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余二姑娘的心?头仿佛压了一块石头,闷闷的,极不舒服。
她放下?托腮的手,捏起手边的筷子在盘子里的酱猪蹄上戳戳点点。
盘子里的酱猪蹄色泽诱人,和这些日子桑淮带来?的酱猪蹄并无不同。
桑淮的酱猪蹄……
桑淮。
余二姑娘下?意识地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少年那日灰败的脸色和决绝的背影。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微微酸痛。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她一直盼着?的,恐怕并不是酱猪蹄,而是带来?酱猪蹄的人。
盼不到人,心?里便空落落的难受,甚至食不下?咽。
凭着?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余二姑娘终于悟了。
心?上盼着?的人,可不就是心?上人。
芝麻糕眼前一花,只见自?家姑娘“唰”地站起身,拎起裙角便往门外跑。
“诶,姑娘,何事如?此焦急?”
“终身大事。”
急匆匆跑到门外,余菁迎头便撞上一个人。
二人皆后退几步。
余二姑娘捂着?额头,刚想向被自?己撞到的那人致歉,一抬眼,却愣怔住了。
眼前的人一身宝蓝色锦袍,腰间玉佩上缀着?的宝蓝色穗子因方才的相撞微微晃动。
少年微扬的下?颌清瘦单薄,如?被锋刀精心?雕琢,薄唇轻抿,一双雾气氤氲的桃花眼并未看?向她。
余二姑娘捏着?裙角的手紧了紧,讷讷道了句抱歉。
少年的眼神这才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脸上,一触及离,仿似错觉。
“无事。”他淡淡吐出二字,便抬步,绕过她,目不斜视继续向前走。
余菁心?头猛地一颤,在少年与?她错身的一瞬间,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少年的脚步顿住了,但依旧只以清隽瘦削的脊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余二姑娘有点急了,拽着?他的袖子叫他的名?字:“桑淮……”
世子殿下?只觉胸口仿似一下?子被什么?击中了,他手指微颤,连带着?被攥住的衣袖都微微抖动。
她此刻的举动是为何,是不是意味着?,她的心?中对他也有一丝在意呢?
心?底一颗本?已被深埋的种子又开始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
他抿紧唇,脊背僵直,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内心?的蠢蠢欲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要多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去拒绝心?上姑娘的示好。
世子殿下?的喉间一片苦涩。
“阿淮,你听我说?,那个荷包的事,现下?只是瑞王爷的一面?之词,我记性?不大好,他口中说?的上巳节那日我赠他荷包的事我是委实记不起来?了,芝麻糕当时?又和我走散了,我当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余菁此时?也顾不得说?话的场合了,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铺呈出来?,她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此次若不把话说?明白了,以后恐怕便再无机会了。
少年猝然转身,满目俱是震惊,眉间褶皱深若刀刻,“等一下?。你方才说?的是……上巳节赠了他荷包?”
余菁愣愣地看?着?忽然回过身来?的少年,攥着?他衣袖的手微微紧了紧,迟疑道;“他是如?此对我说?的。”
少年眉头紧锁着?,却依稀有一丝微光绽开在眼底,他的语气有些急切:
“那荷包大致是什么?模样的?”
“是枚粉色的荷包,有一面?的上头绣着?我的名?字,倒也确实是我的针法和绣字。”
余二姑娘看?着?少年眼底的那抹光亮,心?底泛起细细密密的不忍与?难过,几乎不敢去看?他的眸子,垂眸看?着?自?己的足尖,声线细弱又忐忑地描述着?那日看?到的荷包样式。
少年的眉目像是骤然间被抚平了,一对桃花眼中绽放出惊人的灼亮,失而复得的喜悦将他的胸口鼓胀的满满当当,
余二姑娘没敢抬头看?他,只知道身侧的少年久久无言,一时?间心?口闷闷的,有一种无望的酸涩一直蔓延到眼底,教她眼眶都酸胀起来?。
她不禁有些灰心?了,毕竟她自?己都梳理不清如?今的状况,还有失去记忆这个理由,不管怎么?听都像是瞎编的借口,又如?何能奢望旁人接受信赖呢。
余菁低垂着?脑袋,眼底有湿润的水迹开始蔓延,攥着?桑淮衣袖的手指也一寸寸松解下?来?。
就在她的指尖和衣袖几欲彻底分开之际,衣袖主人的手腕却骤然翻转,下?一刻,她的手掌便被尽数包裹进一只温热的掌心?之中。
她心?头一颤,猝然抬头望过去,少年眼中迸发出的灼亮光芒一如?头顶那轮烈烈的骄阳,晃得她脑袋一片空白,愣愣地将他瞧着?。
他怎么?……忽然就高兴起来?了呢?是信了她的话吗?
余二姑娘低头看?了看?二人相握的手,也有些高兴起来?,心?底有一抹隐秘的甜意悄悄浸润开来?,像是一缕糖丝化在了舌尖,却一直甜到了心?底深处。
少年的眉眼渐渐沉静了几分,语气笃定?道:“他在说?谎。荷包根本?不是赠给他的。”
“哈?那他是如?何得到这荷包的?总不能,他堂堂一个王爷,偷我一个姑娘的荷包?那他也忒无耻了些罢。”余二姑娘整个人都傻眼了,她知晓这瑞王是个伪君子,可未曾想过此人还能无耻到这个地步,简直是让她开了眼。
提到这个,世子的眉头复又皱了起来?,神色间流露出几分恼恨和不齿。
“他偷的,是我的荷包。”
世子殿下?忆起从前那总是神出鬼没的瑞王,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只见周围人来?人往,委实不是适合交谈之处,便有意拉着?余菁换个地方细谈。
“可那荷包上确然绣着?我的名?字,针法和绣字亦是出自?我手……”余二姑娘脑袋晕乎乎的被他拉着?走,边走边挠着?脑袋又回忆了一遍那荷包的样式。
世子拉着?她疾步走进了附近的茶馆内,待在其?中一个包厢落座后,方才开口,眸光里有一丝懊悔,还有一点她看?不懂的柔和光芒:“那是你在上巳节当日赠我的荷包,我曾不小心?弄丢了,如?今想来?,怕是与?瑞王脱不了干系。”
“……这…”,余二姑娘一双杏眼睁得圆溜溜的,嘴唇微张地看?着?他,没说?完的话全都噎回了肚子里,脑袋仿佛卡了壳,十分艰难地一点一点回想着?记忆中有关桑淮的一切。
从最初在八珍坊第一次见到桑淮开始,他看?自?己的目光便与?旁人不同,可她那时?却只当他是陌路人。
后来?他莫名?其?妙在路上拦住她,说?一些在她听来?奇奇怪怪的言语,将她说?得宛如?见异思迁的负心?汉。
她被歹人绑走,本?与?他八竿子打不着?,袖手旁观才是人之常情,而他救了她,却并不像瑞王一般挟恩图报,甚至在这之后还日日送吃食给她,虽然□□的借口找的分外拙劣。
但经历此些种种,她已然知晓他是真心?实意地待自?己好。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或许一句他钟意自?己可以解释,可从最初的感情萌发,必不可能只是因为在八珍坊多看?了一眼她吧?那个埋头狂啃酱猪蹄的自?己?
恕她直言,话本?子都编不出如?此离奇的故事。
余二姑娘经过这番合情合理的推测,基本?断定?自?己应当真是把二人之间的往事忘掉了,顿时?有些心?虚,如?此说?来?,之前桑淮奇奇怪怪的质问和看?似不合常理的举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看?来?近日来?的一切,的确是她理亏。
“我从前,竟也如?此倾慕于你吗?”余菁小心?翼翼地觑着?眼前的少年,此事终究是她理亏在先,说?得夸张些或许能让他心?里好受些?虽然她眼下?是有些欢喜他,但她自?觉万万未到“如?此倾慕”的地步,想来?从前的她也不至于太过火罢。
不过都是些口头上的便宜罢了,让他占上一占又何妨。
世子果然被“也”这个字取悦到,嘴角上翘的弧度压都压不住,人也有些得意忘形起来?:“自?然,是你早早倾慕于我,日日跟在我身后,我是看?你一片真心?,才勉为其?难……”
“嗯?”余二姑娘缓缓侧目,瞪他,方才酝酿的一腔愧疚转瞬烟消云散,“我瞧你是欺我记性?不佳罢,你若是这般又与?你那瑞王叔有何分别。”
世子殿下?瞧势头不对,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尖,抬头看?着?屋顶,转了个话头:“你已经将我忘了两次了。”
余菁眼看?着?世子殿下?幽怨地瞄了自?己一眼,随即又很?快移开目光看?向虚空,十足一副受尽了伤害但却还要忍着?心?痛、故作坚强的委屈模样,真真颇有一番坚韧少年的那种风骨。
余二姑娘本?有些恼,和他如?此大眼瞪小眼一番后,却很?快绷不住,撇开头偷偷笑开来?,打心?底里觉得这样的世子殿下?委实有几分可爱。
她思忖了番,最终还是窸窸窣窣地凑到他身旁坐了下?来?。
见他故意背对着?自?己装作未觉,便又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我这人吧,自?小就有这记性?差的毛病,真的不是故意一次又一次将你忘掉的,我保证,日后再不这样了,可好?”
世子殿下?用眼角瞥她,就差把怀疑二字写在脸上了。
“你有法子治这病症?”
“自?然,你便拭目以待吧,我定?说?道做到。”,余二姑娘把玩着?少年的衣袖,嗔怪道:“还有啊,什么?病症不病症的,本?姑娘这是身为高人的烦恼!”
“高人?最会忘事的高人吗?”世子面?带揶揄,一对桃花眼里尽是狡黠。
“桑淮,你今日怎么?回事儿?,你这些日子明明待我好得很?,说?话也贴心?的紧,万万不会想今日这般总是戳我肺管子!你变了!我不是你心?上的姑娘了!”余菁恼羞成怒地扬起拳头,欲扑过去揍他。
桑淮唇边挂着?得逞的笑意,像做了坏事还洋洋得意的孩童般幼稚,边笑边侧身躲着?余菁的拍打。
哪知余菁一个用力?过猛,身下?的凳子微微侧翻,整个人便控制不住地向桑淮的方向倾倒过去,
正笑着?闪避的少年面?色微变,眼疾手快地揽住她。
二人霎时?距离极近,温热的呼吸交错在一起,四目相对,少年的带着?蒙蒙雾色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将她望着?。
余菁眼睫微颤,只觉少年的眸子仿佛蕴藏了一壶醉人的桃花酿,直教她的面?颊都禁不住渐渐灼热起来?。
少年的俊朗的脸庞在眼前渐渐放大,她下?意识地想要闭上眼。
谁知少年却爆笑出声:“哈哈哈哈,你今日眼角也有眼屎,余二丫,你也有今天,真真是风水轮流转!哈哈哈哈哈!”
余二姑娘一腔旖旎的心?思尽数化成了烟灰,怒目圆睁。
?昨天那个说?要去御史府提亲的是哪位?厚葬了吧!
气到头昏的余二姑娘并未看?到少年从耳尖一直蔓延到脖颈的那抹红。
作者有话要说:由本章可以看出,俘获美人心的世子殿下一激动就开始飘了,一朝回到解放前,本性难移啊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