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娘说了,姑娘家的要矜持,外面的儿郎瞧着再俊,也不能当着人家的面儿流口水。
所以,余菁眨巴眨巴眼恋恋不舍地又瞅了两眼,就十分克己地将帘子“唰”的放下了。
放下帘子,还是觉得不死心。
余菁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状似不经意地问桑萱:“外面那个骑马的哥儿你认得不?”
桑萱懒洋洋地掀开帘子撩了一眼,咦了一声:“这是我二堂兄啊,你们不是早就认得吗?”
余菁:“……?有这回事?”
桑萱皱着细长的柳眉,眼中透着几分无语几分惊奇:“就是晋王世子啊,你怎么可能不认得,你这记性怎的越发差劲儿了?真的不用找个大夫瞧瞧吗?
余菁瞪了她一眼,无比镇定地瞎扯一通:“……我当然知道,我就是诈你一诈,本姑娘记性好着呢,这点小事还能记不住?”
其实……还真…没记住…
晋王世子。
听着倒是极耳熟的。
想起来了!不就是昨日里沈装装耀武扬威时特意说给自己听的人物吗……
余菁思及此,瞬间摔了自己心里拨的叮当响的小算盘,甭管什么光鲜亮丽的人事物,只要跟沈装装扯上关系,一准儿让她倒尽胃口。
下了马车,正打算进那八珍坊的门,恰巧见那晋王世子就站在距她们的马车两三步远的地方,正垂眸把玩着手里的玉佩。
只见他身姿卓然挺拔,周身气质清贵却又不失少年人的鲜活气儿,站在人群里,委实打眼的紧。
奇怪的是,这位世子明明已经将牵马的缰绳交到了小厮的手中,却立在门前迟迟不进门。
余菁眼尖的捕捉到他听着这边动静后扫过来眼风,立即自认十分善解人意地拐了拐桑萱的胳膊:“别愣着啦,打招呼呀,没瞧见你堂兄正瞅你呢。”
彼时桑萱正低头抚平衣襟处的褶皱,闻言这才抬头看过去,下意识地打招呼:“嘿!阿兄!真巧啊!”
余菁提醒完桑萱就没再四处张望了,只踮着脚尖,眼巴巴地往八珍坊的门内瞧。
一想到心心念念了七八日的酱猪蹄马上就能出现在眼前,余二姑娘的眼里瞬间迸发出喜悦的光芒,仿佛九天上的星辰尽数落在了眼底。
当她吞着口水转回头的时候,那晋王世子已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两人之间左右不过一尺的距离。
最可怕的是这位仁兄此时正目光灼灼地将她瞧着,猛一回神的余菁委实吓了一跳,这距离也忒近了点,近到她把这位俊朗非凡、清贵迷人的世子殿下……
眼角的那一粒眼屎都瞧了个清清楚楚……
实在是罪过啊…罪过……
余菁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位世子殿下似乎心情不妙。
所以,“如何婉转指出一个心情不佳之人眼角有眼屎”的这个问题,委实让人有点为难。
余二姑娘心里有点没谱,偏头想向桑萱求助一番,毕竟自己并不了解桑萱这位堂兄的秉性。
可是桑萱此时却不知在盯着何方出神,完全不理会她疯狂的眼神暗示。
余菁觉得在这样耗下去,自己脸上非得被这位世子殿下硬生生盯出一个洞不可。
左右为难之际,她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过去,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变化。
只见那少年郎俊朗的脸上神色变了几变,眉目竟渐渐有些舒展开来,拉的平直的唇角竟也有了微微上翘的弧度。
看来她猜的没错,这位世子殿下应是深受眼屎困扰,无奈之下才瞪目求助于自己的吧。
余二姑娘心中终于松了口气,趁着少年郎伸手接帕子之际,自认善解人意地开口提醒了一番:“殿下,眼屎在左目偏下方,您好生擦擦便好了。”
“……”
余菁话音刚落,只见晋王世子拿帕子的手一顿,忽的脸色就变了,上一刻的骤雨初霁忽然齐齐化作阴云密布,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砸的余二姑娘一头雾水。
她仰头无辜地瞧着对面的人,对面那人却一把将帕子扔回她的怀里,余菁仿佛在那一刻都能听到他后槽牙磨动的“嚯嚯”声,少年郎的声音里仿佛烧着一把熊熊的怒火:“余菁,你行!你可真行!你、给、我、等、着!”
余二姑娘瞅着他怒气冲天转身而去的背影陷入了深思。
她有点想不明白,这样一位翩翩少年郎,为何对眼角的一颗眼屎的去留如此耿耿于怀。
然而她完全没意识到关于眼屎的巨大疑问完全让她忽略了另一个问题:本应不相识的晋王世子为何能如此熟稔的叫出她的名字?
余二姑娘还没想明白这个有关眼屎的问题,就瞧见那晋王世子竟愤然到把八珍坊的门槛都踢的“哐哐”作响,终于忍不住幽幽叹息一声:这世道,想做个善事都如此艰难,委实令人迷茫的紧啊!
不过,余菁此刻没时间纠结世道的艰辛与否,她现在只想抓紧时间吞一只心爱的酱猪蹄下肚,于是她挽起还在盯着某个方向神游的桑萱就准备踏进八珍坊的门,却发现桑萱却像是被钉在原地一般,拽也拽不走。
余菁瞪着一双杏眼,惊疑地顺着桑萱盯着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长街的一角,一个长相清雅、气质华然的青衫男子手执一串糖葫芦正欲递给身侧的一位姑娘。
糖葫芦宛如被头顶上那浓炽的日光撒了一把细碎的金光,冰糖下粒粒饱满圆润的山楂更是红的晶莹剔透、鲜艳欲滴,仿佛把那位姑娘的脸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
真真是像极了话本子里情投意合、两厢情愿的绝美爱情。
于是余二姑娘忍不住啧啧称叹:“好一对神仙眷侣,真真是羡煞旁人。”
话音刚落,身旁原本站的笔直地如同一个木桩子的桑萱忽然就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余菁一双杏眼睁得更圆了,眼瞧着桑萱踉踉跄跄地向街角那美成一幅画的男女之处跑去。
余菁凭着多年苦读话本的经验,觉得事情似乎有点不大对劲儿,于是赶忙一拎裙角小跑着跟上去。
刚跑到三人所在之处,余菁就听见桑萱噼里啪啦的一通质问:“许晏,这女子是何人,你近来日日躲着我,却是为了陪着这女子逛集市买糖葫芦的么?”
话音落下,四下空气都仿佛安静了,那青衫男子和拿着糖葫芦的姑娘嘴角的笑意都仿佛凝固住了。
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和不远处传来的小贩忽远忽近的吆喝声。
半晌无话,桑萱就一直梗着脖子直直立在二人的面前,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就那样紧紧盯着那个名唤许晏的男子,脸上全是不甘与倔强。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那许晏身旁的姑娘,不过那姑娘刚开口说了一个字:“我……”,就被那许晏拦住了。
只见那许晏躬身作了一揖,声音清淡,恍若一碗米粒稀疏的白粥:“臣请郡主安,郡主所疑之事,实乃臣的私事,想来与郡主并无甚干系,不便相告,还请郡主恕罪。”
话说的倒也在理,但委实伤人了些。
余菁第一时间关切地去瞧桑萱的脸色,只见桑萱一张小脸猛然间竟涨的通红,稀奇的不得了。
余菁自小和桑萱一起长大,二人联起手来不知惹了多少鸡飞狗跳,被抓现行都能面不改色、淡定自若,今日这样子也忒反常了些。
果然这爱恨情仇一事,真真像那话本子里说的,总会教人变个模样。
余二姑娘本以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人家话也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桑萱理应潇洒地转身就走,保不齐还能挽一挽摇摇欲坠的面子。
结果桑萱沉默了一阵,忽然闷闷发声:“我也想吃糖葫芦。”
余菁呆了一呆,瞧着眼前的男女也惊得毫无反应,立即自告奋勇:“你在这里别动,我这就给你买哈!”
桑萱恼地一跺脚,瞪了余菁一眼,说出了一句极其胡搅蛮缠的话:“我不要,我就要她手里那根。”纤纤玉指直指向许晏身旁的姑娘。
这胡搅蛮缠的霸道劲儿,让饶是一向胡作非为惯了的余二姑娘都有点目瞪口呆。
她寻思着,说了这么多,莫非这才是桑萱风风火火过来与人吵架的真正原因。
要让御王爷知道,他捧在手心里如珠如玉宠着的小女儿竟馋糖葫芦馋到公然在大街上抢旁人的糖葫芦,不知会作何感想,但想必凭御王爷的作风,恐怕是要把一整条街的糖葫芦都买回去哄闺女的。
余菁感受着这扑面而来的尴尬劲儿,抚了抚额,拉了拉桑萱的胳膊,小声劝她:“阿萱阿萱,你冷静一点,你这是饿了,我们去八珍坊,哪样都比这糖葫芦好吃呀。”
桑萱甩开了余菁的手,又上前一步,盯着许晏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许晏,我就要她手里的糖葫芦,你给是不给?”
许晏也幽幽盯着她,面色冷淡疏离,片刻,却又忽的一笑,那却是笑极浅极淡的,一点儿也未深入眼底,仿佛春末飘飞的柳絮,轻轻飘荡在空中,却偏让人抓也抓不住。
仿佛不是一抹笑,而是一声无奈中带着嘲弄的叹息。
他的声音还是清淡的厉害:“郡主之命,岂敢不从。”
他身旁姑娘倒也乖顺的很,虽然神色有点委屈,倒也立刻就把手里的糖葫芦送到了桑萱的面前。
余菁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对了,她太了解阿萱了,这姑娘从来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桑萱瞪着眼前的糖葫芦,忽然双脚一跺,糖葫芦也不拿,却扭头怒气冲冲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