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珂领下周老师给她分派的任务时,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时间紧迫,她要?想?不让夏团长和周老师失望,只能?每天挤出一切尽可能?挤出的时间来练习。
团里的人很?快也都知?道了这件事,对她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不屑的。但?不管什么样的目光,都阻止不了蒋珂认真对待这件事情。
别人那都嘀嘀咕咕,郑小瑶却显得很?平静。到吃饭的时候还是端饭盆坐到蒋珂那一桌,现在?还会凑一个施纤纤。
施纤纤是个心思宽敞的人,弯弯绕绕的顾忌不多?,吃饭的时候就跟蒋珂说:“喏,坐着个现成的前辈,论样板戏,文工团里没有比她更熟的了。有哪里不明白的,跳着跳着卡壳的,问郑干事。她要?是不教,就说明她小心眼,看不得别人好。”
蒋珂听施纤纤说完,低头吃口饭。毕竟是利益相争的事情,谁能?真保证谁心里就真的没有一点?芥蒂啊?
而郑小瑶反应还是平平,跟施纤纤说:“你这算什么,是道德绑架。”
施纤纤笑着,就问她:“你让不让绑架吧?”
郑小瑶深呼吸一口气,看看施纤纤,又看看蒋珂,最后说:“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会的教给你,不会的你去问周老师。”
蒋珂听她这么说,抬起头来看她,嘴里嚼着馒头,半天咽下去了说:“你不生气嘛?”
“生气有什么用?”郑小瑶心里还是不舒服的,说话的时候总在?深呼吸,“周老师和夏团长也不是乱做的决定,我们都是文工团的人,服从领导安排是第一要?领。再说,你担得起那个角色。”
施纤纤最明白,郑小瑶的骄傲是大气的那种。即便心里不舒服,得到消息的时候也不高兴,但?绝不会低下头颅来摆出一副小家子气。她承认对手的能?力,同时也不会轻易服输。
施纤纤是文工团里的粘合剂螺丝钉,哪里需要?补哪里。她几乎和任何人都能?平和轻松地说得起话来,没有锋芒,待人温和。
她把这事在?蒋珂和郑小瑶之间挑开说明后,又说一句:“我相信啊,你们两个都会成为我们文工团里最好的舞蹈演员,谁也不比谁差。”说完又看向郑小瑶,说:“嗯,但?是综合来说,郑干事作?为文工团的老人,各方面还是会更突出一点?。”
郑小瑶看施纤纤一眼,“不需要?你特?意给我找补这点?面子。”
施纤纤笑的欢,“你怎么就不能?装傻一点?装听不懂?”
郑小瑶白眼她,“为什么要?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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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珂回到文工团后,生活又恢复到去拉练之前的模样,除了吃饭时饭桌上又多?了个施纤纤,其他都没变。
然后她和舞蹈队两个分队长走得近,又被安排了跳样板戏《白毛女》的主?角,和别人之间的差距自然就直接拉了出来。到这会儿,已经没有再多?的几个人关注她和安卜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因?为回来后他们基本又恢复了几天说不上一句话的状态。
大多?数人私下谈说的,都是她跳舞的能?力。虽然有嫉妒,但?这事是靠本事说话的。郑小瑶都没说什么,她们又有什么资格开口说什么?就连同仇敌忾,都找不到主?角,找不到正当的理?由。因?为本来最该嫉妒不高兴的人,和蒋珂之间的关系还不错,根本没有表现出一个对手该有的脾气和骄傲。因?为,抢的不是她们的样板戏的主?角位置。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文工团暗下里就又传出来另一种话,说郑小瑶根本就没脾气,骄傲也是假的。她们原本以为郑小瑶最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做事痛快果断的人,结果却不是。所以说,这么长时间以来,就是穷端着罢了,其实也是脓包一个。
自己?喜欢的人基本不理?她,不时就对蒋珂献殷勤。现在?连样板戏主?角也被蒋珂抢了,她还当没事人一样。也有人看见?了,郑小瑶不仅当作?没事人,还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蒋珂呢。这种事,让喜欢情仇大剧的人,心里十分憋闷,觉得格外难受,然后对郑小瑶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只觉得她足够窝囊。
但?是当事人就是这样,旁观者再着急也没用。她们本该爱恨情仇争风头争地位的三个人,就那么不合情理?地走在?了一起,相处愉快。而且,不管别人怎么评说,她们还是忘我地泡在?练功房排练厅,把所有该熟悉该强记的舞蹈动作?一遍遍跳下来。
为什么有的人会优秀超群,科比采访里的一句话就道明原委了,他问——你见?过洛杉矶凌晨四点?的样子吗?
大多?数人不知?道优秀的人付出了怎样的辛苦,两片嘴唇一啪嗒,觉得别人的成功来得太容易,这个世界对自己?太不公平。其实这个世界对努力的人来说,多?半还是公平的。只要?努力的程度足够深,方向足够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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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珂不管外面的风言风语,每天早起,晚上迟归,吃饭上厕所抢时间,把能?利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利用起来。她心思专注到舞蹈上,便对外界的事情关心得不多?。
拉练那天晚上在?野外发生的事情,她也全部都抛去了脑后。初吻没了,被安卜亲了一下她会偶尔想?起来,其他的并不会多?关注。譬如,她没有问施纤纤那晚和昌杰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再关心过关于于怡姗的八卦。那个赵参谋是谁,是哪个部门?,跟于怡姗之间又有了怎样的发展,她都没有分毫兴趣。
在?蒋珂泡在?练功房的一个多?月时间内,安卜也都没有再打扰她。他深深地感受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心里第一重要?的不是自己?,是多?么让人心酸的一件事情。想?想?别人家的小女朋友,哪一个不是心里眼里全是爱情,恨不得两个人天天腻在?一起。
安卜的无奈在?乐队训练和处理?团里的各种事务中慢慢被消磨,成为一种习惯。心里的期待和幻想?,都自己?琢磨品味。这个过程会有点?长,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也觉得,自己?等得起。但?每每觉得特?别难熬的时候,又会很?暴躁地想?——艹,这日子绝壁过下去了。
而自从拉练回来之后,昌杰明也变得蔫了吧唧的,没有以前那么有活力。安卜知?道,他是被施纤纤的事情影响了,所以打不起精神。但?是他对施纤纤抱以什么样的态度和感情,他没心思过问。自己?的事情都整不明白,哪有心思再管别人?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枯燥乏味地过去,有个可心的人在?面前,只能?远远看着,最多?的接触也就是上前说几句话暗暗塞两颗糖果。安卜觉得,这世界上没有比他过得再苦的男人了。
而蒋珂每次接了糖果以后,暗暗地剥了彩色包装纸,把糖果塞进嘴里,包装纸塞进军装的口袋里,回去宿舍之后再悄悄展开压在?自己?的笔记本里,不让任何人知?道。
日子就是这样日复一日没有多?少惊喜波澜地地过去的,到除夕前夕,蒋珂已经能?毫无障碍地把《白毛女》的几场剧情全部跳下来。当然,除了她本身牺牲睡眠刻苦练习以外,也离不开周老师和郑小瑶的帮助。
郑小瑶在?帮她排戏的时候似乎就隐隐意识到了蒋珂的舞蹈功底和领悟能?力其实是她所比不了的,以至于她最后没什么可再教给蒋珂的,并有时候会发现,她懂的比自己?多?。
这是郑小瑶第一次放下骄傲,问蒋珂,“你真的没有受过专业训练?”
蒋珂在?听到郑小瑶问这话的时候,汗水挂在?额头上。即便是冬天,几场高强度的运动下来,额头还是会冒汗。她看着郑小瑶,微微喘息,问她:“小瑶姐,怎么了?”
郑小瑶不想?显得自己?过于惊叹蒋珂的能?力而显示自己?的没底气,也就断了这话没再问下去。
时间顺顺当当地滑过去,到了除夕。
文工团在?除夕当天有一场大型文艺表演,也就是蒋珂在?等的一场表演。表演从下午两点?钟开始,到晚上七点?钟结束。结束后,有家庭的回家吃饺子年夜饭过团圆年,没家庭的就在?军区各自的饭堂吃军队炊事班准备好的年夜饭。
从这一天开始,各类部门?也都会酌情放几天假。有的人会开着吉普车出去兜兜风,去逛逛山川湖泊大街小道。当然,去炊事班帮厨也少不了。不是帮着削土豆,就是帮着包饺子。
文工团有演出的没办法去帮厨,都聚在?礼堂后台准备演出。熨服装补袜子,化妆接假发,在?演出之前都要?准备妥当。中午的饭还是在?饭堂吃的,吃完饭回来大伙就开始各自找到各自的演出服换上,然后坐下化妆。
蒋珂突然想?上厕所,拿着演出服就没换,搁下来打算解决了生理?问题再回来换。就在?她急匆匆出礼堂后台小门?要?出去的时候,忽然被人一撞,脚下同时也被绊了一下,然后整个身子就往前趴了下去。
但?她没有磕在?地上,进门?的郑小瑶扶住了她,扶住后冲旁边站着的人说了句:“把心思往该放的地方放,蒋珂就是摔断了腿,也轮不到你上场。”
蒋珂站直了身子,虚惊一场。转头往旁边一看,是于怡姗和叶湘。以站位来说,绊她的人是于怡姗。
于怡姗在?被郑小瑶斥完后就开始狡辩,说:“对不起郑干事,对不起蒋珂,我不是故意的。刚好走到这里,没注意撞上了蒋珂而已。”
蒋珂突然有些气不顺,想?着这两个人终于看她要?上台跳主?演而忍不住了,不单纯在?嘴上贬低挖苦她,已经开始耐不住动手动脚了。是啊,谁都看不出是不是故意的,万一把她膝盖磕破了呢,这场舞能?不能?很?完美地跳下来都不一定。要?不是郑小瑶,她这会儿都得逞了。
蒋珂一直认为她们就是嘴巴爱叨叨,心思不坏。就算看人不顺眼,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后来蒋珂想?想?,这确实也算不得什么出格的事情。七八岁的小学生要?对人使坏,用的都是这招。没什么恶毒的手段,带着点?小姑娘的任性和小打小闹,其实是嫉妒心在?作?祟,放大人或领导眼里看来,都是小事。这事虽小到可以不提,但?确实也足够让蒋珂生气的。
蒋珂本来都把一些事抛在?脑后忘干净了,现在?看着于怡姗的脸,便又想?了起来。她抿抿气,最终没忍下这口气,看着于怡姗和叶湘说:“我要?去厕所,你们跟我走,我有话跟你们说。如果不来,明天政委找你们,可不要?哭。”
叶湘和于怡姗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互相看了看彼此。叶湘自认为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刚才又不是她伸脚绊的蒋珂,便看着她说一句:“你说什么呢?”
郑小瑶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站在?旁边看着,又听蒋珂说:“就问一句,走不走?”
听完后她摇摇头,三个人的样子,真的和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没一点?分别。然后她拍拍蒋珂的肩,跟她说:“好好解决,别打起来。”便忙自己?的去了。
门?口留下蒋珂于怡姗和叶湘三个人,谁也不让谁的模样。施纤纤看到了,不知?道情况,也笑着说了句:“斗鸡呢?没事赶紧帮忙干活啊,该化妆的化妆。”
于怡姗和叶湘听了施纤纤的话,打算进门?帮着忙事情,并不想?给蒋珂面子。她们觉得蒋珂简直莫名其妙,叫她们去就去了?凭什么呀?她还不是党员干事呢,不就可以跳样板戏的主?角嘛,拽什么拽?
然后在?她们走出两步后,蒋珂咬字清晰地吐出三个字,“赵参谋。”
她说完这三个字后于怡姗就定住了步子,脸蛋煞时变得极其难看。然后换蒋珂不给她面子了,抬步子就出了后台的门?,径直往厕所去,一步也不停。
叶湘不知?道她说的什么,但?于怡姗心里跟明镜似的。她这会儿也不敢站着了,扒拉开叶湘抱着她胳膊的手,忙转身出门?追蒋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