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青淼山之后,这只两千人小队领头的队长才告诉了所有人,他们此次行动的目的。
原来,此次邱戎对战北夷所采用的是疑兵之计。
先是每个三天就派出一支小队,对北夷军营进行小规模骚扰。当敌方以为是偷袭、而率军追赶的时候,他们又以最快的速度撤离。
如此反复五六次,当北夷以为这只是西北军扰人安宁的手段时,他们就沿着青淼山绕到北夷军营的背部,从他们的粮草囤积处下手。放火点燃他们的粮草,彻底扰乱北夷军的秩序。
趁着北夷军营乱做一团的时候,西北军分三路进军敌营,一举攻破。
所以前期他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暗藏在青淼山的树林中,耐心地等待。
他们带来的干粮与水源,足够半个月的蛰伏。
至于随行的军医,则是防备在树林中可能遇到的自然危险,以及行动过程并不能完全确定一定无人受伤。
交代完了他们此行任务,所有人继续向青淼山中继续进发。
陆悦容因为是女子,步伐不够大,所以就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虽说已是四月末,青淼山中仍旧是清冷森森。然而即便如此,在灌木丛生的树林中行走了好一段距离之后,陆悦容的额头上也生出了一层薄汗。
她随意地用衣袖擦了擦汗水,继续拨开灌木枝向前走去。
在她的前面,是那几名认出了她的身份的将士。
当陆悦容遇到比较陡峭的土坡攀爬不上去时,他们就会伸手帮助她爬上去。
对于他们如此善意,陆悦容心中充满感激,每一次对方伸出援手,她都会道一声谢。
行过一个时辰后,前面领队的军官突然向他们走来。
那人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其他几名将士回答道:“我们在拉她上来。”
“拉?要不然你们直接驮上来吧!”军官语气十分不善。
那几名将士涨红了脸,仍旧是反驳道:“一介女流自然不能和我们比体力,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她是夫人!”
“夫人?什么夫人?谁的夫人?”
“是将军夫人。”
军官嗤笑了一声:“将军夫人?她说是就是了?你们谁见过将军和她一起出现过?”
那人冷了脸,看向陆悦容:“身为军医,不思进取,只想着这些旁门左道走捷径。我们西北军不管你是男是女,全部一视同仁。”
“当然了,如果你真的是将军夫人,那就更应该以身作则。我们这是在执行任务,不是在游山玩水!”
所有人都哑然无声。
军官在临走前又补充道:“谁再敢帮她,任务结束后我就会上报你们的上级,这次任务的军功你们就别想了!”
全程,陆悦容都是很平静的状态。
即使那几名将士因为惭愧,向她投来抱歉的目光,她也是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关系。
前面没有人帮着拉她一把,陆悦容速度比之之前更加慢了。但是为了不落后众人太多,她只能拼尽全力跟上他们。
傍晚时分,青淼山中因为树木茂密而光线昏暗了起来。
他们便停在了一处地势较为平缓的地方,两千人的队伍尽量紧缩在一起。
陆悦容停下脚步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
她走到另外两个军医同僚那儿,他们递了过来干粮和饮用水。
陆悦容轻声说了句“谢谢”,便开始进食。
然而还没有吃几口,不远处便有人叫她。
“喂,那个女大夫。”
她抬起头来,看向声音的来源。
“你过来。”那人又说道。
陆悦容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去。
“请问有什么事情?”她问道。
士兵一边吃着干粮,一边上下打量着陆悦容,“我今天受伤了,需要你帮我治伤。”
“请稍等。”说完,陆悦容回身将自己的药箱拿了过来。
她又问道:“伤在哪里了?”
士兵曲腿,把裤腿向上撸了撸,指着脚踝那儿一道即将愈合的小伤口,“我今天不小心被树枝绊了一下,你看,都流血了。”
看到伤口,陆悦容打开药箱的手停了下来。
对方见她沉默不语,又开口讥讽道:“怎么?是不是伤口太大了处理不了?那就趁早回去绣花儿吧,将军夫人?”
他周围的同伴都跟着哄笑了起来。
陆悦容感到从未有过的愤怒与羞辱,然而面上却保持着冷静的表情。
她拿起自己的药箱,走到不远处也在笑的军官旁,问道:“还不知道这位长官从军几年了?”
那军官略带得意地回答道:“八年了,如何?”
陆悦容点点头,“嗯,八年,以我浅薄的眼光来看,您如此治下的手段,即使再过八年,您恐怕也是一位低、阶、军、官吧。”
那人脸色剧变,猛地站起身来,用手指着她:“你!”
然而陆悦容只是笑了笑,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那人暴跳如雷,似欲惩治陆悦容。但好在这支队伍里并非没有明智的人,被再三劝阻之下,这位队长只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并无其他举动。
从这天以后,陆悦容就被众人冷落在外。她反而觉得没什么,至少没有人再来羞辱她的职业操守了。
第二天出发之前,陆悦容把自己的头发高高地束了起来,袖口和裤脚也都用布袋绷紧,这让她行动稍微方便了一点。
几天以后,他们停在了青淼山快要靠近北夷的位置。
每天,队伍里都会派出几名将士出去打探当日两军对垒的情况。只有在听到从外边带回来关于作战的消息时,陆悦容的心中才稍稍平复烦躁。
随着每一天情报的递增,北夷人已经在邱戎这招计策的折磨下越来越易怒了。
过不了几天,就是他们这支小队行动的时候了。
这天晚上,陆悦容照常与另外两名军医一起分散在队伍间走动,查看着是否有人出现不适的情况。
她看到有一名士兵一直躲在其他两名同伴的身后,便问道:“他怎么了?”
另外两人只说道:“没怎么,就是困了靠着我们休息。”
陆悦容目光直直看向那位士兵,对方的脸色显然不对。
“你们让开。”
那两人嚷嚷道:“都说了就是困了,你赶紧走开!”
她被气笑了,或许是自己进了军营之后遇到的一直是非常憨厚有礼的人,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师父说的那种蛮横的患者家属自己也会遇到。
“好啊,现在走的是我,明天早上走的可就是他了。”
她叹了口气,“既然讳疾忌医,那我这个大夫能强逼你们吗。”
说完,陆悦容便头也不转地离开了。
身后两人面面相觑,挣扎了片刻后,终究还是开了口:“等等!”
陆悦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们:“怎么?”
其中一人狠了狠心,说道“请你,帮他看看。”
她立即正色走上前,“让他平躺。”
两人立即把那名伤患平放在地面。
陆悦容看了看那人脸色,此时已经是惨白,嘴唇也泛着青紫,眼神涣散,即将陷入昏迷。
她伸手为这名士兵把脉,问道:“今天他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那两人对视着回忆了一会儿,说道:“今天下午,好像看到他手里拿了个什么果子在吃。问他是哪来的,他说是路边摘的。”
陆悦容忍不住咒骂出声:“蠢货。”
两人显然没想到这几日里沉默的女军医也有这么毒辣的一面,竟然意外地被震慑到不发一语。
“我记得,你们出发之前是有做过专门培训的吧?青淼山中不认识的果实不能随便入口,没人教你们吗?”
“如果真的这么想死的话,下次可以来找我,我给你们扎一针,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能死个透彻。”
陆悦容一边愤怒地说着话,一边为伤患针灸排出体内毒素。
一刻钟后,她拿出匕首割开对方的手腕,流出了汩汩黑色的血液。
包扎好伤口,陆悦容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解毒药递给另外两人,“每天一粒,五天后痊愈。”
“多谢大夫。”
“不用。”
陆悦容不去管周围对自己打量的目光,挎着药箱回了自己的位置。
她背对着众人靠在树干上,眼神放空地看着眼前黑黢黢的树林。
其实她根本不擅长说这样生硬的话,只是当别人对自己有偏见的时候,反而是这些毒辣的话语才能将自己伪装得坚强。
好希望这次任务快些结束,她想回去了……
时间又过了几天,他们已经在青淼山中整整等待了半个月。所有人终于等到出任务的时候,每个人都欢呼雀跃。
他们在青淼山出口处留下了部分将士以及三名军医,以作为接应。其他人都悄悄绕到了北夷军营的背后伺机行动。
陆悦容站在树后紧张地看着敌营后方,双手无意识地攥成了拳头。
过了好一会儿,敌营上空飘出灰黑色的烟,等待着的将士们都发出喜悦的声音:“成功了。”
陆悦容也忍不住,嘴角挂上了笑意。
又过了片刻,那些出去的将士们都迅速而平安地回到了青淼山中,只有落在最后的几名士兵,因为没有及时撤离,身上带着北夷的箭簇而归。
在北夷军营开始乱了的时候,前方的西北军也发起了多方面的进攻。一时间北夷腹背受敌,焦头烂额。
小队向着青淼山中稍稍撤退了一段距离后,三名军医上前为他们疗伤。
他们在一旁观视了一会儿,等北夷败军狼狈而逃时,他们带着喜悦兴奋地走出了树林,与大部队汇合。
与北夷的第一战大获全胜,所有人的脚步都是轻快的,陆悦容也是如此。
可是陆悦容终究是女子,即使再如何加快脚步也追赶不上他们,于是理所当然地又落在了队伍的后面。
他们穿梭过北夷的军营前,地面上都是破损的战旗、敌军的尸首。
正在陆悦容路过一具北夷士兵的尸体,向前走去时,地面上突然伸出了一只血淋淋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
陆悦容猝不及防,啪地摔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