他在自己身边躺下。

黑暗和?秦岁晏之间?,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屈服于秦岁晏。

“睡吧。”秦岁晏的声音非常近,甚至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松弛。“我们还没有成亲,我暂时不会对你做什么。”

琼瑰忽然意识到,这还是在半夜中?,外?面的天上还挂着星子。

可是要她?在此刻睡着实在很难,旁观过别人的生?死,甚至差点眼看着陆升阆死在她?面前,她?完全没有睡意。

“等一下,”琼瑰鼓足勇气道:“我们能不能先谈一谈?”

秦岁晏没有说话。

他本?来只是想令人将她?接来,制住陆升阆以后便送他们父女归家?,但?是见到她?的时候,无数个念头争先恐后冒出来,没有一个是放她?走。

现如今,在她?身边,鼻尖萦绕着那种?独属于她?的恬静幽香,秦岁晏只感觉心内平静安宁,有一种?久违的上瘾感。

他已经连续很多天没怎么合过眼了,现在突然放松,倦意层层叠叠沿着身体爬上来,琼瑰软糯的声音,更像是在诱哄他睡着。

琼瑰只能听到对方均匀平和?的呼吸,只当他答应了。

她?想了想,小声道:“刚刚你故意放过了我父亲,虽然借口是要立我为后,但?我想,你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对不对,宫变只是第一步,以后还要稳住朝堂,那时我父亲就可以出面替你揽住一些老臣。

“但?是这也有一个弊端,他一直都只是效忠于太上皇,日后应该也很难改,而这几年,皇帝,嗯我是说上一个皇帝,肯定已经把很多官员换成了忠心于自己的臣子,这部分人不会服我父亲,所以他能起的作用并不大,你,您不如,不如罢了他的官职,还有我哥哥的······让我们家?做平民——”

一只手?忽然摸索过来,触碰到了她?的脚踝。

说不清是害怕还是紧张什么的,琼瑰到嘴边的话全被?这突如其来的碰触弄得遗忘了。她?赶紧把身子又向里?缩了缩,大气也不敢出,更别说什么剖析情?势说服秦岁晏了。

秦岁晏倒没有再?继续伸手?寻觅她?,只是道:“不要着凉。”

他的声音有些朦胧,像呓语一般,带了点包容意味的绵长尾音很快消逝在空气里?,留下满室寂静。

琼瑰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男人却?没再?有其他声响了。

好像······睡着了?

把她?抱进来放在身边······就是为了字面意义上的睡觉?

琼瑰有种?自己被?当成了吉祥物的感觉。

又过了好久,蜷缩的姿势让她?浑身开始酸麻起来,琼瑰开始试探地?舒展了一下手?臂,身边还是毫无动静,秦岁晏连呼吸都很轻。

但?是他的存在感却?一直很强烈。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琼瑰却?彻底放松了下来,软软地?贴墙躺倒在最里?面,闭上了眼睛。

她?好像又有了困意,既然秦岁晏都睡着了,那她?也可以睡一下吧,她?就睡一小下好了。

然而再?睁眼时,已经有一层轻浅的光透过鲛绡帐洒进来,照的琼瑰彻底清醒了。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但?很快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哪儿,有些忐忑地?偏头一看,正对上秦岁晏恬和?宁静的睡颜。

他还没醒,整个人在暖融融的日色中?,好像一副沉静的水彩。

浓而黑长的眼睫在冷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薄唇颜色浅淡,像染了一层柠黄的光晕。

琼瑰不知不觉中?沿着睡中?人的侧颜线条看了下来,好像用目光一笔一笔描摹了秦岁晏的样子。

意识到这点,琼瑰只觉得脸上有点烫。

她?移开视线,正正地?看着满是繁复花纹的帐顶,小声嘀咕:“都是美色误我。”

“如果你不当皇帝,我们说不定还能好好玩耍。”

这倒不是空话,据她?所记,在不知道秦岁晏和?端王有关系之前,柳飘飘把他留在家?里?吃饭时,家?里?人好像都对他印象不错。

她?想,她?大概是真的有点喜欢秦岁晏,不过,也就一点点,没有到愿意为了嫁给秦岁晏而去当皇后的地?步,毕竟后宫这个事情?不太行,绝对不行。

在沉入梦里?时,她?还在琢磨着,等秦岁晏醒了,要怎么和?他说不当皇后这件事——他会不会生?气,像对付不愿归顺的敌人那样,将陆府满门除去?

琼瑰打了个寒颤,摇摇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荒凉笳声,呜呜咽咽的管音,如诉如泣。

周围寒冷的夜风仿佛与之相和?,偶尔吹起一阵砂石簌簌,滚落到琼瑰的绸面鞋上,还会激起些疼痛。

她?不得不走动起来,往风稍微小一点的沙丘后面去。

没走几步,她?便看见有个地?势稍低的盆地?里?稀稀疏疏长着几棵树和?一丛丛的灌木林。

周围还有个泉眼,平静的水面上映着一只火把,在这寂静苍蓝的蕈远高空下,十分醒目。

本?以为很近的沙丘,琼瑰却?走了好一会儿才到附近,她?去时,有道黑影正从她?身后闪出,目的地?也是那只火把。

“将军,今天都怪末将,将军若不是为了救末将,这画一定能保存的好好的——”

听声音,似乎还不止一个人。

琼瑰又走近了一点,这才注意到映在泉眼中?的火把,是竖插在一丛灌木中?的,灌木旁边有个巨大的褐色石头,非常隐蔽,从远处看,几乎和?沙地?浑然一体。

黑影垂着头跪在石头旁边,似乎在向石头道歉。

然而仔细看就能发现,石头附近坐着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

“不关你的事。”银面人低声说着。

琼瑰一下就听出这是个处在变声器的少年,嗓音还带着些孩童的稚嫩,但?也兼具着一点风沙所催磨出的粗砾。

“将军······要不咱们再?请人画一幅吧——贤音公主不是说她?很会画画吗······”

黑影小心翼翼又满怀希望地?提道。

银面人却?是不愿多谈,只是看了一眼黑影,止住对方的话以后,吩咐道:“回去换值。”

黑影只好离去,顺着他走的方向,能看到一大片帐篷,大约是哪个在外?露营的军队吧。

银面人继续一个人坐在火把附近,等黑影走远了,他才从胸口铠甲中?拿出一个荷包,打开后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对着火把端详。

琼瑰仗着梦里?的人看不见自己,好奇地?凑近了,想看看那个状似纸张的东西上到底画了什么。

她?已经差不多可以确定,眼前的银面人,就是之前梦里?的那个小男孩,上次他同自己说要离家?,没想到他不仅离家?,还去参军打仗了。

然而,她?刚看见一道裙摆,银面人忽然手?腕轻轻一点,火把的火舌便舔上了纸张,很快将其整个吞没,留下一小搓灰烬,盘旋在银面人脚边。

“······晚一秒烧那些火苗又不会咬你。”琼瑰气呼呼地?在银面人身边坐下,十分意难平。

上一次她?就只差一点就能看到,这一次干脆直接没机会了。

“你、你在?”银面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警觉地?侧过身子,往琼瑰这边看来。

他的视线从琼瑰面上扫过,琼瑰心跳慢了一拍。

藏在面具后的眼睛,不知为何,有种?熟悉感。

“是你吗?”他低声问着,眉宇间?神情?有些复杂。“这么多年,你终于愿意来看我。”

琼瑰莫名有些心虚,但?很快就不自觉地?辩解道:“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啊。”

银面人好像听见了她?的话,有些惊讶地?出声:“真的是你。你能说话?”

琼瑰想,大概就像第一次在茅草房里?一样,他们又能彼此感应到了。

她?微微一笑道:“你能看到我?”

然而话音未落,就看到银面人倏地?站起身,伸手?向她?抓来——他的手?直直穿过琼瑰的胳膊,在空气中?握了握。

“又消失了。”

少年望着自己握空的手?,自言自语。

琼瑰看着他的举动,也有些失落,然而身后又一次传来新?的声音。

“喂——面具人,我找了你好久,终于找到你啦!”

这次是个女孩的声音。

琼瑰回过头去,发现来人是个长相艳丽的小女孩,狭长的凤眼倨傲地?扬着,然而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喜悦。

“你来干什么。”银面人显然对她?的到来有些不乐意。

“我来看你啊······你老是一个人待着不觉得很闷吗?不如来陪我赛骆驼!达达新?赏给我一匹,能装两只干鹿两只野牛呢!”

风声忽然大了起来,吹得琼瑰耳膜都有种?错位感,她?明白,又到了梦醒的时间?了,然而还没听到银面人的回答,她?一点也不想醒······

贤音公主······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的。

银面人和?她?关系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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