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终于结束。
秦夕路没精打采地回房间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发现家里来了人。
客厅里很热闹。
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军绿色的衬衫和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懒洋洋坐在沙发上,周围陪着许多说笑的人,那个老人的出现,为向来安静的别墅带来了活跃的气氛,但也带来了一丝庄严与肃穆。
秦夕路愣了愣。
苏秘书站在她身边,恭敬地说道:“老爷子是两个小时前到家的。”
秦家老爷子年轻时当过兵,从战场退役后便做起了生意,现在也算是家大业大,儿孙满堂。
前段时间他一直在城里处理事务,没想到今天就回来了。
秦夕路应了声。
她走了过去,伸手轻轻碰了碰沙发上老人的肩膀:“外公。”
“最近身体怎么样了?”老人和她说几句话,笑眯眯的问道:“我听小苏说,你老是看医生。”
秦夕路也笑了笑,半开玩笑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您老人家吧。”
秦家老爷子最近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在城里时经常是三天两头往医院跑。
众人看着秦夕路在大庭广众下和秦老爷谈笑自若,丝毫没有怯场,颇有大家风范,沉寂半晌,纷纷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好久不见,夕路又长高了,长得这么好看,听说成绩在学校也是名列前茅的吧。”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站在旁边,看向秦夕路的眼神颇具羡慕:“前几天儿子才跟我说,年级第一又被夕路占了。”
秦夕路笑着捋了捋头发,没有说话。
老爷子用手里的烟斗轻轻碰了碰女孩的手背:“路路,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准备好参加晚宴了吗?”
秦夕路:“嗯。”
下星期是千鸿集团的二十周年晚宴。
本意其实是给秦夕路过生日。
到时候不只是集团上下的员工,秦家的亲眷们也都会出席。
老爷子有私心,想趁这个机会带秦夕路认识海城其它商业巨头家的少爷小姐。
然而,既然要见商界其它大家族,就不能失了礼数。
所以秦夕路最近才跟着杨秦恶补礼仪。
众人继续聊天。
秦夕路站在沙发旁,后颈的腺体微微有些刺痛,一阵疲惫感随着那刺痛缓缓流遍全身。她低头看着外公,眼神中闪过一丝苦闷。
可是,她并不是很想参加那种宴席啊。
-
已近黄昏。
因为秦家老爷子回来了,所以今晚的饭菜比平时还丰盛,各种精致的菜肴摆放在长桌上,香味如丝如缕般缠绕在空气中。
佣人们在客厅走来走去。
饭桌上其他几位太太兴致勃勃的聊着天。
“只可惜颜伊还在北方,今天见不到,只能等周年宴会上见面了。”
“路路和颜伊长得那么像,见到她不就和见到颜伊一样么。”有人笑着打趣:“等会你们什么时候走?晚了怕堵车。”
“我打算吃完饭就走。”一个长得很胖的女人笑着说道:“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有,今天是农展会,古镇人很多呢,晚了怕全部都是回城的。”
秦夕路坐在桌前,心情烦躁地听着周围人的交谈,不住地看向窗外。
现在已经晚上六点了,苏秘书去车站接那个人,怎么还不回来?
老爷子低头抿茶,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听说涂家的小朋友来了,怎么没看见呢?”
秦夕路没反应。
杨秦呃了声,支吾道:“出去玩了。”
老爷子一直很喜欢昔日战友家里的男孩,听闻忍不住笑道:“这小子,一个人跑出去玩了?”
杨秦:“嗯……”
她怎么敢说,大小姐的未婚夫和别的女人跑出去逛街了呢!
秦夕路皱眉,捻起桌上的小银勺子,无声地轻轻敲打着桌布。
旁边聊天的胖女人忽然说道:“我今天看到阿宁了,还是那么惨。”
“阿宁怎么了?”
“你没听说吗?”胖女人很是惊讶:“阿宁她几年前去逛农展会的时候,女儿被人贩子拐跑了,唉,听说阿宁的老公现在都升科长了,两人刚离婚呢。本来很好的家庭,要不是那年去参加农展会,恐怕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样了。”
秦夕路把女人的话听在耳中,全身不住的僵了僵。
“现在的人贩子真厉害,当着大人的面恐怕都能把孩子给你拐跑。”
已是黄昏,残阳的余光把家具的剪影投射在别墅古老的墙壁上,窗外放眼望去都是一片刺眼的红色。
秦夕路终于忍不住了,推开椅子往外面走,忽然听到门口苏秘书和陈姨交谈的声音。
陈姨满头大汗,扶着墙壁,剧烈地喘着气。
“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刚才去车站没看到,今天农展会有几个孩子走丢了,刚报警。”
“警察正在排查,只能等消息了。”
秦夕路上前拉住苏秘书:“等到涂璨了么?”
苏秘书神色僵硬了片刻:“还没有,等会打算再去一趟古镇。”
秦夕路皱眉往外走,她刚疏导完信息素,脚步不稳,走路也是跌跌撞撞的。
苏秘书吓了一跳,急忙扶住她:“大小姐要去哪里啊?”
秦夕路看了眼天花板,指尖攥了攥裙摆:“带我去古镇。”
苏秘书为难:“我去就行了。”
秦夕路烦躁地摇头。
秦夕路跟着苏秘书上车,车子一路飞驰,苏秘书看秦夕路脸色不太好,便放缓了声音安慰她:“没事的,大小姐,刚才警察打了电话,说那些走丢的孩子,都是乡下来看热闹的。你说好不好笑,家长现在都没出现。”
秦夕路打断她:“好了,不要说了,我没兴趣。”
苏秘书闭上了嘴。
今天是农展会,古镇的人格外多。
就算已经是黄昏时分,那边还是围了许多人。
这些年国家改革开放,治安变好了,但乡下地方还是会有很多人贩子,像涂璨这样好看的男孩子,更是炙手可热的被拐的对象。
秦夕路瞳孔骤然紧缩,脚步不停往人群中央走。
涂璨,涂璨在哪里?
一对小情侣正嘻嘻哈哈的在街道旁边打闹,差点撞到秦夕路,苏秘书皱眉,急忙上前呵斥。
她微微蹲下身,揽住秦夕路的肩膀,尽量让声音柔软些:“小姐,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回去吧。”
秦夕路直勾勾地盯着那对情侣,目光忽然转向后面的寺庙。
祈福寺原来是个普通的寺庙,但是自从海城古镇成了旅游景点后,这里就变成了著名的结婚圣地,许多情侣都喜欢到这里来拍婚纱照。
秦夕路有些紧张地走进寺庙,目光不断地搜索着。寺庙里四下寂静无声,只有四大天王的脸笼罩在阴影里。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早晨在涂东邻脸庞上看到浅淡的阴影。
苏秘书焦急的跟在秦夕路身边反复劝道:“大小姐,回去吧,我们来找就可以了。”
秦夕路脚步虚浮,扶着门框喘息不止,但还是不住的转动着目光,在四周搜寻着。
忽然她终于寻到了许愿池旁边那一抹期待已久的白色的身影。
寺庙内许愿池的围栏修筑的很高。
精致的浮雕分散在砖红色的圆柱上,象征着吉祥与希望。
在围栏底下,一个小小的脑袋露在外面,浮散着夕阳。
涂东邻和钟琴站在许愿池旁,涂东邻踮着脚,伸长脖子往里面看。
两个人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涂东邻笑了起来,那双娇媚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少年和少女站在那里,都非常可爱,就如同画中的金童玉女。
秦夕路皱眉走过去,轻声叫道:“涂璨。”
涂东邻愣了愣,转身看她。
两人对视许久。
涂东邻牵扯唇角:“你怎么来了啊。”
秦夕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这么晚还不回去,看到大家都在找你,没有心理负担的吗?”
涂东邻喉咙动了动。
秦夕路皱眉,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涂东邻愣了一下,下意识跟在她后面。
秦夕路忽然停下来,涂东邻猛地撞上她的后背。
女孩的身体哪里都是软的,秦夕路只感觉有个软软糯糯的小年糕忽然粘到她的背上,她没来由脸颊一烫,冷着脸转头看涂东邻:“干什么?”
涂东邻抿着唇,抬头盯着她看。
涂东邻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扎了头发,小揪揪在脑后一晃一晃的,秦夕路看着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又看了看身后满脸羞涩的钟琴,忽然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一抬手指着那边的泥菩萨:“你知道这个寺庙刚开始修建是普通寺庙么?”
涂东邻愣愣地点头。
秦夕路:“佛祖不是月老,在寺庙谈情说爱,是会惹恼佛祖。”
“更何况你还是未成年人,在寺庙公然谈恋爱,更会得罪佛祖。”
秦夕路越说越着恼,转头看着佛像:“你把佛祖惹生气了,小心马上七月半它放鬼来咬你。”
她说完就往回走。
涂东邻愣了愣,脸色有点发白:“秦夕路你等一下”
秦夕路继续走路,头也不回。
“等一下我。”涂东邻急的脸都白了,她急切的回头看着那边的和尚,忽然跑了过去。
秦夕路本来还想往前走,但又想到如果她走了这个人又走丢了怎么办,才不耐烦的停下脚步。
涂东邻飞快的跑到寺庙那边去,扯着和尚的衣摆:“叔叔,我刚才要的东西好了没有?”
和尚盘腿坐在莲花上,悠然自得的敲着木鱼:“快了,快了。”
涂东邻咬着牙说道:“都等了那么久了。”
和尚从怀里掏出一块布。
涂东邻把东西揣在怀里跑过来,把东西递给秦夕路。
那块布是鲜艳的红色,里面的东西在残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涂东邻站在秦夕路面前,快速把布打开,里面的长方形状的物体刹那间呈现在秦夕路眼前。
“送你的。”
秦夕路愣住了,心脏猛地缩了一下:“锁?”
涂东邻有点紧张:“我刚才问了和尚叔叔,这块锁叫长命锁,是辟邪消灾用的,非常灵验,你不是害怕衣柜吗?把这个带在身边,它就能把你的噩梦给锁住了!”
“可是他动作太慢了……”
秦夕路:“……”
四周寂静,静的可以听见眼前人的呼吸声,涂东邻仰头盯着她看,那双眼睛中倒映着烛火,也倒映着自己的影子。秦夕路的心跳骤然加快,脸颊居然发起烫来。
涂东邻把手里的东西塞给秦夕路,又急忙跑回许愿池上,转过身朝她招手:“你过来。”
秦夕路愣了愣,走过去。
涂东邻跳起来扒住围栏,兴奋的就像个小女生:“秦夕路你等一下,我听和尚说,许愿池有条大金鱼,看到的人一年都会有好运。”
钟琴站在旁边,不由得撇了撇嘴:“刚才我们看过的啊,都没看到,肯定是和尚骗我们,许愿池里面全是硬币,哪里来的鱼嘛。”
涂东邻扒在踮着脚往里面看,放眼望去都是一片闪亮的银色,水波在晚风吹拂下晃荡着,泛起一阵阵涟漪。
她的眉毛微微耷拉,刚想下来,腰忽然被人搂住了,
秦夕路双手环住她的腰,下巴轻轻抵住女孩松软的发顶:“和尚没有骗你。”
涂东邻愣了愣。
今天刚疏导了信息素,秦夕路的手臂依然有些颤抖,她双手搂住涂东邻的腰,费力将她抱起来:“你看。”
秦夕路的力气也不大,涂东邻费了好大的劲才踩上栏杆,她借着秦夕路的力量,猛地跨上水塘。
涂东邻愣住了。
许愿池的水依然平静,如镜般映照出两人头顶墨蓝的天空。
月照山涧,幽影无声。
秦夕路借着四周昏暗的烛光,皱眉凝望着女孩清隽的脸庞。
——明明是你太矮了。
涂东邻直勾勾地盯着许愿池的水面。
皎洁的月光下,似乎有一点金黄从水底浮起,偌大的金鱼涌上水面,涟漪从中间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