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中计

来人头戴墨玉冠,身穿黑色缕金长袍,鬓发斑白,满脸皱纹,正是申全。

唐晚晚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心情却更加沉重了。

她与申全虽然算起来只见过一次,但这老太监初次见面就给唐晚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当初面对成千上万乱民的时候,他那轻飘飘的一句“依律格杀就是”,更令唐晚晚不寒而栗。

再加上他大内第一高手、皇帝面前的红人等头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绝不好惹。

只是,唐晚晚想来想去,怎么也闹不明白,这老太监跟多言言什么仇什么怨?为何要设计这么一出?

她此前一直以为陷害多言言的幕后黑手,有两种可能性:第一,在荷花节上痛失子侄的官宦;第二,被多言言摧毁计划的西戎国奸细。可如今看来,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

唐晚晚不由朝着多言言看去,却见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下面,眉峰微微蹙起。

唐晚晚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便将疑惑压在心底,也垂眼看去。

只见那个被称做“宝爷”的年轻人一见申全立刻叩拜行礼,一副恭敬的模样,道:“元宝见过干爹。”

唐晚晚听到这个自称,心里完全确定了这个小太监就是在谷老爷子那里订做玉扣的人。

申全摆了摆手,道:“起来吧。”他像是根本没有看到除了元宝之外,地上还跪着个人一样,说罢便径自走到主座上坐了下来,阖目养神。

元宝立刻走到他身边,半跪在他身边轻轻给他捶起腿来,一边小心地将记录册失窃一事同申全说了,申全静静听着,不置一词。

老三呆呆地跪着,看看小心翼翼的元宝,又看看大爷一样被伺候着的申全,惊讶地张大了嘴。

在他看来,宝爷就已经是权势滔天的大人物了,宝爷随口一句话,在他们一帮兄弟耳中就如同圣旨一般,就连地方衙门的那些官老爷们,见到宝爷也是点头哈腰的,可如今……这老爷子又是什么来头?竟能让宝爷跪着给他捶腿?

他是个粗人,心里憋不住话,忍不住问:“宝爷,这位是?”

申全撩起眼皮扫他一眼,手指不耐地在椅子把手上敲了敲。

元宝心中一跳,看着无知无觉一脸好奇的老三,不由暗暗着急。

他打量着申全的脸色,低声解释了老三的身份来历,见申全不说话,便自作主张地挥手让老三/退下了。

老三一出去,他立刻叩头道:“干爹息怒!此人虽然粗莽无礼,但也算忠心耿耿,替孩儿办了不少事……”

申全神色莫测地看着他,烛火的光跳跃在他脸上,让他的脸色看上去阴晴不定。

“哦?”

元宝嘴里的话渐渐说不下去了,他低着头,勉强道:“……求干爹,饶他……饶他一命。”

申全没有说话,室内一时安静极了。

元宝心里忐忑起来,额上开始冒汗,他语无伦次道:“……他们、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干爹……他们也都听话……求您、求您……”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申全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早晚会被这莫名其妙的善心拖累致死。”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责备,然而说话时的语调尤为无奈,犹如长辈的谆谆告诫,有种回护之意。

元宝听出申全的潜台词,知道老三几人的命算是保住了,顿时松了口气。

申全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倘若他不插手,不出半个时辰,老三一伙人便会横死街头。

方才申全不耐烦的敲击扶手,便是要立刻灭口的意思,只是元宝硬着头皮违了他的命,竟也未受责罚,倒真是出人意料。

“元宝谢过干爹!”

申全没有理会,再次阖上双眼,淡淡道:“去我房中,把枕头下的安神香给我取来。”

元宝连忙应了一声,很快出去了。

申全半躺半坐,时不时捏捏眉心,似乎很是烦躁。

屋顶上的唐晚晚渐渐也开始有点烦躁了。眼看着天快要亮了,申全对于孙坤一事却还是只字未提,事情的起因是什么样的,他的动机是什么,究竟有没有跟西戎人联手,玉扣之事他们打算如何解决,眼下是一概不知。

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牌,只要天一亮,再想隐藏身形,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至少对于她来说是如此。

元宝就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样,没过多久就快步赶回了房中,手里拿着一支三四寸长,已经明显烧过一截的香。

“干爹,是这支么?”元宝道:“在您枕头下面的香囊里,只找到这一支用过的。”

“点上吧。”申全点了点头,道:“头痛,过来给我捏捏。”

“哎。”元宝应了一声,将香点了,又快步走到申全身后,轻轻给他按摩起太阳穴。

室内门窗紧闭,很快便有了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味。

唐晚晚轻轻嗅了嗅,感觉似乎也有些困倦起来。

申全舒服地眯起眼,享受了片刻,这才问道:“玉扣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元宝的手一顿,低声道:“都怪孩儿办事不力,给干爹惹下这么大/麻烦!”

“行了,你也是一片孝心。”申全睁开眼睛,淡淡道:“事情还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那记录册……”

“记录册?”申全冷笑一声,道:“倘若那东西真能出现在顺天府,咱家说它是假的,谁敢说是真的?”

房顶上的唐晚晚听到这句话,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只觉眼前一黑,脑子里嗡嗡作响。

元宝和申全的对话还在继续,可在她耳中,却仿佛时近时远,嗡嗡隆隆听不清楚。

唐晚晚渐渐意识到不对,努力抬眼朝着多言言的位置看去,正与多言言惊讶的目光撞在一起。

唐晚晚张了张嘴,想要提醒他小心,又想告诉他别担心。

可谁知这一张口,便觉喉中涌上一股铁锈味,唐晚晚察觉到什么,立刻闭了嘴,可依旧温热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多言言一把抱住了她,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惊慌无措。

她感觉到多言言握住了自己的手腕,随即便有熟悉的暖流顺着筋脉上涌。

她想说,咱们怕是中计了!

她想说,别管我,快跑!

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快,她的眼前开始模糊起来,斑驳的色块渐渐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到申全阴柔的声音:“房顶上的两位贵客,可否下来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