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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七年社会上发生的变化对各地方文工团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因为街面上的许多娱乐场所?都开了。电影院里?开始播放各类电影,场场人数爆满,当地一些?专业的剧团歌舞团或者外国的剧团歌舞团,也就?相继开始自己?的演出。新的剧目旧的剧目,再次被呈现在舞台上,吸引大众的目光。

这样一连串的变化,导致了人民群众对文工团的演出不?再那么有兴趣,因为看了那么久看了那么多遍了,也都不?新鲜了。所?以文工团里?的男兵女兵从这个年头开始就?得了闲,不?再像之前那样每天需要排练。演出次数也大大减少?,不?再像以前那么密集。以前晚上集中排练的时间,也慢慢都空闲了下来。

到?了九月份,国家教?育部又恢复了高考,到?十月份媒体公布信息,这给?文工团又带来了一次冲击。

似乎很多的人未来意识都是在这一瞬间觉醒的,意识到?自己?浑浑噩噩了那么多年,一直不?知道在为什么活着?。当兵是最好的出路在这时候显然已经不?适用了,眼前有了别的出路,自然就?有人谋划起?自己?的未来。

团里?开始陆陆续续有人闹转业,不?是想去考大学,就?是想去干点自己?能干且想干的事情。这么看来,当年费劲巴拉地考进文工团当兵。也就?是随大流之举,并不?是自己?所?设想过规划好的未来。

时代一变,许多人的心就?跟着?变了,说散了也合适。有的人是真的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而其实大部分?人还是在随波逐流。别人考大学,那我也考大学。听听看别人说干什么有出息,那我也去干。大约也就?蒋珂一个人安稳如初,并没?有太多慌乱和难以适从的表现。当然像郑小瑶和施纤纤这样结了婚的,在这时代的大动荡里?也受不?到?多大的影响。

到?这会儿,蒋珂还是没?有提干的,虽然团里?一直有让她提干的意思。机关里?做事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件事,程序比事情本身复杂,从有苗头开始到?批下来,从来就?不?是一两天能搞定?的事情。

蒋珂一直就?不?是读书的料,又知道时代的轨迹,所?以没?有对未来的迷茫与思考,转业考大学这种事她连想都不?想。她每天还是简简单单稳稳当当的,与这个时代似乎有些?微微脱节。

但她这样的表现,在领导眼里?就?特别好。只觉得她心思稳,沉得住气,不?像别人一有风吹草动就?坐不?住。

省里?有了舞蹈比赛,舞蹈教?员周老师谁也不?找,就?找她,拉到?了面前跟她说:“不?用太有压力,先?去跳看看,明年准备好再报名继续参加。”

周老师跟她说有舞蹈比赛并帮她报了名的时候,是教?育部刚开完要恢复高考的招生会议不?久,快到?十月份的时候。而比赛就?在十月中旬,时间上有点紧。

大概是周老师也没?注意这些?事,等注意到?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这会儿了。

所?以对于这场比赛,文工团没?有拿出充分?的时间去准备,也没?有系统地排练。准备的舞蹈还是《草原女民兵》,大概是周老师觉得这出舞蹈对蒋珂比较有意义,当然她也熟得很,可以拿来应对比赛。舞蹈队参加这出舞蹈演出的人都还在,施纤纤的领舞也不?变,就?这么一队十三人,巩固十来天,就?去参加了此?次的比赛。

因为巩固排练这出舞蹈,施纤纤这十多天便?多花了一点时间在文工团。晚上吃完饭回来,还能陪着?蒋珂在练功房呆一会。

施纤纤的孩子早就?生了,现在都快两周岁了。不?过身材恢复得很好,这让她穿上练功服架起?腿弯下腰的时候,也没?多不?自信。

两个人穿着?练功服在练功房练功,转体转得头晕,练得一身汗就?一把拽了挂在扶把上的毛巾,到?旁边地板上坐下擦汗休息。

施纤纤还是觉得自己?有点不?行,擦着?额头的汗气喘吁吁跟蒋珂说:“这几年练功的时间都不?多,感觉不?太行了,跳一阵子就?觉得特别累。”主要家里?的事情还担在身上,分?神分?心也是累的一方面。

蒋珂盘腿坐在她旁边,也气喘微微,“别说你结婚的了,时代变了,以前大家就?不?爱练功,能躲懒就?躲懒,现在更不?想练了,一到?晚上就?玩去了。以前这练功房不?时还有人来,现在除了我,已经很少?见人来了。”

施纤纤擦了汗把毛巾搁在腿上,手?掖着?,看了蒋珂半天,然后开口说:“大家都变了,只有你没?变。有时候看着?你,就?觉得真好。还是那么有活力,跳起?舞来也还是那么有激情。”

蒋珂低低头,然后抬起?来看着?施纤纤,“也累,有时候也会想到?放弃。但是你让我真离开这些?东西,我又觉得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施纤纤看着?她,眼睛里?现在更多的是欣赏。能经历那么多年,在经历那么多动荡之后,还保持刚进文工团时候那颗心的,大概只有她能做到?了。

看罢了,施纤纤松了口气,笑着?又问蒋珂:“安卜呢,你们什么打算?”

蒋珂伸手?去把军用水壶摸过来,水壶都磨得掉漆了,一壶身的斑驳。她拧开壶盖喝口水,跟施纤纤说:“我快提干了,等我提干成功,就?跟领导打恋爱报告。”

施纤纤看着?她目光不?动,又问:“总政呢?”

蒋珂把水壶拿在手?上,“这事有影没?影的也说不?清,看命吧。反正,我心里?有这个梦想就?是了。”

施纤纤笑,不?再说他们的事情,拉了蒋珂起?来往地板中间去,继续她们的舞蹈。

到?十月中旬,她们如期参加省里?举办的舞蹈比赛。来参加比赛的人有很多,有个人有团队,有代表学校的,也有代表地方歌舞团的,还有外国歌舞团,甚至代表机关的。而她们,是代表南京军区政治部文工团。

在这么多人的比赛里?,曾经经过千挑万选才入了团的人,似乎也没?有特别出挑。

蒋珂和十几个舞蹈员在后台化好了妆等报幕员报幕,周老师也在,坐在她们旁边,说一些?鼓励她们的话。

但其实,这支队伍里?真正上心这次比赛的人并不?多。又因为排练时间短,总有种拿熟悉的舞蹈来凑个场子的敷衍感觉,所?以大部分?人都没?有迫切的得奖心理。

这是一支群舞,仅仅靠领舞是撑不?起?来的。蒋珂扛着?红色大旗和施纤纤领着?其他的十一个三在舞台上起?跳踢腿转体,投入全部身心,也没?笼起?这个队伍溃散的激情。

心不?齐,没?激情,整体就?跳不?出应有的水平。

等比赛结束,评委会花了一段时间讨论,给?出舞蹈比赛的名词。蒋珂的队伍预料之中的,没?有特别好的名次,得了三等奖。

蒋珂作为代表上台领完奖,回到?后台的时候脸上强打着?笑。她看看其他人,大家都还挺满意的,觉得随随便?便?一跳,就?拿了三等奖,特别高兴。

周老师看出来她被拖累了,便?拍着?她的肩拉到?她没?人的地方安慰她,“这名次很好了,高兴点。”

蒋珂笑笑,跟周老师说:“周老师,我没?有不?高兴。”说完了一会跟了句:“周老师,明年我跳独舞吧。”

周老师看着?她的眼睛,冲她点点头。

***

蒋珂对于舞蹈比赛的结果确实不?是很满意,因为她觉得可以更好。但是一个队伍里?的精神不?在了,就?真的很难再强求强拧到?一起?。以前的懒散还都是暗下的,现在的懒散基本就?有点不?遮不?掩了。

但蒋珂也没?把这事在心上多放多久,比过就?过去了,再纠结显得小器。她在乎的东西,别人不?在乎,这没?办法。

在比赛结束之后,蒋珂也给?自己?放了假,放松了神经,每天和安卜在军区里?逛大院子,或者出去逛街,或者买两张票去看看电影。一直放松到?恢复高考的消息确切地放出来,到?十一月份,她还没?提干。

然后每次在安卜旁边走,她就?在嘴里?嘀咕,“怎么还不?提干呢?”

这事情还得问领导,安卜也给?不?出答案。蒋珂嘀咕一句也就?算了,然后因为看到?别人都在琢磨考大学的事情,就?问安卜:“你要转业考大学吗?”

安卜抬手?揉一下她的头,“傻子,我是上过军政大学的。”

蒋珂懵,然后想想他的家庭背景,也就?不?说啥了。

像安卜这样的家庭,自然是早早上了学,小学五年,初中高中各两年,再加个三年大学,早就?都走过一遍了。他不?像普通人家的小孩,上学还要考虑有钱没?钱,农村的基本上不?起?学,城市的上了学,初中高中没?读完就?下乡插队去了,就?算读完的,也很难得到?机会上大学。

现在高考恢复,自然就?成了这些?人改变命运的机会。但对于安卜,高考似乎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高考这话不?提了,提提干的事情。

看蒋珂提干的事情一直没?落实下来,安卜自然跑去问了政委。到?政委办公室一问,这事已经定?下了,下午就?开提干大会,正好让他告诉蒋珂一声,下午准时参加。

听了政委这话,安卜就?松了口气。没?什么事就?要走了,结果政委又叫住他,让他别忙走。

安卜这便?停了停步子,回去找地方坐下来,不?知道政委要跟他说什么。但在这个职位上坐时间长了,总是时不?时笑眯眯对人进行一番思想教?育是少?不?了的。

等他坐下后,政委给?他还倒了杯白开水,放到?他面前的红木头茶几上,然后自己?也去坐到?茶几旁边的椅子上,跟他说:“你早几年前就?托我的事,这两年也没?少?在我耳边唠叨,我跟你说有影了。”

安卜不?知道什么事,坐正了身子问他:“政委,什么事?”

政委瞪他一眼,“举荐蒋珂去总政的事,你自己?没?上心?看看,我还替你上心呢。”

安卜一听这事手?指就?不?自觉僵硬了起?来,他看着?政委,半天才又问出来,“有影了?”

政委弯腰在桌上的铁皮茶叶盒里?捏一把茶叶放进安卜面前的茶缸里?,然后坐直身子,翘起?二郎腿,“有了,我的举荐呢,大概只起?了一点作用,让她们知道我们团里?有这棵好苗子,稍微注意了她一下。然后之前她不?是还参加了省里?的舞蹈比赛,名次还可以,得了三等奖。刚好那比赛请了总政歌舞团的舞蹈教?员做了评委,我们团里?又几次三番跟她们提过蒋珂这个人才,她们也观察过,这不?就?几下凑一块了么?这一凑,就?有影了。”

安卜吞口水,喉结滚动,半晌又问:“她们怎么说?”

政委笑得得意,“说很喜欢,回去商量商量,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决定?把蒋珂调去总政歌舞团。当然这得有个过程,你知道的,从商量到?确定?再到?下调令,要磨好一阵呢。”

安卜笑不?出来,看着?政委的脸,问话简单,“能确定?么?”

政委还是笑,“差不?多,听她们那边的语气,基本板上钉钉。凭这孩子的本事,确实进得了总政。你看看现在团里?一个个都什么样,就?她一个,还在认真跳舞。”

安卜想笑笑不?出来,低低头把头低下去,半天说了句:“谢谢您了,政委。”

说完深呼吸一口气,也就?不?坐着?了,起?身摆出一张微笑的脸,跟政委说:“那我去告诉蒋珂,让她下午准时参加提干大会。”

“去吧。”政委应他一声,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叫住他说一句,“总政要人的事情不?要说,调令还没?下的事,不?要四处张扬,免得搅黄了。”

“这我知道。”安卜回头应他一句,打开黄漆木板门,便?抬步出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