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肆拾叁】

沈星彦是沈相的庶子,素来与沈相不睦,早就搬离了沈府自立门户。

前些日子传来他的死讯,沈府上下毫无动静,也未为其办理丧事,众人皆知其父子二人的隔阂颇深,便也并未有人生疑。

当?时桑淮也同众人一般,听闻此讯过耳即散,并未上心。

直到那日寻找余菁无果,沈星彦给他?指明了方向。桑淮看到之前传出死讯的沈星彦很是震惊,但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思,便死马当活马医跟着沈星彦,来到了山洞。

到了山洞,见到余菁坦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形,他?哪还顾得上其他,自然就没有询问细节。

现如今想来,却是疑点重重。

世子殿下思量间,已来到沈星彦的府邸门前,却不见守门的侍从,只有一个扫洒石阶的老伯。

世子微眯双眸环顾整个宅子,随行的常穆上前叩门。

老伯却道此府主人已意外故去,不再接待客人。

世子殿下蹙起眉,眼中情绪翻转,语气微沉:“府中已无人?”

老伯眼神中透着犹疑与奇怪:“现下府中只有处理府中后续事务的总管和部分家仆。”

世子殿下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嗓音中如乌云般的沉闷也散去了少许,徐徐道“那可否劳烦告知府内现在打理事务的人,晋王府桑淮有事相商。”

老伯打量了桑淮几眼,稍稍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贵人稍等。”

片刻后,府门打开,老伯站在半开的门口躬身,

“总管请贵人进府一叙。”

世子殿下的眉头这才彻底舒展开来,微微颔首,一撩衣摆进门去了。

沈星彦的宅子不算开阔,但胜在布景精致,每一处的花草石山都恰到好处,并无丝毫颓败荒芜的迹象。

花草树盛,却无人声。走了许久,只远远瞧见一个路过的家仆,脚步匆匆。

仿佛当?真是一座无主的孤宅。

桑淮跟着扫洒老伯走到主院前方。

等在院前的人拱手施礼,“世子殿下,请随我来。”

桑淮跨步上前。

常穆正欲跟上,眼前却有一双手臂将?他?拦住了,他?抬头望向自家世子,世子殿下点点头,示意他在院外等候。

穿过圆形石拱门,便是一处开阔的院落。

院里的石桌前,一男子正慢悠悠地啜着茶水。

可不正是“已故”的沈公子。

“世子殿下,又?见面了。”

沈星彦弯起鹿一般的眸子,斟了一杯茶,邀请桑淮入座。

桑淮不跟他?拐弯抹角,单刀直入:

“那日多谢沈公子,不知是否方便告知当日是如何得知余姑娘被绑之处的?”

沈星彦漫不经心的拂袖,笑望对面的少年:

“举手之劳,那日只是恰巧,我要寻的另有其人,并非是余姑娘。”

世子殿下的一对桃花眼微微眯起,“另有其人?”,他?修长的手指轻点石桌,“不知能否冒昧地问一句沈公子寻的是何人?”

沈星彦嘴角带笑,眼神无奈:“家里那位闹别扭,我去哄人回来。”

桑淮的手指顿住,“哦,那可真是太巧了。”

他?从未听闻沈星彦身前结过亲,想来应是家里的妾室。

世子殿下悬空的手指缓缓握住桌上的青瓷杯,又?问道:“沈公子以为我那瑞王叔如何?”

沈星彦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瑞王爷金尊玉贵,我等凡夫俗子平日若能见上一面都已是不易,所谓未知全貌,断不能随意评断。”

世子端起茶杯,轻轻吹拂其上的碧色茶叶,未饮茶水,又?将?杯子搁下。

“那倒是我冒昧了,不过是那日在洞中我瞧沈兄、王叔及那女绑匪似乎交谈了片刻,便误认为你们三人是有些交情的。”

沈星彦也放下杯子,似笑非笑。

“殿下这话?可就冤枉在下了,瑞王殿下对那女绑匪出手招招致命,沈某却认为此搏命之举实为不妥,既不利于瑞王爷的安危又可能导致余姑娘被绑一事死无对证,这才出言劝说二人。”

世子殿下微微蹙眉,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心中隐隐有了计较。

“既如此,沈公子可知那歹人现在何处,我当?日一回府,就因冲动莽撞被王叔和父亲训斥了一通,倒是没来得及了解这事情的后续。”

“沈某眼中的歹人和世子殿下眼中的恐怕并不相同,说出的答案自不是殿下想要的。总之要寻的人已然寻到,不论因由,都不该再让她离开半步。世子殿下,是也不是?”

桑淮盯着他?的眸子。

沈星彦丝毫不避,笑盈盈对视过去。

二人的眸光胶着了片刻。

沈星彦的话?乍听起来似乎是劝他?不要再计较因果,可是仔细想来,后半句却又并非完全对得上自己和余菁的关系,似乎说的另有其人,想来应是有另一层含义。

世子缓缓松开握着杯子的手,起身施礼:

“既如此,是我叨扰了,沈公子后会有期。”

沈星彦也站起身,澄澈的眸子里端的是一片诚挚:“世子殿下不必客气,殿下愿为沈某保守‘身死’而苟活的秘密,沈某心中颇为感激,来日若有机缘,还望世子赏脸结交。”

一直候在外头的常穆瞧见自家世子从沈星彦的院子里出来,神色还算平静。

常穆跨步迎上去,刚走了两三步,就见世子平静的面庞陡然龟裂,抬脚踢飞了路边的一粒小石子。

……

“殿下……”

桑淮一言不发,直至走出了沈星彦的宅子才开口吩咐:

“去查一下劫走余二丫的歹人现在何处,是何身份。尤其要找找看有没有她和瑞王府相关的蛛丝马迹。还有,”,世子殿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又?想到了什么,“沈星彦生前妾室的底细,逐一摸清。”

有些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但没有证据,仍不能妄下结论,更何况尚有令他费解的疑团需要解开。

沈星彦这个老狐狸,一手太极打得炉火纯青,说话虚虚实实,不愿说真话?却又特意留下破绽,临了还画了一张日后携手的饼,并笃定?自己为了这日后的携手不会泄露他“假死”的秘密。

今天的一番说辞……显然是在不动声色地护着那女绑匪,而将?刀尖指向瑞王。

若是沈星彦真有结交之意,那么这其中最值得深思的还是瑞王,他?的好王叔。

世子殿下又?忿忿踢飞脚边一片枯叶。

好好的话?非得反着说、拐了弯说,真是让人烦透了!

像余二丫那样一言不合就吵一架,虽当时气人了些,但事后想想,心里的实话?全都明晃晃的摆在台面上噼里啪啦倒完了,无需拐弯抹角地再去琢磨猜忌,确实是件舒畅事儿!

一想到余菁,世子殿下忍不住又开始揪头发。

那傻丫头不知道会不会被一肚子坏水的瑞王蒙骗了去,实在让人不省心!

世子殿下一想起今日宴上之事就生气,他?那瑞王叔一把?年纪了还喜欢告黑状,现在竟还把?主意打到自己喜欢的姑娘身上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若不是傻丫头恰巧把?自己忘了,他?又?抹不开面子去求和,想必他?们二人早就定?了亲,哪里轮得到瑞王这一大把年纪的叔叔辈趁虚而入。

回到晋王府,世子殿下颇感烦躁,决定读些意境平和的书来平心静气。

他?随手拿了本《诗经》

随意翻开,入目的诗句让他?更烦恼了。

他?抬眸看向刚进门的常穆,“阿穆,我考考你。”

常穆方才把?世子吩咐要查的事分派下去,此时刚踏进门便被传唤,有些茫然地走到自家世子身侧。

世子殿下眸光有些闪烁,

“你若是遇到心悦的姑娘,会否像这书中所说一般……不顾颜面地讨好她…”

“书中哪般?”常穆凑过去想看书中的内容。

世子殿下面无表情把?书挪过去放在他眼前。

常穆定?睛一看,认真读道:“世子说的可是这几句‘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世子闷声:“嗯。”

常穆使劲儿压了压嘴角,憋住笑:“这些怎能说是不顾颜面地讨好呢,这是在通过行为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意。我若是遇上心悦的姑娘自然要向书中所说一般去争取的,迟迟不表示自己的心意,岂不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其他的男子求走了,那可就要终身抱憾了。”

世子殿下低垂着的眼睑颤了颤,莫名想到了今日宴上的情状。

身侧的手指收拢,缓缓握成拳。

她,也会被其他男子求走吗……

常穆将?书翻了翻,翻出一首《摽有梅》放在自家世子的眼前。

他?指着其中几句念出来:

“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姑娘们总是比男子矜持,但从此诗中可见他?们心中也是期盼着男子向他?们表达情意的,并不会就此看轻表达心意的男子。”,常穆顿了顿,瞅了眼有些出神的自家世子,“当?然,像殿下这样的翩翩少年郎,无论哪个姑娘家收到殿下的示好都会心动的。”

世子殿下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当?即炸了毛:“嗯?谁说我要去示好了!绝无可能!”

第二日,午后的日光懒洋洋地爬上屋檐,透过窗棂洒落在屋内,窗边姑娘鬓边那细小的绒毛被染上了层灿灿的金色。

余菁正坐在窗边咬着笔头写课业,被这暖意熏熏的日光一照,不一会儿便打起了盹儿,支着头的手一颤,头便磕到了桌上,余二姑娘捂着额角睡眼朦胧,索性摔了笔一个人偷偷跑去后院玩儿。

余二姑娘蹑手蹑脚来到后院,刚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后院院墙上,有个身形清瘦的少年翻身而下。

那少年,正是昨日字字铿锵说着“绝无可能去示好”的世子殿下本人。

作者有话要说:注: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出自《诗经》中的《国风·周南·关雎》

【意为:贤良美好的女子,弹琴鼓瑟来亲近她。贤良美好的女子,敲起钟鼓来取悦她。】

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求我庶士,迨其谓之。出自《诗经》中《国风·召南·摽有梅》

【意为:想要求娶我的儿郎,请不要耽误良辰。想要求娶我的儿郎,到今儿切莫再等。想要求娶我的儿郎,快开口莫再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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