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答的缓慢:“我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忘掉。”
……???
余菁惊诧的皱起了眉:“不是,姑娘,你想过没有,如若你把什么都忘了,前尘往事尽散,你就再不是曾经的自己了,你将如初生婴孩般一无所知,如此你又该如何营生、如何在这世上立足呢?”
女子语气淡然:“一无所知的自生自灭,也总好过满腹伤心事的郁郁而终。”
……
人生在世,事事称心如意终太难,烦心事总如那雨后春笋,这茬过去,还有下一茬。
虽然余菁并不认同女子的观点,但别人的选择她也无权过多干涉。
只是她真的没把握自己的宝贝鱼鳞是否有如此大的威力。
若此番真的成功,她少不得要美滋滋地去找桑萱炫耀一番的,让这丫头瞧瞧她的真本事。
想到这里,余二姑娘又暗搓搓地激动起来。
余菁把正在屋外守着的芝麻糕叫进来,兴致勃勃地嘱咐她:“芝麻糕,快去御王府请阿萱速来府上一趟。”
芝麻糕瞧了瞧窗外的天色,圆圆的小脸一皱:“姑娘,这外头的雨还下着,天色也有些晚了,是不是有些不合适?要不还是明儿再请郡主来府里吧。”
余菁探头望了望窗外,雨势虽比晚饭前略小了些,但屋檐下那连绵不断的雨串子还是丝毫没有停歇的意味,天色也着实晚了些。
余二姑娘撇撇嘴,杏眼中的遗憾和无奈几乎溢出眼眶。
那女子倒也善解人意:“天色的确晚了,姑娘若是不方便,不妨明日再开始也不迟。”
余二姑娘瞬间收起了遗憾的小眼神,扬起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朵根:“好呀好呀好呀!”
芝麻糕:“……”姑娘,咱能不能把心里头的感情内敛一些?
然而,还没撑到第二天一早,余二姑娘就在半夜里发起热来。
但好在不甚严重,夜里吃了药睡下后,第二天继续活蹦乱跳,想来应是白日里落水染了些风寒。
芝麻糕将桑萱请来的时候,余菁正执了一片从前掉落的已有些日子的鱼鳞准备贴上女子的额头。
余菁见桑萱从远远走来,忙起身拉了她进屋,并让芝麻糕在门外守着。
仔细嘱咐了芝麻糕统一以自己在休息的借口暂时拦住一切想进屋的人,尤其是余征。
若是被余征那厮发现了这个秘密,那二人少不得要天昏地暗地大战三百回合。
桑萱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女子:“你急着唤我来到底何事啊?她又是何人?”
余二姑娘眼角眉梢都流动着小小的得意与兴奋:“让你看看我的真本事,她是慕名而来的客人。”
桑萱的白眼几乎要翻到房脊上,毫不留情地刺她:“慕名而来?你有什么名气儿?窜天下地的泼皮气儿?”
余菁扬着脑袋,像一只骄傲的细颈云鹤,声音因受了风寒尚有些喑哑:“就晓得你不会信我,今日你且看好了。就怕你日后迟早要哭着来求我!”
桑萱冲她做了个鬼脸,抱臂坐到床边的木椅上,示意她直接开始无须多言。
床榻上的女子也冲她点点头,余菁咽了口唾沫,微微有些紧张,手中的一小片鱼鳞将将要贴上女子的额头,却又忽的顿住了,余二姑娘觉得她似乎需要提前掌握一些重要身份信息,才能确认此后的鱼鳞是否发挥了功效。
“以防万一,你还是需要先说一下你的名姓。”
女子看起来亦有些紧张,双唇都微微有些颤抖:“颜秋。”
余菁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地闭了眼,轻轻将鱼鳞贴在了颜秋的眉间,一时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颜秋六岁之前的记忆,只有模糊的几个片段。
但还是能从这寥寥几个片段里看出颜秋大约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
片段里并未出现颜秋这个名字,那时旁人似乎都唤她“琇莹”。
应是“有匪君子,充耳琇莹”的那个琇莹二字。
琇莹,美石也。可以看出颜秋从前应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
这几个片段带给余菁的感觉都是舒缓恬静的,母亲温柔的絮语声,孩童嬉戏的欢笑声,空气里仿佛携着丝丝缕缕的槐花香气。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大约是从六岁开始,也恰巧在那时,颜秋的记忆似乎逐渐清晰有了些章法。
一场冲亮天际的大火,满院子声嘶力竭、杂乱无章的哭喊,还有喷薄而出鲜红炙热的血……
自那以后,原本明亮恬淡的画面就变了,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昏沉灰暗,一切都像深夜里映在窗上的黑色剪影,仿佛永不见天日。
那时的她开始名叫颜秋,她记忆里的人都唤她秋娘。
她的记忆里开始人来人往,可是都只有匆匆而过的剪影,没有任何一张完整清晰的面孔,画面里的一切声响都嘈杂难辨,唯有一首幽怨哀婉的琵琶曲由始至终低低絮语着什么,仿佛和一切繁杂隔了一层朦胧的帘幕,只静静地在无人的角落里游游荡荡、辗转不出。
仿佛黑夜里亮起了一盏灯,灯下映出一个男子莹莹如玉的面庞。
温润有礼、眉眼俊朗,浑身上下无一不彰显着世家公子的清贵气息。
秋娘一直告诉自己,如此美好的人儿只要远远地隔着帘子瞧瞧就好。
他就像那九天上的仙人,不可亵渎,只能静静仰慕。
直到有一天夜里,她一如往常地坐在帘幕后弹拨着那柄几乎与她血脉相连的琵琶。
却隐隐察觉了他今日的不同寻常。
往日的他偏爱小酌独饮,虽然眉间或有隐隐的愁绪蔓延,却全然不似今日这般饮了一壶又一壶,眸中似有狂风骤雨。
“啪”的一声脆响,是杯盏碎裂的声音,惊断了秋娘绵绵弹奏的琵琶曲。
远远瞧见珠帘外男人那泛红的双眸,秋娘觉得自己仿佛在那一瞬魔怔了,就这样掀帘而出,情不自禁地想去抚平男子那眉间的褶皱。
可走了两步,终是回了些心神,未敢逾越,愣愣地站在那里,半晌,掩饰般地俯身去收拾地上破碎的杯盏。
却猝不及防地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男子身上清冽的松木香从四面八方包裹住她,她怔怔地看着这个千万次出现在她梦里的清俊面庞越来越近地贴向她,一个带着浓烈酒气、炙热滚烫的吻铺天盖地地压向她。
秋娘手中捏住的杯盏碎片“啪”地落了地,溅起一片细碎的酒渍,仿佛溅在了她常年古井无波的心上。
之后的一切就如顺水推舟一般,再自然不过了,秋娘满心欢喜地住进了那个她唤陆郎的男子给她所置的宅子里,这一段的记忆画面是她整段人生里最明朗的。
枝上鸟儿双飞,湖上鸳鸯交颈缠绵,空气里满是果子的甜香和花草的芬芳。
余菁不禁屏住了呼吸,根据她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一段爱情最美满的时候往往就是最容易发生惊天逆转的时刻。
果然,在一个寻常的午后,宅子里来了这么一个不寻常的人。
正是她百般爱恋的陆郎的嫡妻。
她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不,应当说,她从来不敢想会这么一个人,这是她这段甜蜜日子里心头唯一的梦魇。
她知道陆郎这样一个九天仙人般的男子不可能为她独有,可直到她正在亲眼见到这么一个女子。
这个女子,无比美丽、无比端方,她坐在厅堂的高座上,端坐着俯视着自己。
女子什么也不必多说,就已让秋娘感到面红耳赤、如芒在背,只觉自己似一只无比可怜的蝼蚁,卑微到尘埃里。
秋娘颤抖地伏在地上,就在这样的目光下无声无息地流泪了。
只因这样的目光,没有怒斥,没有鞭打,一切都过分安静。
直到她心中那个无比钦慕的男子终于出现了。
秋娘看见他在踏进门、见到高座上的女子时那一瞬间攒聚到眼底的巨大惊痛、浓重悔意和报复的快意。
没错,是惊痛、悔意、恨意、快意,却没有丝毫眷恋或怜惜,他甚至,都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秋娘的心就这样直直坠落下去,她在想自己到底算什么呢,苦闷时消解愁绪的工具?亦或是他博取眼前女子注意的棋子?
或许全都是她高估了自己,她本就是个一文不值的风尘女子,拿起放下都是随手之举,哪里需要费这些心思放在眼里。
她笑着落下泪来,默默走远,无人在意她的去留,自然也无人阻拦,一路畅通。
她自由了,从此没有了契约的束缚也没有了感情的牵绊,可是谁能想到,一个小生命就这样偷偷在她的腹中扎根安家。
她太傻了,傻到还抱着一丝侥幸去求他,去赌这最后一丝的情谊。
一个独身的女子,顾及自己已是不易,又如何能养得起这娇娇嫩嫩的宝贝。
可是她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轰了出来,被打得鲜血淋漓、奄奄一息,哪里有什么情谊有什么宝贝呢,全都是她不自量力痴心妄想罢了。
罢了……
而后余菁就看到了颜秋口中的那位救命恩人,一袭看不出身形的长袍,面部以黑布遮的严严实实,完全没有什么可以记忆的特征。
他告诉颜秋想要解除痛苦可以找一位鱼精姑娘,甚至送佛送到西,把女子放在了余菁回府必经的那条路上,余菁蹙紧了眉,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可又毫无头绪。
余菁把颜秋全部的记忆清除完后,睁开眼的那一刻,有瞬间的头晕目眩,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便没怎么在意。
对面的颜秋也缓缓睁开眼睛,眼里一片茫然,仿佛初生的婴孩,对一切充满了陌生感。
余菁瞧着她的眼睛问她:“你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对面的颜秋眨巴着眼,依旧满脸茫然,没出声,只轻轻地摇头。
余菁松了一口气,心中百味杂成
余光瞄到坐在一旁的桑萱站了起来,心下顿时又生出几分得意:“怎么样,我……”
一句话尚未说完,眼前忽的一黑,顿时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