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寒冬,街道两旁树木已经凋谢,寒风凛冽,将树干吹得飒飒作响,略微萧瑟。
乌南巷内客栈和商铺鳞次栉比,士子和商贾来来往往,平添繁华。
青云坊坐落在乌南巷最里面,是两座相连的三层阁楼,皆呈回字形。前面那座豪奢,迎客饮酒,后面那座雅致,授业讲学,算是半个学府。
余青灵没去青云坊,而是去了旁边一家果脯铺子。
她对士子议政的兴趣不大。而且这种地方人员往来复杂,流动性很大,她可不想一个月之后,魏公主的艳名流传天下。
一入门,掌柜十分热情,“姑娘想要点什么?蜜饯还是果子糕?甜口还是咸口?”
各式各样的果脯和糕点在桌案上摆得满满当当,香甜的气息扑鼻而来,余青灵看了一眼,指了几样魏都没有的,“要这几样。”
来燕京之前,余青灵已经学过这边的官话和口音,但嗓音还是带着几分软糯。
掌柜一听便是这是南国姑娘,一面给她装果脯打包,一面介绍说:“姑娘来点金丝蜜枣?这是咱们燕京特有的,前两天摘得新鲜冬枣,刚腌制好的。”
余青灵弯眸笑,“好。”
隔着皂纱,看不太清面貌,隐约觉得是个窈窕姝丽的女子。
掌柜热情,多送了她二两,“姑娘下次再来。”
从果脯铺子出来后,余青灵去了一家酒肆,在二楼包了一个雅间,靠窗临街位置。不多时,街道上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余青灵循声看去,一位黑衫男子在青云坊前勒绳下马。
他肌肤冷白,容貌生得很俊,身后跟着一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还有一位戾气稍重的年轻男子,余下便是兵士。
赵墨正要进青云坊,忽然心神一动,偏头看去。
猝不及防的一刹那,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会,余青灵的幂篱已经摘下了,露出一张白嫩娇艳的脸蛋。
“……”
啪嗒——
窗户关上了。
虽然只是一瞬,但赵墨知道自己没看错,微眯漆黑眼眸,气极反笑,竟然还敢装作没看见他。
看一眼黑色金漆匾额。
——咸亨酒肆。
燕京繁华,酒肆一类的地方尤其多,这种地方,一般是男子居多,还会有来自天下各国的美姬奏乐起舞。
赵墨眼底情绪风起云涌,记下余青灵所在的房间位置,转身上去。
谢子合愣了一下,不明白王上怎么突然转了方向,连忙跟上。
从皎没动,只吩咐兵士将酒肆围起来,保证王上安全。
这家酒肆雅致玲珑,似女子温香软玉,乃是上等酒肆。一楼的伶人素手轻拨,奏的乐曲是风雅魏音,中间空地上数名美姬随乐起舞,一派纸醉金迷之意。
“公子,公子,这里面有客人。”掌柜气喘吁吁地跟在赵墨后面,意图把人拦下。
赵墨充耳不闻,步伐很快,直接进了雅间。
哐当——
门开了又关,掌柜被关在了外面。
“……”
掌柜急得团团转,刚刚那客人衣衫华贵,气度不凡,一看便知是显贵,而屋子里面是个柔弱姑娘。正想要不要报官之时,好谢子合上来了。
“掌柜莫急,”谢子合笑道:“家中小妹贪玩,出来寻了。”
掌柜闻言,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燕京治安一向好,没哪个敢胆大包天到当街闹事,如此想了一通,掌柜心中最后一点担忧散了,转身离开。
谢子合摇头笑,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王上如此失控呢。深深看一眼紧闭的屋子后,谢子合转身去楼下,敛衣摆在大堂坐下。
“上一壶蜀酒,”他出手阔绰,又对伶人道:“奏蜀音。”
雅间内。
余青灵看到赵墨之后,便道不好,刚才他的眼神幽深,莫名让她觉得害怕。
她好像一把火烧过头了……
余青灵连忙提裙起身,戴上幂篱,匆匆带着郑娘离开,不想赵墨的脚步更快,在门口处将她拦截,反手将人扣住。
他垂眸,“上哪儿去?”
其实余青灵没见过赵墨生气,他大多数时候是面上带笑的,慵慵懒懒的模样,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即便那样被余怀欺辱,赵墨也不生气,面上总挂着三分漫不经心。
但是现在,好像生气了……
余青灵神色惊讶,“王上?”
像是刚看到似的。
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皂纱,什么都看不清,赵墨指尖轻勾,将幂篱取下来,丢进郑娘怀里,淡淡两个字:“出去。”
郑娘瞥了眼殿下,又看了看幂篱,神色担忧。
然留在这里,只会平添是非,便“诺”了一声,转身退下。
“没看到我?”
嗓音一如既往的散漫,竟然还意外的温和。
如果他手指没有勾起她耳畔碎发,凉飕飕地划过耳尖,又捏在她后颈的话。
余青灵咬唇,“风太大,看不清。”
“现在看清了?”他另只手还反扣着她手腕,几乎要将人摁在怀里。
余青灵:“……”
她卷翘眼睫轻眨,小心翼翼道:“许久未见王上,有些眼生……”
三天不见,落在她口中竟然成了许久。赵墨气极反笑,托着她下巴抬起,“眼生?”
余青灵压下心中忐忑,另只手勾住他肩颈,乖巧道:“现在眼熟了。”
赵墨的神色辨不出喜怒,“那再多看会。”
他捏着她后颈,将人拉近,漫不经心地扯扯唇角,十分善解人意道:“省的下次见面,又眼生了。”
骤然放大在眼前的俊脸,余青灵瞪圆眼眸,似是不可置信。
赵墨低垂眼睫,视线落在怀里的小姑娘身上,她柔软的仿佛一折就断,唇瓣似花般娇艳,水汪汪地瞪着他。
很想让人将她折在身下。
看她模样温顺,看她娇怜乖巧。
余青灵显然没有意识到现在的赵墨是真的危险,只觉得他捏着她后颈这个动作是在恐吓她。
一晾晾她好几天,不闻不问,现在竟然还恐吓她。
身份是大王了,脾气也不好了是吗?
余青灵心中生恼,脾气一上来便不管不顾,倏地踮脚,落在他下巴上重重咬了一口。
唇瓣柔软,牙齿尖锐,赵墨没有预料到她竟然如此大胆,一时怔在原地,手中力道也松了几分。恰在此时,余青灵猛地将他推开,往外跑。
她就不信赵墨堂堂一国之君,还能不顾形象追到外面。
然而下一瞬,她便被赵墨拽了回来。
“咬我?还想跑?”
赵墨的目光幽深,气息似乎有些不稳。
余青灵没说话,只挣扎,只是她那点力道,对于赵墨而言,着实不够看。
赵墨不忍伤她,偏偏怀中的小姑娘不识好歹。
“你放开我——”
“你再这样我喊人了。”
“赵墨!”
魏国那五年,教会了赵墨内敛和低调,可是并不能磨掉骨子里的本性。面对一个超脱掌控的东西,第一反应是驯服,第二反应是毁掉。
赵墨将人摁在软垫上,双手反扣在两边,抿着怒,“闹够了?”
余青灵动弹不得,再看身上居高临下的男人,只觉得脑海中数道白光闪过,一片空白。
她好像,惹怒赵墨了。
心中的恼意与怒气霎时间如潮水般散去,余青灵吞了吞喉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来越国,还有求于赵墨,要哄他。
余青灵眨巴眨巴眼睛,本来想憋出几滴泪水,奈何心中惊慌,眼中干涩,只干巴巴道:“我不是故意咬你的……”
玉簪掉了一根,乌黑的发髻散一半,衣衫也散乱不堪,露出半个白皙胸口。而身下这个胆大包天的姑娘,还敢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赵墨眼眸暗如墨。
这让他想起在魏国的时候。
余青灵自幼千娇百宠,性子娇气,吃软不吃硬,生性桀骜。乖巧的时候娇软惹人怜,甜得像块蜜。不乖的时候,能把人气得火冒三丈。
那时候余怀与余青灵相遇,屡屡被气得跳脚,面容扭曲如篱笆。
如今这滋味,赵墨也体会了一遭。
要是没有去魏国,要是没有在少年时就喜欢上那个明媚娇俏的姑娘,赵墨想,他可能真的会弄死她。
然而此刻,他心底竟然腾起一种隐秘的欢喜。
余青灵很快就是他的妻子。
从今往后,她的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只能给他一个人看。
“就咬我?”赵墨轻扯唇角,像是嘲讽,“你还打了我两下。”
余青灵:“……”
就说他这人小气记仇。余青灵垂下眼睫,视死如归,小声道:“那你打我两下吧。”
赵墨:“?”
“还可以咬我一口。”
赵墨气极反笑,松了一只手,俯下身子,贴上她脸蛋。
温热的气息贴过来,竟然低声应了一声:“好。”
余青灵卷翘的眼睫忽闪忽闪,在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见赵墨咬上她的唇,轻碾慢挑,把那天晚上他只敢偷偷做的事情,正大光明的做了出来。
睡着和醒着,不一样。
那日是赵墨一个人在贪婪,现在他感受到了她的反应,无措而简单的回应。他漆黑的眼眸眸色渐深,一点点撬开牙关,像是要将她吞吃入腹。
余青灵呜咽。
唇齿相交,可能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在她的脑海里,却好像过了一盏茶那么久。
赵墨很香,卷着淡淡冷竹香,涌入胸腔,和想象中的一样诱人。
窗外的风声似乎变大了,却又在某一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桌案上的酒水洒倒在地,浓烈的酒香弥漫在屋室,灼热撩人。
气息平稳之后,余青灵衣衫凌乱地坐起来,散开的乌发垂在肩头,衬得小脸白皙莹润。她轻抿唇瓣,水汪汪地瞪赵墨,觉得他果然是小气记仇。
赵墨却衣衫整齐,半蹲在她面前,十分贴心地捋过头发,捡起地上的白玉簪,插了回去。
阳光透过窗缝,打在他脸上,映得面容如玉,君子端方。赵墨低垂眼睫,眉梢松散,懒漫微哑的嗓音很温和:“我唤郑娘进来给你挽发。”
余青灵觉得她今日,好像无意中,触发了赵墨的兽性。
余青灵细白的指尖捏紧,呼吸放轻,小心翼翼问道:“那你还打我吗?”
刚刚她说——可以打我两下,咬我一口。
余青灵心中无比懊悔。
一片沉默。
赵墨垂眸睨她,须臾,唇角扯了一个笑,温柔捏她脸蛋,“以后再打吧。”
余青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