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刚过。
一道身影如同飞鸟一般，从灯火辉煌的唐府后院跃了出来，穿过纵横交错的街道，径自往北掠去。
月光斜斜地照过来，映照出他精致的侧脸，也映照出被他广袖掩映着的半个脑袋。
唐晚晚虽说答应了出来看星星，但万万没想到会跑这么远，更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她被多言言夹在腋下，整个人仿佛一个沉甸甸的麻袋，被迎面而来的疾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脸都要冻僵了。
“等、等等！”唐晚晚喊道。
多言言连忙停了下来。
唐晚晚勉强站定了，把多言言的袖子扯到面前，遮住了整张脸，又用头上的发钗一别，将袍袖固定住，这才道：“好了，走吧。”
多言言偏头看了看两眼，忍不住又是一笑。
唐晚晚听见了，也知自己现在形象不佳，没好气地打了他一下，喝道：“还不快走？”
多言言低笑一声，从善如流地施展轻功，继续疾行起来。
隐约间行了许久，街头巷尾的喧闹声渐不可闻，唐晚晚只觉得外面安静极了，越来越冷，风也越来越大。
像是渐渐走到了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方。
等多言言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唐晚晚取下蒙面的衣袖，四下里一打量，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莹白的月亮就悬挂在她眼前，犹如一面巨大的玉盘，伸手可及，群星闪耀，如同璀璨的宝石。
脚下是茫茫云雾，云雾间隐约有黑魆魆的怪石，仿佛蛰伏的怪物。
山风呼啸着吹过石丛，发出呜呜的声响。
这里看月亮倒的确不错，可除了月亮，哪哪儿看起来都挺吓人。
亏得唐晚晚胆子大，这样是换了其他姑娘，深更半夜被带到这种地方，铁定吓死了。
唐晚晚:“这里是？”
“这里是玉宇峰，襄国最高的山峰。”
“噢。”
难怪从这里看去，月亮竟这样大。
唐晚晚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托着腮看着月亮，心里忽然想起来嫦娥的传说，就随口道：“这月亮里面也住着一位仙子，你知道吗？”
多言言摇了摇头。
“传说古时候有位勇士，叫做后羿，因为射日之功，从王母娘娘那里得到了一份世间至宝——长生不老药。”
多言言的瞳孔微微一缩，整个人忽然绷紧了。
唐晚晚毫无察觉，继续道：“后羿有个妻子，名叫嫦娥，美若天仙，与后羿感情甚笃。后羿得到不老药后便交给了妻子，让她代为保管。嫦娥虽然深爱后羿，却禁不住不老药的诱惑，于是便趁着后羿外出，将药吞了。”
“后羿得知消息，急忙赶回，却见嫦娥已经羽化成仙，腾空而去。”
“从此这月亮上便多了一位仙娥，人世间少了一对眷侣。”
多言言听完故事，许久没有说话。
唐晚晚叹了口气，怅然道：“长生不老有什么好？怎比得上一生一世一双人？”
多言言怔了怔，倏而抬眼看向她，轻声道：“你相信，这世上有长生不老药吗？”
要说以往，唐晚晚是决计不相信的，作为一个相信科学反对迷.信的社会主义女青年，她从来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可如今穿书这种见鬼的事情都发生了，那么有个什么长生不老药，也不奇怪吧？
于是她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虽没见过，但也未必就不存在。”
多言言沉默片刻，忽道：“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这倒是稀奇了。
唐晚晚感兴趣地看向他，笑道：“好呀。”
多言言勉强扯了扯嘴角，望着脚下翻涌的云雾，缓缓开了口。
唐晚晚托着下巴听着，神色从一开始的轻快，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从前有个神秘的部族，名叫耶罗族，族人普遍患有一种怪病，从十五岁开始，头发便开始变白，五感逐渐衰竭，往往四十岁左右就全然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犹如活死人一般，逐渐无法进食，继而死亡。
他们信奉月神，每到月圆之夜，便会举行祭祀，恳求月神赐予灵药，治愈族人的怪病。
许多年过去了，月神似乎从未眷顾过他们，伽罗族的族人们隐居在山谷之中，过了一代又一代。
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孩出生了。
据传在她降生之迹，天空中月华大盛，照耀的整座山谷犹如白昼，谷中百花一夜盛开。
族长为她取名仪癸，意为希望，族中众人将她奉为神女。
神女一直长到十五岁，出落得亭亭玉立，琼姿花貌，满头乌发漆黑如墨，五感如常，没有丝毫病变的迹象。
族人欣喜欲狂，以为月神显灵，族人有救。
月神赐灵药一说渐渐在族中传开，为了感谢月神，大家在祭祀时更是铆足了劲，从无懈怠。
仪癸自小被全族当做小公主般疼宠，天真善良，不知世事。
十七岁那年，她入山采药，救了一个身受重伤的男人，并将他带回了伽罗族所在的山谷，悉心照料。
男人眉目俊朗，见识广博，与谷中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仪癸从他口中，逐渐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是何等有趣，外面的生活是何等多彩。
她对外界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同时不可自拔的爱上了这个博学多才的男人。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仪癸随着男人出了山谷，离开了这些把她捧在手心的族人，进入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此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怎样的陷阱。
半年后，襄朝的皇帝带回来一个妖女的传闻就传遍了全国。
据说这个妖女摔了一跤，冯州就有地龙翻身，这妖女流几滴泪，南面就起水患，这妖女说句“天太热了”，六月的天气竟就飘起雪来……
举国上下尽皆上书请|愿，恳请皇帝处决祸国妖妃。
皇帝心软，犹豫不决。
没过几日，宫中忽然传出皇帝遇刺的消息，羽林卫抓住一群白发怪人，审问出是妖妃同党，按律处以极刑。
皇帝因为这次刺杀，对爱妃失望至极，打算将其赐死时，却发现她有了身孕。
于是将她打入冷宫。
七年后的一个深夜，妖妃咬碎了自己的手腕，等被人发现的时候，浑身的血都已经流干了。
只留下一个不会说话的小皇子。
唐晚晚忍不住扭头看向身侧，只见多言言微微仰着头，神色说不清是难过多一点，还是怀念多一点。
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脸上，将他的脸映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