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言言刚一走到唐府附近,立刻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从京都城门口一路行来,几乎家家户户都已安歇。四处静悄悄的,街道上除了更夫,连人影都见不到一个。
整个京都都已陷入酣眠。
然而唐府却大门敞开,遥遥可见院子里灯火通明,人影晃动。
府前停了一长串马车,门口还有执刀的护卫守着,看身上的衣饰,不像是唐府的人。
多言言微微侧头,看了看不知何时趴在他肩窝睡着了的唐晚晚,犹豫片刻,一提气跃上了唐府前院的房顶。
他脚步极轻,即便背着个人,也未曾发出一点声息,如同一只灵巧的猫。
他在屋顶上疾行几步,选了个视野好的位置,立刻矮身躲了起来,探头向下看去。
只见院中熙熙攘攘的,男女老少皆有,有的华冠丽服,有的布衣短打,有的大腹便便,有的身形瘦弱……
然而不管他们外形穿着再如何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怒气,眼神不善地盯着院子中间的唐袁州与方氏两人。
而在唐袁州和方氏四周,摆着四五口黑漆漆的棺椁,这些棺椁围成了一个圈,将他们牢牢困在中间。
而在棺椁外围,又围着一群护卫,怒视着院中众人,也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多言言一看见这棺材,心里便已经对于这帮人的来意有了几分猜测。
他趴在屋顶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唐大人,蔡某和你同朝为官多年,没有交情也有人情,今日实在不愿与你为难,可你若执意不肯把人交出来,蔡某也只能动粗了。”
在他旁边,一个身材壮硕,蓄着长须的中年男人道:“那多言言并非两位的亲生闺女,如今又见罪于诸位同僚,唐大人何必再包庇袒护?把她交出来,一切就都好说。”
一两鬓斑白的老头冷笑道:“你们两个倒是好心,可你们苦劝半宿,可曾见这唐知府唐大人听过一句没有?老朽年纪大了,孙儿今日遭此横祸,我孙家满门从此算是绝了后了!我不怕得罪谁,也不怕唐知府明日到圣上面前参我一本,我这把老骨头什么都不怕,就怕我孙儿死不瞑目!”他说着厉喝一声,“来人!给我搜!”
顿时便有十多个护卫从他身后冲了出来,二话不说就朝唐府后院奔去。
多言言面色一冷,就欲现身,忽听耳畔传来一声“别动!”
竟是唐晚晚。
多言言方才全神留意着院中情形,竟连唐晚晚何时醒了也未察觉。
唐晚晚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再等等,不要贸然现身,先看看情况再说。”
她其实此时对于这些人的来意也心中有数了。
若说今晚出去之前唐晚晚对于多言言白天迟迟未曾出手的行为也心存芥蒂的话,那么在听完“长生不老药”的故事之后,她心里其实已经能够理解多言言的做法了。
说不上对错,只不过,他的经历和性格决定了他的选择罢了。
正想着,只听下面传来一声低喝:“我看谁敢——”
唐袁州面沉似水,盯着那十多个往后院去的护卫,冷声道:“我唐袁州是当今圣上亲封的知府,堂堂朝廷命官!尔等没有圣旨,也敢闯我府邸?!”
一众护卫顿时站住了,犹犹豫豫不敢往前,但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也不敢退后。
唐袁州道:“枉你们一个个都自诩为读书人,知礼仪,明事理,言行举止却与泼皮无赖何异?”
这句话一出口,院中大部分人脸上都是一黑。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正要辩驳,唐袁州已经继续道:“各位的来意我心里有数,今日之事我也早将来龙去脉了解的清清楚楚,我为唐家有言言这样的孩子而感到荣幸之至!”
房顶上的多言言闻言微微一怔。
就听唐袁州道:“敢问各位,此次灾民□□,可是言言指使?诸家子侄伤亡,可是言言造成?她是与乱民同流合污了,还是举起屠刀杀人了?都没有吧?”
“倘若不是言言关键时候挺身而出,灾民们此时此刻恐怕都已经冲入京都了,各位大人可还有闲暇来此寻衅?”
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道:“是,言言小姐的确是挺身而出了,可她挺身而出的时机可真好啊!咱们这些人,可曾沾到她的一点光?”
唐袁州道:“言言只是个闺中女子,除了功夫好些,与其他女子并无不同之处。她身为女儿,见到这种乱象,没有吓得转身就跑已经死勇气可嘉了,各位难道还指望着有危险的时候让我女儿挡在前面不成?各位大人倒真是好厚的脸皮!”
有人道:“唐大人学富五车,岂不闻‘天塌了高个子顶着’?多言言既有这个本领,就该承担这个责任!倘若我儿有她一半能耐,便绝不会有今日之惨剧!”
“唐某长这么大,倒还是第一次见到把自己无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天塌了高个子的顶着’?哈哈,好一个‘天塌了有高个子的顶着’!
唐袁州扬声道:“你们无能,有危险的时候只能躲在别人背后寻求保护,等危险过去了立时便开始责怪人家保护的不及时?不尽力?我倒想问问你们,究竟知不知羞?”
……
唐晚晚自穿来至今,甚少跟唐袁州打交道,素来只是被出各种难题考核。在她心里,原本一直以为唐袁州古板又严肃,就是一个官场失意而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的普通中年人,可如今听到他的回护多言言的话,心里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就好像……这个父亲的形象逐渐清晰了起来。
他或许平日丝毫也不显露,然而关键时刻,总是愿意站出来替孩子们遮风挡雨。
唐晚晚伸长脖子看了多言言一眼,却见他嘴角微微抿着,眼神柔软,神色安宁,如同一只被顺了毛的猫。
院子里的争辩还在进行,然而唐晚晚却一点也不担心了,甚至还有闲心数起院子里的人来。
刚数到二十六,忽听多言言低声道:“晚晚待在这里别动,等我解决了他们,再上来接你。”
唐晚晚:“诶?等等……”
然而多言言已经如同一只白鹤一般,翩然落进了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