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关上了,上铺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他怯怯地往下看,“姐姐。”
下铺的小女孩翻转身子,面朝上,“你也早醒了是不是?”
“他是谁?他会不会打妈妈?”土土担忧地问。
彤彤笑嘻嘻地说,“不会,他是爸爸。”
“他是爸爸?”土土扬长了声音,又蔫了脑袋,“他好凶,我觉得他不是爸爸。”
“你是男孩子,你不懂。”彤彤说,“我们听着声音,如果他是爸爸,他就不会打妈妈的,如果他打妈妈,那他就不是爸爸。”
“好吧。”土土问,“姐姐,我能下床吗?我快掉下去了。”
“可以,你声音小点,别让他们发现我们醒了。”
“嗯,好的。”土土乖乖地点头,蹑手蹑脚地下床,和姐姐一起坐在小床上。
和妈妈的房间中间隔着客厅,姐弟两个什么都听不到。土土担心地问,“他们在说什么呢?”
“肯定是在商量带我们去哪里玩,准备给我们买什么玩具,原来我们是有爸爸的,我很喜欢他……”彤彤开心地说。
土土脸皱到一起去了,“可是我觉得他好凶啊,我害怕,我不喜欢他。”
“他是爸爸,你不喜欢也不可以换的。”彤彤拿出小姐姐的架势,开导弟弟,“爸爸可能只是和我们不太熟才会看起来凶,等我们熟悉一点,他就不会这么凶了。”
土土弱弱地点头,“哦。”
这边姐弟两个已经开始盘算以后周末的幸福亲子游,那边房间里却是暴跳如雷,就差掀开房顶了。
陈九生沉着嗓音又问了一遍,“孩子是谁的?”
“不是你的。”孩子不在跟前,周青青就没那么多顾忌,说起狠话来噎死人。
就是她这样梗着脖子说硬话的模样,更让陈九生头疼欲裂,“哪个不是?”
“两个都不是。”
“……”陈九生推了她一把,把她压在墙上,手掐着她削瘦的肩膀,“你再说一遍。”
陈九生本身是溜薄的眼皮,他是内双,有点像说的丹凤眼,现在瞪得滚圆,周青青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还是嘴硬,“你已经听清楚了。”
“你再说一遍。”陈九生明显是怒了,他掐着的手开始用力。
周青青抿紧了嘴,头偏向另一侧。
“青青,别气我了。”陈九生双手撑在她头两侧的墙壁上,把她圈在身前狭窄的空间内,他低头盯着她的眼睛,“你知道我不算是个好人,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别为了图一时嘴巴痛快,让我做出所有人都后悔的事情。”
陈九生后退两步,离得她远一点,眼睛仍旧紧盯着她,“我不发脾气,你别说气话,好好和我说,孩子真的不是我的吗?”
对啊,他是个混账,一直都是。
这五年,她一直在逃,逃得再也听不到陈九生这个名字。可只有五年,他回来了,再次找到了她,所以她只能被迫承受着即将再次割舍的那份疼痛。
那种痛不欲生的感受,周青青不想再经历一次。
周青青遏制不住心里的惊恐、害怕,她哆哆嗦嗦地顺着墙壁蹲在地上,哭了很久。陈九生耐心地哄她,像以前两个人闹别扭时候一样,亲吻她的脸颊,拥抱她,抚摸她的后脑勺,温声地说话……
可她最想要的只是不要再看到他。
陈九生抱着周青青的时候,周青青感受到的不是温暖,而是更寒的冷。
他认为爱周青青,就一定会毁了她的,他的爱让人感到疯狂、热烈还有窒息。
周青青最了解陈九生,陈九生同样清楚周青青,所以那天他离开时候说,“别想再从我的视野范围内擅自离开,你知道这次,你办不到了。”
这才是让周青青真正绝望和害怕的,陈九生是一张网,她永远逃不开。
陈九生说,当初是你先招惹我的,就该想到这个后果。
时信厚彻夜未归,最先发现的是徐虎,他是时信厚家里的常客,保姆是认识他的。保姆说时先生一直没有回来,可徐虎是从公司直接来家里的,为的是让时信厚和徐晴说一下,别再给他安排相亲,别再给他立那些深情的人设。可等到今早上,还是没见到时信厚。
这在往常,是很少出现的情况。
那就是……有情况?
徐虎较劲起来,不急着走,就在家里等着。将近十点,时信厚才回来,还是昨天去公司的那套衣服,酒气未散尽,衣领散乱头发未整理,明显一夜放纵的症状。徐虎像只警犬一样,围着时信厚转,挤眉弄眼地笑,“九哥,你有情况。”
时信厚心想大概是周青青给他讯息冲击力太大,难道是他表现得很明显,没好气地问,“大早上找我做什么?”
“我不是大早上找你做什么,是昨晚上就来找你了。”徐虎一副你骗不了我的得意表情,“彻夜未归,是哪家店里的姑娘这么好,能留得你过夜。”
“胡说八道。”时信厚训斥。
徐虎抽了抽鼻子,“难道我闻错了?我明明在你身上闻到了女人的气味儿。”
“能闻到?”时信厚心虚,闻了闻自己手臂,什么都没有。
“九哥,你真抱女人了?”徐虎像是听到了不得了的话。
时信厚一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徐虎诈了,心下更恼了,“我不能抱?”
“不是不能,是你一直不肯啊。”徐虎及时住嘴才没说秃噜嘴,“你不知道别人一直猜测你是……”那个词有些过分,徐虎没胆子不敢说。
“说我什么?”
“……不近女色。”这四个字,综合了徐虎的毕生文学素养。
“滚。”时信厚气极反笑了,“我去洗个澡,有事儿出来说。”
漫漫长夜,连澡都没来得及洗,依着徐虎的夜生活经历,他能脑补出来两千字的带颜色的运动来。
在沙发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学了时信厚才有的波澜不惊和气势逼人,等着揭晓最惊天的八卦。
过了十分钟,时信厚出来了,问他,“还没走?”
“九哥,你抱的女人是谁?什么感觉?”徐虎一脸八卦地跟在他身后,着急地问。
时信厚回想了一下拥抱周青青的感觉,她仍旧是香软的,只是比以前瘦了一些,“还那样。”
“还那样?”徐虎揣摩了下这三个字,“你抱的是周青青?”
“……”时信厚轻抬眼皮看了眼徐虎,意思是:你以为呢。
是啊,除了周青青还能是谁呢!
徐虎讪讪地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继续明知故问,“当然是她,必须是她,我怎么能没想到是她呢。九哥,你去找周青青了?昨晚你住在她家?”
“嗯。”时信厚喝着水。
徐虎看他心情不错,才壮着胆子接着问,“怎么回事儿,你们是要复合吗?”
“我们什么时候分手的?”
徐虎谨慎地提醒,“五年前……”
“分手是她单方面提的,没当着我的面,我没同意就不算数。”
徐虎感叹,这果然很陈九生。
五年前,周青青和陈九生谈恋爱,不说轰轰烈烈可也是爱的痴缠难分,有人赞同有人反对,三分三合,辗转多个城市,谁也没能阻止他们在一起。就在徐虎他们以为这俩人肯定会结婚时,周青青突然提出分手,甚至决绝到连见陈九生一面都不肯,只让人传话: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是天底下让人最为抓狂的三个字,有道理却又牵强。当时陈九生在拘留所里没人敢告诉他,等他十五天之后出来回到住处,周青青已经打包好物品彻底消失。在徐虎的印象中,陈九生是他们这群人里最冷静最聪明的那个,可这个聪明人发疯了一样寻找周青青,在她可能出现的任何地方一天一天的枯等。
徐晴担心陈九生会出事儿,那段时间总让徐虎跟着他,徐虎一次次把陈九生从外面背回家,听他说得最多的话是,他问: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突然要分手呢?到底是因为陈九生被抓了,有可能面临着数年的刑罚,她不肯共患难了,还是她早已经想要分手了,这只是最好的借口和时机。
“九哥,你没问问她当初为什么要分手吗?”徐虎小心翼翼地问,这些年,陈九生像个正常人一样工作生活,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样是不正常的,他没有女朋友不肯再沾惹和爱有关的东西,甚至对女人这个群体敬而远之。徐晴是姐姐不敢提,徐虎是弟弟不敢碰,他们是见过陈九生生不如死的样子的,不想再撒盐让他疼。
“没问。”时信厚的手圈着透明的玻璃杯,拇指和食指手劲,手背上青筋毕现。一个不再爱他的女人,他为什么执着要找到她呢,不就是想要解开心底的谜团,确定她是个不肯共患难的浅薄女人,是他陈九生看走眼了吗?
“九哥,你不会……”徐虎吞了吞口水,谨慎发言,他用夸张的笑掩饰试探的意图,“还爱着她吧?”
“不会。”两个字,回答得干净利索,像是这两个字是早就备好的发言稿。
徐虎松了一口气,他是真怕陈九生会再和周青青有瓜葛,“这我就放心了,上次见到周青青,她现在过得可不太好,整个人看着憔悴又狼狈,她现在可配不上你了。”
五年前,所有人都说陈九生配不上周青青,五年后,所有人都说周青青配不上时信厚了。配不上,只有外人才会用经济实力、社会地位来衡量两个人是否相配,多年前,一片大好前景的周青青义无反顾的爱着一无所有的陈九生,多年后,当他成了别人眼中钻石王老五的时信厚,他们之间却已经没有了爱。
不爱了,才是一段爱情落幕,最应该有的原因。
般配,这两个字不应该是谢幕词。
时信厚想起件事情,问徐虎,“你上次说是怎么遇到她的?”
徐虎知道依着陈九生的脾气,他的人怎么能受那样大的委屈,挑着重点,又减了些情节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就是她骑电动车撞了个闯红灯的中学生,腿上擦破了点皮,在医院住了二十多天,现在没事儿,已经出院了。”
“她一个人去的医院?”
“对啊,没见其他人。”徐虎回想初见周青青的惊讶,“当时我还好奇,五年了她就算没结婚也该有男朋友了吧,这家人这么讹她怎么没见男朋友陪着她一起过来。”徐虎想,我不能这么说,不能让时信厚灭了的小火苗再燃烧起来,“她男朋友可能忙,当天才没过去吧。”
“擦破皮就住二十多天?”
“那孩子有心脏病,人家看周青青好说话,住院不肯出,要讹她治病……”徐虎安抚时信厚,“九哥你别生气,事情已经解决了。”
“你知道地址吗?”
“九哥……”
“发到我手机上。”
“九哥……”
“嗯?”
“扫黑除恶。”
“……”时信厚笑了,眼睛里却没一丁点的笑意,“你说,我是黑还是恶?”
徐虎最怵他这样,“都不是。”
“那就别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