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红色的魏国大纛旗迎风飘扬,披盔戴甲的兵士护守着魏公主的车队,一路向北。

时下已至冬季,越往北去天气越冷,余翘披上了暖和的狐狸毛大氅,素手托着下巴,坐在马车里无聊地抛珠子。

待天气暖和时,小姑娘趴在马车窗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外面的山峦起伏。

赵墨少时去魏国,走的也是这条路吗?

应该是同一条吧。

余翘记得赵墨到魏国的时候是春末夏初,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他瞧见的风光一定比现在好看。

可是那个时候的赵墨,十一岁到他国为质子的赵墨,有心情看这些风景吗?这么一想,余翘忽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兴致缺缺地撂下帘子,把车窗关上了。

马车辘辘,一连走了小两个月,终于在腊月十二这天到达了燕京地界。

魏公主的车队在燕郊的平云山停下,暂时住在驿馆,只等递上国书之后,明日便能入燕京觐见越王。

一切收拾妥当后,太阳已经落山半面,夜幕即将降临。

抬眼望去,远处巍峨起伏的山脉连绵,绮丽瑰绚的残红斜划过天际,映得半边晚霞金黄耀目,昭昭灿灿,如画一般。

余翘刚刚入驿馆安置,外面便响起的了嘈杂的声音,如鼎水之沸,十分热闹。身旁的郑娘见此,连忙出去察看发生了什么。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郑娘推门回来了,语气有点不对劲,“殿下……”

“嗯?怎么了?”余翘眉眼没抬,正在低头串珠子。

来越国的路遥,她特意放了一盒宝珠在马车里,无聊时抛着玩。这下到了驿馆,不用抛玩珠子来打发时间,她准备把这些串成手串。

郑娘犹豫道:“齐蜀郑三国的使臣来了。”

余翘“嗯”了一声,动作没停下。

“来庆贺我与越王大婚么。”

“不是……”

余翘闻言眼里有一闪而逝的惊讶,这个时候各国使臣来越,无外乎是恭贺越王大婚,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情?

“那所为何事?”她眨了眨眼睫。

郑娘欲言又止。

许久没听到下半音,余翘停下手中的动作,笑吟吟问:“到底怎么啦?”

“……齐蜀郑三国使臣…是带本国公主前来与越国联姻的。”

郑娘万般艰难的说出这句话。

随着话音落下,周遭有一瞬诡异的寂静,紧接着一阵劈里啪啦的声响砸入耳中,原本握在余翘手里珠子接连滚回了匣子,熠熠璀璨而又孤孤零零。

余翘笑意僵硬在脸上,乌黑的眼睛睁圆,“联姻?齐蜀郑三国?”

郑娘点头,“……是。”

难怪余翘不知晓,这两个月他们一直在路上,不曾派遣人前去打探其余三国的消息。

天下人皆知,越魏联姻在即,齐蜀郑三国却在这个关头送上美人,显然是故意为之。

况且当初魏相和楚上原在魏都相谈的时候,诸人一致默认为越王是要以嫡妻之礼,娶魏公主做王后的。

齐蜀郑三国使臣带着公主贺婚,仅是想落魏国和魏公主面子,还是另有所图?

难不成越王想要一娶娶四个么?

这个念头一出,余翘怔住。

哪个女子愿意在大婚之日,瞧见自己的夫君同娶另外三国公主?

没人愿意。

可君王风流,似乎理所当然。

赵墨……竟然要娶四个!

余翘紧攥珠子,在白嫩的手心压出一道痕,他怎么能娶四个!

他竟然敢娶四个!?

郑娘心酸,“殿下……”

余翘咬唇,沉默良久,终于深呼吸一口气,掩下情绪。

“我没事。”她说,嗓音深处藏了无人察觉的哽咽。

她微垂纤细秀美的脖颈,将方才掉落的珠子一颗一颗捡回来,动作慢而优雅。

又是良久。

“……”

“楚上原呢?”

“去觐见越王了。”

跑的倒是快。余翘潋潋眉眼间染了恼意,在心里狠狠地记了楚上原一笔。

又过几息。

余翘抿唇,又问,“来的都是谁?”

郑娘办事十分妥帖和利落,刚刚出去的功夫,打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娓娓道来。

“齐国派越使臣是丞相,齐公主名叫吕初月,是当今越太后的侄女,齐王十三女,年十五,最受齐王宠爱。”

“郑国使臣是郑王王叔公子猴,郑公主名唤楚甜,年十六,是郑王长女,也是……”

说到这里,郑娘顿了顿,“也是夫人的嫡亲侄女,殿下你的表妹。”

这里的夫人,自然是指余翘的娘亲,楚姜和当今的郑国大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说来话长,其实当年楚姜联姻去魏国,本来是要嫁给老魏王的,结果阴差阳错嫁给了当时的相国,公子余深。

姑侄分侍父子,姐妹共侍一夫么?

余翘修剪圆润的指甲嵌入掌心。偏偏昔年的余青灵可以任性不嫁,可是余翘不行。

她早就不是千娇百宠的原陵君掌珠了。这条路,不可回头。

昔日的娇花不得不折腰低头,“蜀国公主呢?”

郑娘回道:“蜀国公主名唤虞真真,是蜀王三女,护送她来越国的,是蜀太子,虞横。”

余翘颦眉,“齐蜀郑三国对联姻之事竟如此看重。”

“的确如此。”郑娘点头。

齐蜀郑三国这么一掺和,越国的路,一下子变得难走了。

“去打听,齐蜀郑三国为什么会一同入燕京。”她才不相信这是巧合。

“诺。”

瞧见自家小姐难看的神色,郑娘心中不忍,又轻声安慰道:“殿下莫要忧心,奴婢方才瞧着,齐蜀郑三国只是想献美人给越王。王后之位,必定是殿下的。”

余翘闭了闭眼。

“这哪够。”

她在意的不是王后之位,而是赵墨独一无二的爱,可是当真真正正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她忽然发现是自己天真了。

赵墨早就不是那个落魄可怜的质子了啊,他是越王,他……

余翘细白的手指紧捏,又缓缓松开,乌黑眼眸里渐渐浮上一层薄薄雾气,低垂着的眼睫,盖住了一片水光,恍若平常。

郑娘在一旁,嘴巴张了又张,却不知道如何劝慰。

等最后一颗珠子串好的时候,余翘的情绪已然恢复如常,葱白手指轻巧地翻转,将系珠子的绳子打了一个漂亮的结,系好。

“魏大哥呢?”

“魏将军在外面。”

“一会儿晚膳,叫魏大哥同用。”

“诺。”郑娘福身应下。

余翘自小养得天真娇气,自原陵君府惊变,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这三年来,她只与娘亲楚姜相依为命。

魏国到越国三千里地,骤然来到陌生的地界,纵然天生聪慧知进退,但到底是小姑娘。

除了父亲和娘亲,对余翘最重要的人,无疑是魏成驰。

郑娘偏身退下时,瞥见窗外来来回回的人,询问道:“殿下,我们在驿馆里的人可要重新安置?”

这次余翘前来越国,除了护送她的卫队,还有不少侍女、绣娘、医师、厨师、铁匠、花匠等仆人。平云山的这处驿馆地面积并不大,只能住下一百余人。

随来魏公主车队来越的女子住在驿馆,而男子则随卫队一起去山脚扎营帐了。

现下平云山驿馆住得满满当当,没有空余的位置。

余翘卷翘的眼睫微垂,忽闪两下,将那串珠戴在手上,抬起对着窗户细看。

漂亮的宝石在夕阳斜晖下折射出流光璀璨的光芒,衬得皓腕如霜雪般细腻。

余晖很暖,镀在她娇艳的脸蛋上,映出一层冷漠的光色。

“命她们腾出三间屋子,让给齐蜀郑三国公主,其余人,不必管。”

郑娘点头,“诺。”

等人走了,余翘用力地拽下那条手串,啪嗒一声丢回匣子,一路上的憧憬和期盼是一场笑话。就连珠串劈里啪啦散开的声音也在嘲笑她。

小姑娘娇嫩唇瓣抿着怒,眼周不受控制地红了,乌黑的眼瞳里涌上一层湿漉漉的泪水,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宝珠滚了一地,孤零零的或碎或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