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

再次遇到时信厚,让周青青度过了惊恐难安的几天,晚上让两个孩子和她睡在一张床上。尽管这样她仍旧会多次惊醒,左右查看土土和彤彤在身边,躺下来时,在黑夜里咚咚的心跳声仍旧是让她感到痛苦到揪着心口的衣服,梦境里冷脸冷眼冷酷的陈九生,带走孩子的无情,和他平静却发寒的声音“别想摆脱我”,是她的梦魇。

周青青想了很多种应对现在处境的办法:再次搬家、改名字、报警和承认孩子是他的。

再次搬家,要重新给孩子找学校,她要重新找工作,生活至少半年才能稳定下来,孩子能适应新环境吗?改名字,她已经低调成这样还能被他找到,除非整容换一张脸;报警呢,陈九生并没有做出实际伤害她的事情,恐怕是难以立案只会被当成小题大做;承认孩子是他的,陈九生会做什么呢?会把孩子从她身边带走吗?

周青青心里有火又夜夜难眠,嘴巴上长了三个水泡。

彤彤和土土当天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滑坐在地上的周青青,两个小孩子心里有了推算:这个人可能是他们的爸爸,但是妈妈不喜欢他;妈妈很不想看到他,这个人可能不是他们的爸爸……

彤彤和土土商量之后决定:不让陈九生当他们的爸爸了,因为妈妈不喜欢。

可两个小孩子仍失望,他们以为爸爸回来了呢,哎。

等了三两天,陈九生没有再找上门,周青青猜测他可能只是口头吓唬她一下,五年不见他可能已经结婚或者有女朋友,认领两个孩子对他的生活影响应该也挺大的,所以他一定会慎重。有了这个推测,周青青才放下心来,除了睡不着时候会回忆起她认识陈九生有十一年了,睡梦里会有他的脸,及他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周青青很喜欢陈九生,她从不怀疑陈九生喜欢周青青,可他们却不能在一起。眼泪顺着眼角滑进头发里,她侧身面对着土土,孩子皮肤白这点像周青青,薄薄的眼皮及浓黑的眉,像陈九生。

如果陈九生认真看,就会发现这个孩子像她,更像他自己。

可那天陈九生问她:孩子是你和谁生的?

她小心翼翼藏了五年的秘密,刚知道孩子时候的惊喜及之后的害怕不安,还有这五年的颠沛流离,和那些咬紧嘴角才没有哭出声的痛苦,都因为这个问题变成了挖她心的刀子。周青青一气之下说孩子不是他的,他可能相信了吧。

“妈妈,我要上厕所。”彤彤揉着眼睛坐起来。

周青青从哀伤里醒过来,赶紧抱着孩子去厕所。经过镜子,彤彤指着镜子里的影子,“妈妈,我是三层双眼皮。”

“别看了,别着凉了。”

彤彤睡得迷迷糊糊,她说,“弟弟是单眼皮,我和妈妈是双眼皮,我像妈妈,弟弟像爸爸。”

“嗯。”周青青含糊地应着,抱着彤彤返回卧室,经过镜子时候她往里面瞥了一眼,她和彤彤除了双眼皮这个共同点,长得并不算像。

那个被撞的男孩被带走了,这是几天之后周青青才知道的事情。

过去几天,周青青再次接到男孩奶奶的电话,仍旧是头皮发麻,“您好。”

老太太在那边嚎啕大哭,“讹你是我们不对,求求你放了我孙子,那些钱我还给你,有什么报应让我老婆子来承受,放过他吧,他还是个孩子……”

周青青听得云里雾里,“你在说什么?”

“你弟弟,把我孙子抓走了,今天又来要他的身份证户口本,问他要带去哪里,他也不说……”老太太继续哭,“求求你,放过他吧,他是我的命啊……”

弟弟?周青青是独生女,根本没有弟弟。

倒是前些日子,为了镇场子吓唬人,她认了三个陌生的弟弟,可她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能联想到陈九生身上,周青青用了半个小时时间。他是怎么找到她的呢,应该是和那三个人有关系,这三个人有可能告诉了陈九生这件事情,陈九生就有可能把那个中学生带走……

“你把小光带到哪里去了?”那天陈九生留了电话号码,周青青从桌子下面的废弃物盒子里找回来了。

陈九生反问,“小光是谁?”

“那个十几岁的中学生,陈九生,你要做什么啊,他还是个孩子啊。”

陈九生等她说完了,才说,“十几岁就能讹人?”

“那是我的事情。”周青青气得浑身发抖,更害怕得要死。

陈九生却淡定得很,像是听不到她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人现在在我这里,这件事情就该归我管。”

“你讲不讲道理。”周青青见过陈九生发狠的样子,更是见过他把一把结实的手工凳子闷在别人头上时候的样子,她的声音在抖,语调尽量放缓放软,“你在哪里?我过去找你好不好?”

“你要来找我?”

“对,你把地址告诉我。”

陈九生抬眼望着整面玻璃幕墙外的风景,办公在七层,不能把G市的景色净收眼底,可他更喜欢看楼下的车水马龙,及夜晚时把万家灯火当做背景墙,“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过去之前你别冲动,什么事情都不要做。”周青青不放心又叮嘱一遍,“陈九生,你做事情前为我想想好不好?”

“好。”他爽快答应。

这片是G市的高档办公区,周青青他们公司在老城区,办公楼层数只有天辰大厦的一半高,她鲜少来这一块,只是城市的宣传片及宣传照上总会显示天辰这栋楼。电车骑不到这里,周青青是打车过来的,她仰头看着这栋玻璃墙似的高楼大厦,心底有无数个疑问,她快步跑进大厦,这栋楼只有天辰一家公司,“陈九生在哪里?”

“女士您好,您不要着急,请你慢点说。”前台保持着职业的微笑,“您要找什么人?他的名字是什么?在哪个部门?我打电话通知他下来。”

“陈九生,我不知道他是哪个部门的,是他让我来这里找他的……”

“女士不好意思,在这栋楼里办公有将近千人,你不能说出他的部室我就不能帮你找到他。”前台耐心地提醒,“您可以给他打个电话。”

“你在哪一层?”周青青再次给陈九生打电话。

“七层,你到了?”陈九生说,“我让人下楼去带你上来。”

周青青的话已经溜到嘴边,她想说:如果你不忙的话,请你下楼吧。

在休息区找了片空着的沙发坐下,周青青这才打量这栋楼的内部装饰装修,奢而不华,用现在的流行语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奔放洋气有深度、简约时尚国际范……

过了大概五分钟,有个穿着黑色紧身职业装的模样美艳的女士从电梯内出来,倒不是她穿了多么暴露的衣服,正是因为她穿着中规中矩的工作装,好身材越发毫无隐藏。她穿着七八厘米高的高跟鞋,深栗色的长卷发随着每步都摇曳生姿,她直奔前台,询问了几句又看向周青青在的方向,手轻轻地拍了下台子,咧嘴露出八颗牙的微笑,“谢谢。”

“周女士?”美艳的女人朝着周青青走过来,“时总在七楼等您。”

“时?”周青青喃喃重复这个姓氏。

“时信厚,时间的时。”孙赛飞做了个请的姿势,她自己走在前面,“周女士,电梯在这边。”

周青青跟在她身后。

电梯有六部,一边三部,有四部是刚上去,有两部在往下。两个人隔了一米半的距离站在电梯前等待,电梯是孙赛飞摁的,她站得往前,周青青站得往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又是错开的,在光洁得堪比镜子的电梯门上能清晰看到两个人的影子。孙赛飞提着气脊背绷直,她低头查看手机,又对着电梯门整理衣领、拨弄头发,在电梯门上和周青青视线撞在一起时,她无畏地微笑。

周青青却是下意识地闪开眼神。

别人的自信,让她畏缩。

叮,电梯门开了,孙赛飞先进去,她用手虚挡着电梯门,“我是时总的助理,我叫孙赛飞。”

“赛飞?”周青青说,“有个演员叫何赛飞。”

孙赛飞笑了笑,“对,就是那两个字,我父母很喜欢她,就用这两个字给我起了个名字。”电梯上升,她又说,“她饰演过《孝庄秘史》里皇太极最喜欢的海兰珠,小时候觉得很不甘,明明皇太极那么喜欢她,她却红颜薄命,后来我妈说‘是她本就福薄担不起皇太极的爱,这是命’,过满则溢,想想是这个道理。周小姐,到了。”

周青青脑袋里嗡嗡的,她被引着往右走,看着她敲门,听到里面悠远又熟悉的声音,孙赛飞往里面走两步,“时总,周小姐上来了。”

“谢谢。”

“您客气了。”孙赛飞退出来,“周小姐请进,您喝什么?茶还是咖啡呢?”

“白开水,谢谢。”

“不客气。”孙赛飞往相反方向走,想来那里应该是茶水间或者是有个吧台。

时信厚等了几秒钟,还不见周青青进来,“你在看什么?”

“她很漂亮。”周青青真诚地夸。

时信厚真诚地回复,“她漂亮的不止是外表,还有大脑。”

周青青想,他的助理是怎么样的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小光呢?”

“不在这里。”

“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时信厚皱眉,不满她的语气。

“我……”

门被敲响,孙赛飞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杯水,“不好意思,烧水花费了一些时间。”

“谢谢。”周青青低垂视线,把水杯捧在手里。

“没什么事儿我先出去了。”孙赛飞往外走,又回头问,“时总,采购部问办公室给您放幸福树可以吗?”

“你决定就行。”

“好的,时总。”孙赛飞往周青青的方向看了一眼,关上了办公室门。

周青青来的路上的气焰已经灭了六分。

“你改名字了?”周青青问他。

“时信厚。”时信厚淡淡地说,“改了五年了。”

他们分开有五年时间了。

他们是曾经亲密的恋人,他们有过无数个欢笑的时刻,现在他们面对面坐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用什么样的腔调。周青青鼻头泛酸,她勉强笑了笑,“挺好的,改个名字是个新的开始。”

“你觉得重新开始,是件很好的事情?”时信厚问她,他已经不是五年前的陈九生,他的喜怒难以辨别,“还是说,离开我对你来说就是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