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这日下午,海川照旧在灵堂守灵。

他脖子上挂着海螺,手边有一个做成食盒形状的大海贝,那是睚眦给他的。

海川这段时间每天都会做一两条鲜美的鱼,烤的,炸的,鱼汤,变着花样地给睚眦带过去。

一人一龙两个半大少年,就隔着兽骨墙,一起吃晚饭,一起说话。

海川看了眼手边的海贝饭盒,眼里浮现出笑意。

可程墨池和褚师洛却心情沉重。

从海川夜夜不在家里休息后,他们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

只见河生和那几个年轻人,鬼鬼祟祟朝这边赶来。他们禽兽不如,却依然想要维持自己表面的干净,实在令人发笑。

海川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他看了看天色,快到傍晚了。再过半个时辰,他就可以下海去找睚眦。

想到这儿,他唇角也微微扬了起来。

“呦,什么事儿啊,让我们小川这么开心?”

带着恶意的调笑从身后传来,海川惊恐地转过头看向他们。

河生笑着道:“小川,你是自己出来呢?还是让我们在你爷爷奶奶面前疼你啊?”

海川仓皇无措,下意识抬手攥紧了胸前的海螺。

“我就数到三,你不出来,我们就进去。”河生冷下脸,他身后那几人也阴着脸。

他们从未踏足过这个灵堂,即便知道两位老人估计已经转世投胎,可他们还是害怕,心虚。

河生伸出手,竖起食指:“一。”

海川紧紧攥着手里的海螺,浑身都在颤抖。谁能来救救他?

“二!”

海川闭上眼,嘴唇被他咬出了血,他像是泄气一般,松开了手里的海螺,站起身。

那几人终于缓了脸色,纷纷道:“这才乖啊,哥哥们也不想吓你。”

海川弯腰拎起食盒,抬眼看向河生。他摆了摆手势,无声道:“你们别站在这里,我自己出去。”

“好好好。”河生笑道,“知道你脸皮薄。”

说着,几人便都离开灵堂门前,但并没有走远。

海川回头看了眼两个灵位,之后一步一步,走到灵堂门口。

他深吸口气,紧接着便拔腿就跑,向着能保护他的洛河跑去。

奈何河生他们早就提防着他这一出,见他要逃,几人立刻追上来,把他按倒在地。

海川手里的食盒摔出去,里面鲜美的鱼汤溅了满地。死鱼瞪着眼,在沙地上滚了好几圈,浑身沾满了污浊的泥沙。

“小贱人,天天往外跑,伺候谁去了啊?!”

“还敢逃?忘了你自己是谁了?你就是个伺候男人的贱货!”

那些人龇牙咧嘴地谩骂,扯着海川的头发,手掌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脸上,他们拖着拽着把他拉进隔壁的屋子里。

海川嘴里漫上血腥味儿,眼睛干涩。他想着,今晚睚眦可能要挨饿了。

“这什么鬼东西,天天戴着也不嫌硌。”河生把他脖子上的海螺扯下来,从窗户远远扔出去。

海川没去抢,因为他知道,他越是在乎,这些人就越是好奇,就越是想毁掉。

......

一连过了三日,海川身上的伤才好了大半,至少脸上的掌印是消下去了。

他把刚做好的鱼汤盛进食盒,穿上村长送来的新孝服,仔细地掩盖住身上青紫的伤处。

这次没等到傍晚,他就拎着食盒,走到了河边。

河边还有不少刚打渔回来的村民,他们看到海川谁都没说话,但都下意识注视着他的方向。

几日前那事儿村子里已经传遍了,河生和那几个小辈被家里人勒令在宗祠罚跪。

想来讽刺,白日里淫/乱,他们觉得丢了祖宗脸面,可夜里,他们却一个个化身恶鬼,心照不宣。

这半年多来,海川每到夜里就消失,翻遍整个村落也找不到,他们一直好奇他的去处,今日算是见着了。

只见海川架上自己的船,当船到了河中心的时候,他便站起身,一手拎着食盒,一手举起海螺。

轻灵的乐声响起,没吹几声,河中心便聚起漩涡,吞了海川和他的船只。

岸边的村民们大惊失色。

有人大吼道:“是河神!河神显灵了!”

不过半个时辰,海川是河神新娘的传言就在村子里传开,男人们惊慌失措,碰了河神的新娘,那必然是要遭受怒火的!

这边人人自危,海底的睚眦却和海川闹了别扭。

海川照例坐在泡泡里,睚眦化成龙形,头朝着另一头,别扭极了。

海川伸手敲了敲那些兽骨做成的牢壁,见他还是没反应,海川就笑弯了眼。他打开食盒,鱼汤的香气就传开来。

睚眦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化为人形,臭着一张脸瞪海川:“你干什么去了?按你们人间的时间,这都已经过去四天了!”

海川吹螺回答:“有些事儿耽误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哼。”睚眦走过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和海川对视道,“我都说了我一个龙很寂寞,好久都不能和人说话,你还要时不时就走。”

海川笑着给他盛好一碗鱼汤,递过去。

睚眦接过,苦恼道:“我看了很多书,实在不知道人要怎么样才能长期生活在水底,你要是能一直待在这里就好了。”

“那鬼魂可以吗?”海川问道。

睚眦点头:“鬼魂可以倒是可以,但是你又不是鬼。”

海川眨了眨眼,忽地笑起来,道:“我死了就可以变成鬼啊,这样就可以下来和你在一起了。”

“死?”睚眦震惊道,“你怎么可以死?!七弟说死了很痛苦的,你不要死!”

海川道:“活着也许比死了更痛苦。再过十天就是三年了,时间一到,我就变成鬼来找你好不好?”

睚眦懵懂地点了点头,忽然他的视线落在海川的胳膊上不动了。

海川低头,发现他的衣袖不小心向上移了移,露出了一大片青紫於痕。

他赶忙拽下衣袖遮住伤口。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睚眦才小声问道:“有人欺负你是不是?”

海川没说话,睚眦继续道:“他们经常打你吗?”

“他们也经常在河上打渔吗?”睚眦满脸纯真地道,“我帮你杀了他们吧。”

海川一惊,急忙摆手,道:“你不要杀人。”

“为什么?”睚眦皱起眉,“他们欺负你,我就杀了他们。他们死了就不能欺负你了。”

“不可以杀人。”海川认真道,“我爷爷奶奶说,杀了人,报应都会落在自己身上。你不要杀人,更不要为了我杀人,好吗?”

“哦。”睚眦不太开心地点了点头,又道,“那我让他们吃点苦头可以吧?让他们抓不到活鱼,饿死他们。”

海川忍不住笑了,点头。

睚眦也笑了,他又道:“可他们总这么打你是不对的,你不想让我杀人,就去官府告他们啊。”

“官府?”海川疑惑。

睚眦点头:“我七弟是天上的仙官,他说人间百姓有难就会去官府告状,这样坏人就会得到惩罚。”

海川眼底有光闪烁,他好像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他急忙道:“那我现在就去告状。”

“等等。”睚眦笑道,“你不会说话,怎么告状?”

海川怔了下,眼底的光渐渐熄了。是啊,他不会说话,怎么告状呢?

睚眦见他苦恼,狡黠地笑了下,随后,他化作龙形。

“海川。”他靠近牢壁,扬起巨大的龙首,道,“你看到我脖子下面的白色鳞片了吗?”

海川凑近牢壁,看向他的脖子。那里确实有一排白色的龙鳞,象白色,呈月牙状,和其他地方的鳞片完全不同。

“你拔下来一个。”睚眦道。

海川惊讶地摇了摇头,长在身上的鳞片,拿下来肯定会很疼的!

睚眦继续道:“没关系,你把它拿下来,我在上面给你写状纸,你就可以去官府告状了。”

“为什么不用纸呢?”海川问道。他不会写字,更不认字,但是也知道字是要写在纸上的。

睚眦道:“因为你第一次出门啊,我怕你迷路。逆鳞上有我的气息,你带着这个,离得近了我就能感觉到你。”

“可是你又出不了这个水牢。”海川又道。

睚眦解释道:“我不能,但是我七弟可以。他也能感觉到我的鳞片。”

海川还在纠结,睚眦就道:“你不给我拿,我就自己拿了,我这么大的爪子,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拽下来好多片。”

“好吧。”海川妥协了。他扒到水牢边,把手伸了进去。

海川经常处理鱼鳞,知道这东西拿的越快痛苦就越少,于是没等睚眦好好反应,一片白色龙鳞就被他握在了手里。

睚眦知道龙的逆鳞不能碰,但他没想到摘下来会这么疼。

他强忍着没吼出声,就怕吓到海川。

他化为人形,勃颈上就多了一小块红痕。海川在上面轻轻摸了摸,有些心疼。

睚眦没心没肺地笑道:“没事儿,不疼。”说的轻松,可嘴唇却已经疼白了。

他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根笔,之后就在一只手那么大的鳞片上,一笔一划地,在鳞片前后都写满了字。

说了海川总被人欺负,吃不饱,住不暖,说了他们害死海川的家人,写了甚多,却根本没能描述出海川所遭受的痛苦的万分之一。

海川也不想把这些事儿告诉睚眦,在村长说来,这是很不光彩的,他怕睚眦知道就不和他说话了。

“好了。”睚眦在鳞片上施了法,坚硬的鳞片瞬间变得柔软。

他把鳞片卷起来,交给海川,道:“一定要随身带着,还有海螺,别让我找不到你。”

“嗯。”海川点头,笑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找你的,死了也会来。”

睚眦立刻道:“不要总说死,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两个少年相视一笑。他们说着话,一起读话本里的故事,还约定好下次见面要吃什么好吃的。

天快亮了的时候,睚眦便把海川送出了水底。海川频频回头看他,又一次吹响海螺:“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睚眦无端的有些心慌,他看着海川的身影消失眼前,焦躁地在地上踱步。

忽然,他冲着海底的一处看过去,那处传来熟悉的气息。

他眼睛一亮,冲着黑漆漆的海底那处道:“两位朋友,你们帮我保护他好不好?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跟着他,但你们不是坏人。只要你们帮我保护他,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想要钱还是功法,都可以!”

程墨池和褚师洛诧异地看过去。

这番话,和他们熟悉的那个“海川”重叠起来。

到这时,程墨池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先前“海川”在酒楼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们,又为什么,他会这么信任他们二人,像是巴不得给他们花钱一样。

原来,早在这个时候,睚眦就已经和他们有过接触了。

这么说来,他们俩以为自己游离于事件之外,但事实上,他们也是这件事的一环。因果循环,实在令人震撼。

程墨池和褚师洛相视一眼,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而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里。

出了海面,他们御剑行于空中。

地面上,海川趁着天之将明,走出了村落。本以为无人察觉,但其实这一晚,半个村庄都没睡觉,因为他们恐惧“河神的报复”。

他们中的不少人,都看到海川离开了村庄,他们不知道缘由,但恐惧的氛围紧紧笼罩着洛河村。

尤其,是当一位村民冒险出海打渔,最后却丢了半条命勉强回到岸上时,这种恐惧就更深重了。

“师尊,你不觉得奇怪吗?”程墨池站在褚师洛身后,问道。

褚师洛道:“怎么了?”

程墨池看着行走在小径上的海川,疑惑道:“如果我们也是整件事中的一环,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随心所欲?”

“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是吗?”褚师洛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俩作为事情发展过程中的必要条件,其实不用被时空限制,也就是说,按照他们的实力,完全可以救下海川。

可事情的结果,却是海川依旧免不了一死。

程墨池漫不经心道:“除非,我们遇上了什么人,阻止了我们救海川。”

这个人,必定实力强劲。强到就连他们俩加起来,都没能打过。或者,即便打成了平手,却也被成功拖延了时间。

“聪明啊,魔尊大人。”一道雌雄莫辨的嗓音,带着笑意,从四面八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