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程墨池顾不得太多,手心聚起一团纯粹的灵气,猛地砸向墙角。
“咔嚓”一声,头颅碎裂开,啼哭声戛然而止。
可庙外已经有几人走了过来,警惕问道:“谁在里面?”
“怎么办?”海川不知所措地看向他们二人。
程墨池和褚师洛相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快到门口。
程墨池突然扬起笑,一转身从石像后走了出去。
“哎程兄......”海川被褚师洛挡住,未能上前。
程墨池唇角带笑,堂而皇之地自庙内走了出去。
他抬眼,别的没看见,只看见满眼的人。
几百号人全都挤在方才那座高台下,而高台上站着位伛偻的老者,发丝花白。他身后的木桩上绑了个人,长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看不清模样。
而在程墨池眼前,站了七八位青年,全都是渔夫打扮,手里拿着鱼叉,正警觉地打量着他。
“你是何人?”站在中间的一人问道。
程墨池双臂微抬,行了个礼,笑道:“几位兄台,在下从城里来,走得累了就在此打个盹儿,没成想竟打扰到各位替□□道了。”
“你是城里来进货的?”那人又问,眼神放肆地打量着他,那视线让程墨池很不舒服,由心底泛起一股厌恶。
但他面上依旧笑意盈盈,温声道:“没错,就是来进货的。”
“就你自己?”那人朝庙里看,疑惑道,“那方才的婴儿啼哭是怎么回事儿?”
程墨池眨了眨眼,淡定回答:“是我家孩子,被诸位吵醒了。”
那人过于警惕,追根究底:“那现在怎么不哭了?”
“我家娘子正给孩子喂奶。”程墨池微微一笑,对答如流。
那人待要再问,高台上的老者便远远道:“河生,怎么回事儿?”
被唤作河生的青年回头大声道:“是来进货的商人,方才在船舱休息了片刻。”
船舱?
程墨池回头看去,哪儿还有什么庙,只有一艘商船停在他身后,摇摇晃晃。
这幻境居然会帮他圆谎?这是不是说明,幻境的主人在帮他?这幻境的主人究竟想让他们知道些什么?
老者抬眼看了看天色,又道:“罢了,既是客人,也是有缘人,那便请他一起参与除妖罢。”
河生便让另外几人收了鱼叉,自己对程墨池道:“请客人带妻儿与我等共同除妖,也算给自己积个福报。”
程墨池顿了下,笑道:“我去就好,内子胆小,就算了。”
“这是降妖除魔的好事儿!”河生忽然严肃起来,“对夫人只有益处。”
程墨池沉默,这人看着不好说话,看着固执的很,拒绝的紧了说不定会起疑心。
正僵持着,一道柔弱的,雌雄莫辨的嗓音,自程墨池身后响起,低声唤了句“相公。”
程墨池心头一酥,转身看去。
只见一身白衣的褚师洛,脸上围了条薄纱,只露出双叫人过目难忘的眼。
他怀里还抱了什么东西,看着像是襁褓,可仔细瞧瞧,便能从边边角角看到些白色狐狸毛,属实诡异。
程墨池眼角抽了抽,这人除了脸上带了个纱,其他地方一眼便知是男子,易容易了个寂寞。
而在他身旁,海川脸上也围了条纱。
他双手虚扶着褚师洛的左手手臂,像是个尽职尽责的婢女,当然,前提是忽略他健壮的身躯。
可奇怪的是,河生等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有几人的视线,都有些放肆地游走在他二人身上,略猥琐。
程墨池心底有了计较。想想先前在孤翼山,以他的能力都没发现褚师洛在他身后站了多久,可知褚师洛定有些改变气息,迷惑人感官的方法。
既如此,那便可以继续演下去,不至于撕破脸皮。
于是,程墨池笑着走过去,不着痕迹地挤开海川。
他一手扶着褚师洛的手臂,一手虚扶着他的腰,唤了声:“娘子。”
又道:“你还怀着孕,走路小心些。”
海川:“......”
褚师洛冷冷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倒是河生惊讶问道:“这夫人不是刚生下一个,这就又怀了?”
程墨池愣了下,他本意只是逗褚师洛,却未想这话根本不合理。
没等他回话,那边老者又催了,河生便没再追问。
他们三人被河生引到了人群中,站到了外围。
三人并排而立,因着那台子高耸,且他们三人个子也高,便把现下的情形观察了个遍。
在场的村民各个面带怒火,似乎是对台上即将被烧死的人恨极了,尤其是那些妇人,几乎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去把人撕碎。
程墨池从方才就一直在看台上那人。
台下人人对他喊打喊杀,可他却纹丝不动,半垂着头,发丝泥泞又杂乱地贴着脸。
仔细看,会发现这应是位少年,他身上衣物被脏污浸染,可细看会发现那身衣物当是不便宜的,是富贵人家才会有的衣料。
可若说是少年,这人却腹部隆起,像是怀胎五六个月的模样,确实古怪。
台上老者又开了口:“诸位,吉时已到,点火!”
众人立时附和,大喊着“点火”二字。
那老者又道:“谁来点火?”
众人倏地安静下来,面面相觑,竟是无人出面。
程墨池轻扯了唇角,这不是替天/行道的大好事儿,对家人只有益处吗?怎的这些人临到头倒是各个不敢动手了?
“我来!”一道声音自人群中响起,竟是位发丝花白的老妇人。
老妇人面带怒意,又道:“村长,我和我家儿子一起可好?”
村长便是那位高台上的老者,听闻此话,他便点了点头:“可以。”
老妇人就抬手,抓了身边青年的手臂往台上走。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河生!
母子二人上了高台,老妇人走至火种旁,拎起一棍柴火,上头染着摇曳的火苗。
河生面色有些不安,但还是拿过一旁放着的半桶油,拎着走到了少年身前不远处。
“烧死他!”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众人像是中了邪,大喊着“烧死他”三个字,整个场面残忍诡谲。
河生一咬牙,便抬手,将那桶油狠狠泼向了少年。
少年被冲得歪了歪身子,却还是垂着头,不知是死是活。
老妇人把那棍柴火递给河生,河生面带迟疑,迟迟未接。
“拿着!亲手烧死他!”妇人气急,浑身都在颤抖。
河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迫于压力,白着脸接过了柴火。
程墨池自认并不心软,在他手下丧命的众生,不过万也有几千,可他下手从来都是干脆利落,像活生生烧死个人这种手法,他嫌恶毒。
可洛河村村民却不这么想,对他们而言,烧死这个“妖孽”,可是在积德行善呢。
台上,河生举着火,向前走了两步。
他刚想把柴火扔过去,那被缚着的少年却突然动了下。
母子二人,连带着村长和台下众人都大惊失色,齐齐向后退了几步,惊恐地望向少年的方向。
鸦雀无声,众人屏息凝视。
少年缓缓抬首,长发上满是油渍。油珠顺着发梢滚下,滴在他同样浸满油渍的长衫上,隐去不见。
待他抬起头后,程墨池倏地蹙起眉。
不为别的,只为少年这张脸,遍布伤痕。
一道留着脓血的刀痕,从他右眼眼角一路斜斜地到了左边唇角,而左半边脸全是皱皱巴巴的火烧痕迹,像是什么极热的东西,或浇或贴地在他脸上存在过。
根本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
“妖孽该死!”一道接一道的“该死”“妖孽”,在小小的洛河村响起,闻之者心慌。
忽的,程墨池听身边传来一声极轻的笑意,紧接着,海川用极小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是该死啊。”
闻言,程墨池扶着褚师洛小臂的手,轻轻捏了捏,褚师洛便点了下头。
两人心中有了数,都没对方才这一插曲,做什么反应。
那边台上的河生似乎缓过了神,立刻把手里的柴火抛向了少年。
霎时间,大火燃起,遍布少年全身。
少年无动于衷,像是没有痛觉,他一双眼灰蒙,似是看不太清东西,但他的视线,是朝着那条宽长的洛河。
整个过程,少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面上也不带有丝毫痛苦。
饶是程墨池见多识广,也觉得古怪,可偏偏洛河村村民没人觉得不对劲,更像是习以为常。
很快,少年便只剩了一具焦炭般的尸体。
但这还没完,村长又命人抬来了猪笼,那是一种由藤条编制的笼子,足够装下一头肥猪。
可现在,那笼子里装的不是牲畜,而是刚刚烧死的少年的尸体。
河生和另一位青年一起,一人一头拎着笼子,走向河岸。
村民们也尾随着过去,之后眼睁睁看着笼子被抛进河里,很快就沉进了水底。
程墨池不知道少年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至于这些人如此残忍地杀害他,火葬紧接着水葬,使人神魂俱灭,再不能投胎转世。
见那笼子彻底没了,村民们像是出了口恶气,全都洋溢起笑意,三两结伴往回走。
褚师洛忽然道:“去问问。”
程墨池点头,随即上前拦住一位老妇人,问道:“婆婆,能问你点事儿吗?”
老妇人满脸喜意,方才的怨毒似乎完全不在,对着程墨池也态度和善:“是来进货的商人是吧?那就是我们的客人,您有什么尽管问。”
程墨池道:“刚才这少年,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了?”
“哼。”老妇人面色突变,神情有些扭曲,“贱人一个,他就是个祸害人的妖孽!”
“妖孽?”程墨池佯装不懂,“他是妖族?”
老妇人咬牙切齿:“当然是!身为男子却被人搞大了肚子,不是妖孽是什么?!”
程墨池难得语塞:“那,方才是,一尸两命?”
“怎么,你还同情他?”老妇人怨毒的目光落在程墨池身上,“他小小年纪到处勾引男人,还恶人先告状,到城里鸣冤。说的好听,我看他就是想去城里勾引官老爷,反倒被不知道什么的人玩儿大了肚子,灰溜溜跑回来,真是没脸没皮的小贱人,早就该死千次万次了!”
程墨池三人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海川,脸色更是惨白,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这样啊。”程墨池沉默片刻,又忽的笑了,风轻云淡道,“你这么恨他,莫不是你家老头子也看上他,不要你了?”
“你说什么!”老妇人大叫着,那声音尖利刺耳,根本不像人声。
几乎是在瞬间,老妇人浑身怨气大涨,本来和善的脸庞也变得丑陋扭曲,渐渐显现出被烧伤的痕迹,竟是化鬼了。
不仅是她,那些村民,也几乎是一瞬间全都没了人样,各个转头朝程墨池等人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