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样，明明昨日魏王只想易四城之利与越盟合，一夜之间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时地利人和，兜兜转转一圈，最终凑成了命运。
二公主余翘联姻的消息一传出来，有人欢喜，有人忧愁，还有人动怒。
襄侯府里，余怀大发脾气，直到襄侯负手身后冷冷地走进来。
余怀哐当一声丢了手里的剑。
锋利银亮的长剑破空之响分外刺耳，刺入木柱三分余，屋内的摆饰已经被砍得七零八落，桌凳翻倒，一片狼藉。
余怀掀袍，往台阶上席地一坐，眉宇间有不甘心，还糅杂着几分痛苦。
“若是云阳没丢，她是不是就不用联姻……”
襄侯看着他，毫不留情地吐出一个字，“是。”
余怀手握成拳，青筋紧绷，咬牙闭上眼。
云阳，是他弄丢的啊……
襄侯对这个儿子十分头疼，若是余怀没点才学，生性愚蠢便罢，偏偏头脑聪慧，颇为兵学天赋，只是眼高手低不成样。
人家魏成驰这个年纪，已经将齐国打得抱头鼠窜，威震天下了，而余怀才胜了几场小战役，就一派骄矜自傲。
看着儿子因为一个女人失神至此，襄侯又冷笑一声。
“你要想把她给抢回来，就给我好好练兵、钻研、读书，去狠狠地去打越国，从慎小儿身死、越国国败之日，就是余青灵归魏之时。”
说完，襄侯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离去，独留下的余怀孤零零地坐在原地。
穿堂风萧瑟而过，在盛夏之中，卷来一阵阵刺骨凉意。
这天晚上，余怀坐在廊下整整一夜。
第二天初阳升起的时候，阳光灿漫，屋里已经焕然一新，四下不见狼藉，无人知晓襄侯府里发生过什么。就如一年前的那天晚上，余怀说他想娶余青灵一样，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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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宫，竹云殿。
美人白皙的脸蛋染上一层薄红，娇嫩似能掐出水一般，一如他初见她时的惊艳之姿，荷粉垂露，杏花含烟，惹人娇怜。
魏王将虚弱的人揽在怀里，伸指挑开贴在她脸蛋上的湿发，声音微哑，“齐蜀郑三国远弱于我魏国，我魏国公主嫁过去，必是王后。寡人会准备好金玉宝器和美貌媵妾，再赐枝山五县为食邑，供翘儿享乐。”
“可是，”魏王抚摸着楚姜鸦黑头发，凝视着美人神色，叹息，“……可是寡人怕你舍不得。”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已经不是商量，告知而已。
情到浓时，说什么都是真的，他是现在真的怕她舍不得。而这几分歉意的愧疚，刚好能为她所用。
楚姜低垂凝脂玉颈，神情毫无破绽，“我听闻越王年刚十九，容貌也生得俊俏，与翘儿郎才女貌，也是十分登对，只是……”
越说到后面，她声音愈低，白皙的眼眶微微红了，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对爱女的不舍，“只是日后，不能时时见着女儿了……”
魏王抬手轻轻揩去她眼角泪花，没有说话。
自楚姜入宫之后，人人皆道思如夫人蛊惑王上。魏王却知道她对他一向寡淡，从来不会盼着他来，可是等他来了，却也不会冷面赶他走。
他想看她跳舞，她就会舞上一曲，他想听她唱曲，她就会弹上一段，温柔的像水一样。
像是没有脾气。
就像梗在喉咙的一根刺，微微刺人，而余青灵这位前夫的女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魏王，梗在喉咙的这根刺到底有多扎人。
这次借两国盟合之机，正好把余青灵正大光明的送走。
魏王的手掌下移，落在她的小腹上，眼神微深。
等楚姜诞下他的孩子，梗在他喉咙的那根刺，才会彻底融化。
楚姜唇角勾起一抹嘲讽，转瞬即逝。
稚子何辜。她怎么会诞下他的孩子呢？
美人柔弱无骨般地靠在魏王怀里，扬起脸蛋时，一双如雾朦胧的眼眸含情，“此去越国路遥，我听闻路上常有匪盗出没，王上派谁护送翘儿？”
两国联姻的事情交给了丞相负责，魏王不知晓安排了谁人护送。
只是楚姜问了，他便笑着拍拍她肩膀，“寡人都安排好了，夫人莫要担心。”
楚姜恍若不闻，“王上以为，魏将军可好？”
一提魏成驰，魏王的气便不打一处来，正欲骂上两句，只见怀中美人低低啜泣。
“魏将军与我儿以兄妹相称，此去越国，我做娘亲的，不能前去亲自为女儿送嫁，让我儿的大哥代劳，也算全了心愿。”
“这……”
魏王迟疑，倒不是觉得命其送亲有何不妥，只是他刚刚下令将魏成驰革职待家，又马上托付他联姻重任，有些打脸。
奈何怀中美人低声祈求，瑰丽如花瓣般的眼眸里盈盈含泪，魏王的心软如水，忙哄道：“好好好，寡人命魏成驰护送公主。”
“还要多派些兵士护送。”
“好好好。”
……
越魏联姻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一月之后，魏公主从魏都启程前去越国，很是匆忙。
楚姜乌黑的墨发披散在肩头，跽坐在榻上，她动作轻柔地挽起女儿青丝，将一根精致的樱花玉簪插在发间，忽然感慨道：“自天子势弱，诸侯国间你征我伐，战火连绵，快四百年了啊……”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从来都是这个道理。窗外的阳光斜洒在余翘娇艳脸蛋上，滟滟耀眼。
“我明白的。”
楚姜固定好发簪，揉了揉她脑袋，柔声夸道：“娘的女儿，最聪慧。”
彼时，革职在家的魏成驰，也接到了魏王命其护送公主联姻的旨意。
如此骁勇名将，护送一位公主颇有小题大做之意，落在世人耳中，便成了魏公主余翘得魏王宠爱甚。
领命接旨之后，魏成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挑选联姻的卫队。
这支卫队，会随余翘一起嫁到越国，待她与魏王大婚之后，卫队会与越国兵士一起编入王后卫队。
乱世立身不易，即便是在各国国都，也有可能发生意外沦陷。
数十年前，魏国国都云阳陷落之时，老魏王匆匆将都城东迁，多少贵族死于战火。
以越国国力，国都沦陷倒是不太可能。
魏成驰担忧的是，若是有一日赵墨出征或者与别国会盟，人不在燕京，又或是赵墨身遭意外，余翘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会遭到群臣挟持。
这支卫队，将是她在越国安身立命的重要保证之一，为此，魏成驰亲自去魏军营里挑选了一千五百名年轻而又强壮的兵士。
魏兵虽是魏兵，但军营中的男人不全是魏人，有一些是别国投降的兵士收编的，也有一些是跋山涉水来魏国安家的。
魏成驰挑选了那些愿意随公主联姻、去越国安身立命的兵士。毕竟去了越国，他们就是越人，而不再是魏兵。
一心侍奉两主，是为大忌。
时间如乌飞兔走，转瞬即逝，一眨眼，就到了十月十七。
魏公主联姻去越这一天，魏都的天气有些阴沉，又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
楚姜站在梳妆台前，拿起牛角梳为余翘束发。
镜中的姑娘生得一双黝黑灵动的眼眸，此时氤氲了几分泪花，染上几分薄红，楚姜捏捏女儿香软的小脸。
“别哭，这是喜事。”
这话落下，余翘却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将卷翘乌黑的睫羽打湿一片。
她转身抱住楚姜，埋在她怀里啜泣，“娘，一定要等我接你去越国。”
楚姜抚了抚她青丝，温柔一笑，“好。”
楚姜知道，她的女儿很聪慧，自幼时便伶俐知进退。有少时与赵墨的恩情在，她的女儿必能在越王宫混得如鱼得水，而魏成驰，将是她女儿立足于越国朝堂的依仗。
青灵，你去越国，娘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