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菁并未将进宫之事放在心上,宫里头那些贵人们这些年她陆陆续续都在不同的场合中见过,儿时她也跟着御史夫人进过宫,总之也不过是一起吃吃糕点果子、赏赏花、互相客套着说些场面话,没什么稀奇的。
唯一吸引她的就是那宫里?的糕点,软糯香甜,甚是可口啊。
余二姑娘忍不住砸巴砸巴嘴,略感满意地准备睡去。
然而,一向沾床即可入睡的余二姑娘却在床上翻起了烙饼。
白日里的一举一动不断地在脑海里重演。
少年灼亮炙热的双眸、温柔的不可思议的话语、表明心迹时别扭又羞涩的模样,还有执拗坚定?地朝她伸出的手掌。
他说:“阿菁,嫁给?我吧。”
他说:“你是我想要守护一辈子的小姑娘。”
他还说:“今后的一切烦恼和未知我们一起来扛。”
余二姑娘“嗷”地一声拉过被子捂住发烫的双颊。
半晌,心?绪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余二姑娘长舒了一口气,双手交叠腹上,想着这次应当可以安心?入睡了。
然而双手刚刚交握到一起,却又忆起少年反握住她的手时掌心?那温热的触感。余二姑娘的心?口又开始咚咚直跳。
她捂住心口,下意识地抿唇,却又想起自己白日里自己主动的那个吻。
余二姑娘当即长叹一声,懊恼地直拍脑袋,怎么就头昏脑胀地被美色所惑了呢,这岂不是显得她忒不矜持了。
起起伏伏的心?情仿佛一张网,紧紧缚住了睡意,余二姑娘翻来覆去,甚至从床头滚到床尾,确定了一件事。
某个叫桑淮的少年最是会勾人心?魄,委实害人不浅啊。
第二日天蒙蒙亮,余菁就被御史夫人身边的嬷嬷拎起来穿衣梳妆。
嬷嬷一边指挥着手下的丫鬟,一边还在余菁耳边孜孜不倦地强调着此次面见皇后意义非凡要好好表现以及必须恪守的礼数云云。
余二姑娘因昨夜被某人勾了魂魄,此刻困得根本睁不开眼,只觉耳边嗡嗡好令人心?烦,自然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直到坐上马车,余菁才勉强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这一次进宫似乎与从前有些许不同。
从前去宫里?,都是阿娘与她同行,一路上免不了要在她耳边反复念叨规矩礼数、万不能冲撞了宫里的贵人。
可今日马车里却只她一人,四下里?静悄悄的,弄得余二姑娘分外不习惯。
她撩开车帘,跟车的不是芝麻糕,而?是阿娘身边的沈嬷嬷。
“嬷嬷,阿娘此番不随我们一道儿吗?”
嬷嬷叹息一声,语气颇为无奈:
“姑娘,方才晨起时老奴与你说的话恐怕又被你当作了那耳旁风。”
余二姑娘摸摸后脑勺,嘿嘿干笑两声。
“此次皇后娘娘邀的都是世家的贵女们,说是想单独见见一众小辈们,此语一出,各家的夫人们还哪里有不明白的。”
“故而?,姑娘此番进宫也得做到心中有数才好,夫人知道你一向是个心?中有主意的,这其中分寸还得你自个儿来把握。”
“夫人嘱咐老奴告知姑娘,不论姑娘做什么决定,只要在礼数上不落人把柄,夫人都是向着你这边的,姑娘心?中不必有负担。老奴言尽于此,姑娘可明白?”
余菁攀着马车窗沿的手紧了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阿菁明白了,多谢嬷嬷提点。”
皇后娘娘这次邀的竟全是世家的贵女……
当今圣上年事已高,众王爷几乎也全部成家。
此番之意,着实是细思?极恐啊。
心?悸之下,余二姑娘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的便是少年别扭又温柔的那句:
“我这几日就和父王商议提亲的事,你……等我。”
余二姑娘心?里?一时堵得不行,烦恼地开始揪头发。
不过揪着揪着,她忽然又转念一想,自己平日里的名?声早被余征那厮祸祸地所剩无几,天家纳娶最是讲究,哪里又能瞧得上自己这种?一无所长还劣迹斑斑的无用之人。
今日邀请她来,恐怕也只是卖给?御史府一个面子罢了,天家择选,哪里真就和她余菁本人有什么干系了。
所以方才她到底在不切实际地担忧什么呀。阿娘和嬷嬷也是,看自家姑娘也不带个秤或尺子——完全不掂量一下她余菁究竟几斤几两。
“噗嗤”一声,余菁生生被自己刚刚一番杞人忧天的想法逗乐了,一个人坐在马车里笑不可抑。
余二姑娘觉得自己定?是被桑淮蛊惑了,一想到与他有关的事就会轻易乱了阵脚。
这样可不行,她得克制住自己。
嗯,克制住!
自觉看破一切的余二姑娘进宫之后心态分外放松,在众贵女极尽所能在皇后娘娘展示自己时,余菁已经开始神游天外思?索桑淮此刻正在做什么想什么了。
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此刻也恰好想到了她呢。
话本子里?说有情人总是能够心?有灵犀,她怎么什么也感应不到呢。
果然话本子里?的话总是那么不可信,余二姑娘微微撅起嘴唇,对一向钟爱的话本子心?生不满。
“这次……莫要再将我忘了好不好?”
余菁想到少年说这话时委屈辛酸又期待望着她的模样,委实像个巴巴讨糖吃的小娃娃,若是讨不到便要即刻哭出来似的。
噗,像个傻子。
余二姑娘“噗嗤”一声,直接笑出了声。
这笑声其实不算太大,但皆尽落在了观察她许久的皇后眼里。
皇后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暗自思忖,余御史家这位二姑娘,乍看起来挺机灵一丫头,礼数也算周全,可自打向自己行过礼之后,便一个人兀自坐着半个字也未说,还在这短短半刻钟内傻笑了三次,哦,中途不知想到什么还瞪圆眼睛气鼓鼓了一阵。
子湛心?中属意的这个姑娘……当真不曾有什么不足之症?
皇后摇摇头,若不是子湛多年未娶,难得为了个姑娘来求她,她对这样的丫头是半个眼神都不会给?的。
一来这丫头年纪尚幼,配给?子湛怕是不够稳重。
二来早听闻余家这丫头从前名?声便不大好,说是生性顽劣、脾性倔强、桀骜不驯。
若真如传闻这般,她倒不觉有何大不了,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管教,什么样尖锐的性子皆能磨平,重要的是子湛欢喜。
可看今日这般模样……
可见这传闻不太可信。
后天礼数脾性尚可调.教,若这先天不足……
过会子等人都走了,还是得好好劝劝子湛,毕竟今日这世?家贵女里头,比这余姑娘合适的比比皆是,皇后如是打算着。
余菁本信誓旦旦要克制,可耐不住桑淮那厮偏偏要往她的脑子里?钻,再想想自己脑袋一热承诺的那句“以后每天,我的记忆里?都有你。”
余二姑娘表示莫可奈何,只能顺着他的心?意想想他喽,不然回头某人又要委屈上了是吧。
所以说这真不是因为她克制不住自己,真的只是因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呀。
余二姑娘觉得自己果真是个重情重义、信守承诺的好姑娘。
殊不知,她今日傻笑种?种?,在尊贵的皇后娘娘眼里已宛然是个痴傻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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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一到后殿,便见自家小儿子正伸长了脖子可劲儿往外瞧。
瞅瞅,这期盼心急可不都写在脸上了。
二十七年了,皇后从未见过他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过。
可想想他心?中盼着的那姑娘,皇后便一阵叹息。
“人都走了,别傻看了。”
瑞王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忙上前?扶着她落座。
二十七岁的青年男人像个情窦初开的愣头青般,给?母亲倒茶水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半晌,才搓着手小心地问:
“母后,她……你见着她了?”
皇后把他这副神态全瞧在了眼里,心?中越发不是个滋味,她本就对自己这个小儿子最是怜爱,哪里舍得伤他的心?,只含糊应一句:
“嗯,年轻的姑娘们就是鲜活,我瞧着他们的模样就欢喜,有几个还与我甚是投缘。”
“母后,那你觉得阿菁……”
皇后狠了狠心?,打断他的话:“我更喜欢沈家那姑娘,动静皆宜,稳重又不失姑娘家的鲜活,嘴也甜的很。”
瑞王眼里的光瞬间暗淡下来,挺直的脊背颓然地坍塌下来,整个人的精神气顷刻间都被抽走了一般。
皇后最看不得自家小儿子这般模样,当即放下茶盏试图开解他:
“子湛啊,我瞧着余家那姑娘是不太合适的,若要她做你的王妃,我这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你的婚事耽搁了这么多年,母后只想给你寻个最好的,你何不再瞧瞧其他姑娘呢?”
瑞王沉默片刻,起身,一撩衣摆,“咚”地一声便跪在了皇后脚边。
“母后,阿菁是儿臣二十多年来唯一心?悦的姑娘。”
皇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
“你这是作甚,什么话起来好好说便是。”
青年依旧倔强地跪着,眼尾泛着一抹红:
“这么多年来,儿臣从未求过您什么,只这一次,儿臣想求您成全,如若母后不允,儿臣也莫可奈何,只愿孤寂一生,切勿耽误任何我不曾爱过的姑娘。”
“毕竟这孤独伴我二十七年,儿臣早已习惯,纵使再有未来几十年,我亦能忍得。”
“你这话……你竟是此生非她不娶了?”
皇后有些咋舌,她本以为自家这小儿子只是情窦开了,一时兴起喜欢上一个姑娘,谁知已到非其不娶的地步,看来一时间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她这做娘的,总不能当真眼睁睁看着儿子孤寡一生啊。
可那姑娘,唉,也罢,现下先稳住他要紧。
她这小儿子,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第一次如此刚强,她是真怕他一时想不开出个什么事。
皇后一脸无可奈何:
“罢了,你既意下如此坚决,母后也不愿作那棒打鸳鸯的事,这样吧,我过两日便给?御史府赏点东西,届时让人递个话,好教他们心中有数。”
瑞王听闻此言,脸上的欢喜便如那泉水咕噜咕噜往外冒个不停,当即伏下身给皇后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母后成全。”
皇后叹息一声,伸手去扶他:
“好了好了,既已如你所愿。现下可以起来了吧。”
瑞王伸手稍稍拦了下,微垂了首,似有些羞赧:
“母后,能不能今日就劳烦您……,我…我怕日久生变。”
皇后瞧他这个样子,莫可奈何道:
“行,都依你。”
眼前的青年人这才傻愣愣地愿意被扶起,脸上的笑意再掩藏不住,弯成月牙的眼睛在皇后眼里是又傻气又惹人心?疼怜爱。
罢了罢了,只要他欢喜就好。
余菁回到家被御史夫人好生“审问”了一番,在确定?她没在皇后面前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也没被皇后特别关注之后,御史夫人方才舒了口气。
“阿娘,你且放心,此番皇后娘娘都未曾问过我一句话,况且我平日里名?声如此差劲,娘娘想必是从未考虑过我这个人选的,你又何必杞人忧天。”
御史夫人对自家这傻姑娘一个头两个大:
“行了行了,就你话多,你回屋玩去罢。”
“遵母上大人之命!”
余二姑娘一蹦一跳地回屋去了,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今日如此高兴,可她就是莫名?高兴,高兴的不得了。
芝麻糕急急忙忙来寻她的时候,余菁正在屋里?掰着指头数自己和桑淮几个时辰未见了,她怎么觉得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她等得已经心?急了。
芝麻糕咋咋呼呼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姑娘姑娘,皇后娘娘身边的王总管来了,老爷夫人让你立刻去前?厅。”
作者有话要说:余菁:你们别看这章我想了桑淮那么多次,但我真不是因为克制不住自己哦,我只是重情重义信守诺言。真的,比珍珠还真。
皇后:这姑娘,怕不是个傻的。
瑞王:本王,影帝,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