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寻总感觉置身一片黑暗之中,有人叫他可是他听不清楚。
先是娘亲,再是那个小姑娘。
他才要一步步走过去伸手碰一碰她,突然就不见了人。
朦朦胧胧的时候,他的手下意识伸出去抓了一下,可是扑了个空。
以安捉住他的手握着,声音急切:“他怎么还不醒?”
旁边有人战战兢兢回:“可能是太劳累了,他白日里跑了许多地方废了多大功夫才采来的草药,回来的时候身上弄得又是大大小小的伤。一只胳膊都脱臼了……”
以安越听越心疼,心也跟着沉下去。
看见榻上的人眼珠转了转,以安:“阿寻,阿寻?”
榻上的人堪堪醒来,以安便抱了个满怀:“你可知晓我们多担心……”
周寻轻轻用力将人从自己身上推开:“将军用过药了吗?可还有事?”
医官站在那儿两手交叠垂着:“您采的药派上了大用场,将军已经服过药了。眼下情形也好转了许多。倒是驸马,反而凡事要多顾念着自己的身子才是。公主在这守着你好几天了,茶饭不思的。”
周寻挣扎着坐起来,以安扶着人起来。
“我知晓了。将军无碍便好。”
医官:“那您便先好好养伤,我就先退下了,若是身子还有什么事尽可以差遣人来唤我就是。”
以安同周寻都点了点头。
“阿寻,多亏了你采到药才能及时救了爹。不过医官说得不错,你自己的身子也很要紧。”
周寻自行躺下拉了拉被褥:“知晓了,我想休息了。”
以安应了“好”出去了。
常颂果然恢复得很快,醒过来听闻是周寻给他采的药,九死一生险些就丢了命,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其实抛开他是个中原人的身份,常颂其实并不排斥他,相反倒是很喜欢这个少年,年少有为敢于担当。
但在家国面前尤其他又是军中领袖,凡事一定要先顾虑着夷狄,万一仅仅因为这一个人出了差错,导致夷狄上下受苦,这个责任他是怎么也担待不起的。
以安不愧是他的女儿,看人的眼光确实很好,周寻若是生长在夷狄,自然是可造之材,再加上以安对他倾心,他一定会将他连同以宁一起好好培养,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肉看待。
他先前始终心怀芥蒂顾虑着周寻中原人的身份耿耿于怀,可眼下自己这条性命都是他救的。
再对着周寻如同以前一般未免不近人情,心里就多了几分别扭。
周寻身子才刚好转一些就先顾着去看了常颂。
常颂倒很惊讶,碍着面子想说什么却毕竟也不好再恶语相向:“听闻你也受了不轻的伤,怎么没有多修养几日?”
周寻面上含笑,晃了晃自己那只受伤的胳膊:“已经无碍了。”
说着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常颂瞧着他的样子:“边疆苦寒不比中原,这几日天不好,记得添衣。”
周寻应下。
待周寻拜别后,以安娘亲过来:“这孩子,也是有心了。”
“罢了罢了,随他们去吧。以安也好,以宁也好,总归是他们觉着这是个好孩子。那就好好在夷狄吧。”
“你难道就不觉得这孩子好?”
常颂面上别扭,转过头去没回她。
她故意打趣道:“瞧瞧,这么年长的人了,竟然也会闹别扭。”
……
到了军中,周寻跟着操练起士兵。
以宁赶来寻他,用力拍了下他肩膀:“可有好些?”
周寻看着校练场上的将士:“好多了。”
以宁:“那便好,这几日阿姐可是忧心坏了。就连我都想着万一你要是醒不过来,我可怜的阿姐岂不是才嫁做他人妇就要守活寡了不成?”
周寻用两指挑开了他搭在肩上的手:“将军不是让你来军中历练?你这般日日吊儿郎当的混下去成何体统?”
以宁:“你就不怕我真跟着一道,将来可就抢了你的风头把你压得死死的了。你还能忍?”
周寻:“我倒是想,怕你不行。”
以宁气得指尖空中对着他点了两下:“好,你且小瞧我吧,来日我们光明正大的争个高下。”
以宁伸出手,周寻一掌拍上去:“奉陪到底。”
……
转眼之间,过去了七八个月。
周寻还在军中忙着军务,有人匆匆来报:“将军,公主要生了。府里面来人递了信儿让您赶着回去。”
周寻淡淡:“知晓了。”
以安哪里是真的怀有身孕,是那时常颂问她是否行过房事她随口一说,给了他们希望。
既然这谎都撒了,总得要想个办法自圆其说。
她可倒好,假戏真做。
唯一苦苦求着周寻的便是希望他帮着她保密配合她。
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几个月,自然到了临产的日子。
周寻回府时都还想着:这生产的日子确是到了,这么个事怎么还瞒得住?
待他回去,正好闻得一阵阵清脆的婴孩啼哭声。
他愣怔片刻,抬脚走进去。
到了房门外,常颂和以安的娘亲正抱着一个孩子逗弄着。
见了他,二人赶紧拉着他过来将孩子抱给他瞧:“你瞧瞧,这孩子生得多好看,细皮嫩肉,也是个娇贵的主儿。”
周寻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他二人反而拉着他去触碰婴孩的面颊。
触感光滑绵软,惹得周寻心中都无端的塌陷了一块。
“这是你和安儿的孩子呀,快,快来,你来抱抱他。”
周寻没有动作,以安娘索性直接将孩子塞进他怀里让他放在臂弯处哄着。
孩子在襁褓中转过头蹭了蹭,忽然对着周寻咯咯笑了起来。
周寻瞧着他惹人喜欢的模样,也不自觉笑开来。
以安娘亲伸手戳了戳婴孩脸颊:“哎呦,瞧瞧,到底还是和爹娘亲近。”
听了这话,二人才想起来屋中的以安,忙道:“你快进去瞧瞧安儿,生了孩子定然身子亏损受了不少苦。”
周寻将孩子重新抱给她推门进去了。
榻上的人听闻声音自己便起身了:“如何,她们可有起疑?”
周寻拉了把椅子坐下来:“不曾。”
以安拍了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这便好。”
周寻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你确定能瞒得住吗?”
以安:“既然事已至此。能瞒一天是一天吧。”
她突然凑近榻边的人:“你见着那孩子了吗?我瞧着很是讨喜,爹娘看着也喜欢。”
周寻嗯了一声。
以安壮着胆子一手拉着他的手:“你可喜欢?”
周寻睫毛扑闪了两下:“以安,那孩子不是你的。”
以安自己就松开手,神情落寞:“是啊,不是我的。”
但是她又像要紧紧抓住些眼前的什么一般,两只手抓着周寻一只手,目光殷切:“但是我们可以把他当做我们自己的孩子抚养。”
周寻将手抽出来:“到底不是我们的孩子。”
周寻起身,以安突然:“是,不是我们的孩子。可若非你不愿碰我,怎么会没有孩子!”
“我早就说过了。除了成亲,我什么也不会做。”
以安双目无神:“是啊。是我自己选的,自作自受。”
“将军那边,既然已经信了,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剩下的,你自己斟酌就好。”
那一次,以安还是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往后的日子里,府邸多了些生气,只因为多了个小家伙。
旁的都以为公主驸马恩爱有加不过大半年便有了孩子,公主日日也是将这孩子捧在手心里疼爱。
周寻每日回府中,以安都抱着孩子给他瞧,目光中的慈爱都快要让人信以为真这孩子的身世了。
周寻只是坐下,捏了捏眉心,看着她习以为常他的无动于衷和冷漠继续去哄孩子。
他只是无奈:“以安,我们毕竟不是他的爹娘。”
以安抱着孩子四处晃着,看着婴孩的脸:“只要我对他好,他总会将我当做他真正的娘亲。”
以安像是劝慰他:“这孩子是出生不久的,我同那人家谈好了,她抚养不了,我便带来抚养长大,我会保她一家以后衣食无忧,绝对不会有人轻易知晓。”
以安将孩子递到他的面前:“只要我们不说,他就是我们的孩子。你不想抱抱他吗?”
周寻才伸出一只手,也只是用手背挨了挨孩子的脸颊:“我只是替他感到可怜可悲,这么小就被抱离了自己的亲人身边。”
……
孩子一日日长大,以安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和安。
一是和顺,二来是安宁。
也是希望孩子能一直陪着她。
和安性子调皮,加上以安对他的宠爱骄纵只有周寻能管教得住。
以安先前是想着有了和安做牵绊二人关系能近一些,也能让府中多一丝生气不再死气沉沉,也好让她觉着不再那么孤独。
可是周寻对待她们从来都是淡漠的。
不论她如何做,周寻的态度始终都没有变过。
连带着和安,周寻丝毫没有亲近的感觉。
即便和安整日调皮不学好,上房揭瓦到处闯祸,周寻只是责罚一顿就完了。
可是从小和安记忆里,不论是他蹒跚学步还是牙牙学语时,周寻的目光和心思从来就不曾放在过他身上。
印象最深的是有次摔了跤跑来,周寻也只是皱着眉头让下人带他去上药。
和安脸上布满泪痕就这样被下人哄着带下去上药。
他甚至都忘了,那时候的哭喊和委屈只是因为他想要爹爹一个拥抱,然后哄他“没事,爹爹给你上药”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周寻不动心,除了逢场作戏以外对任何的人都不会轻易展露出柔软的一面,是因为他知道有时候给了人希望让人失望比一开始就绝情不要给别人希望更痛苦。(解释一下,阿寻为啥对夷狄所有人都冷冰冰的……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