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若是被世子殿下身边的常穆听见了,可就真的要为许大人抱不平了,且不说之前种种,只说在余二姑娘离开之后,许大人那遭遇委实称得上是惨不可言了。
常穆是眼看着自家世子鬼鬼祟祟的跟在余姑娘身后来到此处,一脸凝重地侧耳听墙角,在瞧见余姑娘遇到难处时,终于按捺不住地走出来,并信誓旦旦、自信满满要为余姑娘排忧解难的。
可余二姑娘走后,常穆在一旁听了半晌,越听越不明白世子殿下到底是如何有勇气揽下这安慰人的活儿的。
常穆稍稍提炼了下自家世子殿下安慰许大人的一段话中的几个重点。
一句是——一切都是自食恶果,自作自受,天道轮回。
另一句是——节哀。
……
常穆同情地瞧着被安慰的许大人愈发苍白的脸色,觉得这许大人委实活得太悲惨了些,本就够难过的了,现在还要被二次伤害。
常穆是没见过有人能如自家世子这般,把别人安慰的脸色越发苍白的,许大人真的不容易,常穆表示心疼他。
但这些话,常穆决定烂在肚子里,他是万万不敢开口与自家世子说的。
桑淮的确如余菁所料一般,做了一回平日里最不齿的听墙角行为,可他固执地认为,自己这是事出有因、师出有名。
可是谁知,这一听,竟听到了这样一件有些匪夷所思的事。
世子殿下一直以为,是余菁这丫头见异思迁,把他忘了转头就对许晏有了别样的心思,可今日乍然一听,似乎竟是桑萱和许晏?
以及,他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世上竟真有什么高人能够助人忘事忘忧忘情?
那么余二丫把自己忘了这事也是出自那位高人的手笔?
世子殿下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和这个姓许的哪里相像了?怎么就要遭受同样的待遇了?
因此,心情很不爽的世子殿下自认对于安慰许晏这件事,自己委实算得上压抑着心底的委屈,十二万分的尽心竭力了……
可是许晏似乎并不领情,世子殿下心情亦愈发不美妙。
就在二人即将冷场之际,世子殿下的那位性情古怪、长着双眉锁印的王叔猛然间出现,尴尬才终于解除。
许是桑淮对自己的这位瑞王叔没什么好感,从儿时起,世子殿下就莫名觉得他的这位王叔虽只是笑眯眯的却看起来虚伪的紧,眯着眼瞧着他引了许晏到一旁说话,总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先别说他的这个王叔在朝中本就无甚实权,即便是真有何要事相商,今日是庙会,这里也决不会是商议要事的绝佳之地。
若是所谈为私事,那便更奇怪了,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二人,又是在姓许的情绪不佳的节骨眼上,他的这位一向以温恭有礼、善通人意著称的王叔,又怎会在此情况下,看不出许晏情绪不佳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这妖只要与他无关,他也管不着,世子殿下一半释然一半漠然地离开了。
很久以后想到今日,桑淮一度懊悔地想扇醒当初那个漠然中带点傻气清高的自己,若是早能不动声色听个墙角,或许也就能早做防范,不至让事情落到后来那个境地。
当瑞王问他“很痛苦吧,我这里到有个一个法子,或许能帮到你?”的时候,许晏其实神色很茫然。
应该说他茫然了很长一段时日了。
有些事,理智告诉他不能碰,他也一直坚信自己可以足够克制冷静。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郡主殿下还是个小丫头,有些事她还不明白,自己却不能头脑发热。
她成日放在嘴边的喜欢,或许只是说说而已,又或许只是看见一个喜欢的小玩意儿时的欢喜,根本不是她以为的男女之情,又哪能当真呢?
更何况,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读书之人贵在自重。
在殿试被指为状元之前,他只是一介穷苦书生,家中清贫,他自知自己配不上金尊玉贵的郡主。
但更重要的,是他有自己的固执。
他没有攀权附贵的心,也不想被旁人误会有此等心思。
这想法或许自命清高或许可笑至极,可亦是他的初心。
可是,当这样一个明媚天真的姑娘,就那样眼神晶亮如明珠般地瞧着他,仿佛他是这天底下最价值连城的宝物时,他的心神还是微微晃动了一下。
她不断诉说着的爱慕之意,他以冷漠回应,也只能以冷漠回应,说给她听的话,亦是警示自己,不要动摇,不能动摇,也不配动摇。
唯一一次失去理智,是在有同僚有意无意透露给他圣上有意给他赐婚后,他第一次感到心慌、不知所措,仿佛真的要永远失去些什么的仓皇感陡然间弥漫向四肢骸骨,彼时,他还不明白究竟是和缘故。
可就在回去的路上,陡然间瞧见远处的桑萱正极尽艰难地挤过汹涌人潮,向自己的方向一步步挪动,心头忽然间就颤动地厉害,仿佛有一种极酸极胀的感觉卡在喉咙口,直教他定在原地不得动弹。
眼瞧着小姑娘还差两步便要行至他的身前,他竟也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
小姑娘本就走的艰难,他这一上前,刚好打乱了她不稳的步伐,一个趔趄就摔在了他面前。
看着小姑娘疼得脸都皱成一团,他的心瞬间抽搐了一般,难受地只想把她紧紧拥入怀中,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那一刻,他才忽然明白自己知道圣意时仓皇失措的缘由。
因为他与她再无可能。
有些东西它凌驾于理智之上,越压抑束缚,骤然放松之后,反噬的就越厉害。
他忍不住如珍宝般抱起这个不知何时已入了心扉的小姑娘,看着小姑娘,他脑中一向紧绷的那根弦“啪”的一下就断了,就像汹涌的湖水忽然冲破堤坝,他的理智溃不成军,终是克制不住地轻轻吻了她。
他的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该这样,可是他想着,就放纵自己这一次吧。
就算作是真真正正地告个别,也好过从此陌路,让她的回忆里全是自己冷漠绝情的模样。
他看到她眼中的欣喜和光芒,心口隐隐作痛。
有些话在喉咙口转了又转,却最终不忍说出口,只苦涩地咽下,他知道她迟早会听到赐婚的风声,可他却在私心里希望慢一些、再慢一些,别让痛苦这么快把这样明媚的她吞噬掉,别这么早把他……丢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