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目光灼亮,眸中满是不甘心的倔强。
皇帝坐在御案前,面上笑意不变,曲起的手指缓缓敲击着座椅把手。
“皇后倒是尚未与朕说起过此事,不过她近些?年来越发喜爱小辈们,暗地里明面上对各家姑娘都表露过喜爱,想来应是没有你爹想得那层意思,此番是你爹过度思虑了。”
桑淮心下?稍松,看来他的皇伯父对此事并不完全知情,或许已猜出几分,但这番话足以说明他此时还未曾想要偏私瑞王。
至少明面上会将?一碗水端平。
“陛下?与臣想到一处去了,臣听闻皇后娘娘昨日宴请了各家贵女,想必是广施恩泽,并不是只对余家二姑娘一人特殊。”
皇上这番话显然是递来一个极好的说辞和台阶,世子殿下明白其中深意,自然不会再无?理深究。
更何况今日他根本不是真正来诉苦伸冤的,只要目的达成,什么说法都无甚分别。
皇上已然如此发话,事后必会去寻皇后统一口径,若是瑞王对娶余菁为妻这事执念不深,此事到此便算是告一段落,桑淮亦能光明正前往御史府提亲,暗中调查瑞王图谋不轨证据的进?程也可适当放缓,一步步落实确证总比匆忙搜证来得稳妥。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瑞王对娶余菁为妻此事执念不深,此番变故后不再变本加厉。
然而世事总是难如人意,这不,说瑞王瑞王便到。
瑞王进?来后,一撩衣袍便跪在了殿前,面无表情地瞧了桑淮一眼后缓缓开口:
“请父王莫怪母后,母后本欲事先与您商议一番再作决策,是儿臣实在心悦阿菁、亟不可待,与母后说此生非阿菁不娶,母后拗不过儿臣,这才派人先前往御史府赐物暗示,一切都是儿臣太心急,母后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安抚儿臣急迫的心情。”
“王叔自是急迫了,眼瞧着别人两情相悦,发现自己无?法俘获心爱姑娘的芳心,就想到强抢这么个无耻的法子。”
“你说本王强抢?你们二人两情相悦?有何证据?本王这里可是有阿菁亲手绣的帕子作定情信物,你可有何物为证?”
世子殿下虽早已有所准备,却还是在免不了在这一刻被瑞王的无?耻震惊了。
桑淮紧握成拳的手背青筋暴突,咬牙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暴打卑鄙无?耻之徒的欲.望。
“王叔此言未免可笑,荷包是你用如何卑劣的手段从我这里窃取的你我心知肚明,王叔竟还能如此厚颜无?耻称之为‘定情信物’?真真让侄儿大开眼界。”
瑞王吊着眼角瞧他,“哦?世子殿下,你可莫要空口白牙污蔑本王,凡事皆要讲究证据,世子殿下如此信誓旦旦,就不知可有证据?”
皇帝坐在御案前,脸上的笑意早已烟消云散,表情尚算平静,眸色却一片深沉。
他徐徐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淡淡出声:
“都给朕闭嘴,朕有话问你们二人。”
“朕前前后后听你们聒噪了一大通,约莫明白了一件事——你们叔侄二人皆对御史府的这位二姑娘心生爱慕,想要求娶,对么?”
剑拔弩张的二人异口同声。
“是。”
“是。”
皇帝面露不虞地冷哼一声:
“所以你们二人这是为了争抢一个女人,吵到朕面前,想让朕为你们断个公道?”
“争抢”二字咬字极重,瑞王和桑淮皆脸色难看,垂着头,心知接下?来免不了一场疾风骤雨。
皇帝狠狠一掌拍在桌案上,一双眸子锐利如刀锋。
“朕瞧你们一个个真是昏了头了!叔侄同争一妻?你们不以为耻,还有脸闹到朕的面前?”
二人双双沉默地伏身跪下?,前额紧紧贴在地上,未敢再言一字。
皇帝怒意未散,起身从御案前走下来,赏了二人一人一记窝心脚。
“叔侄同争一妻,你们这是生怕自己不能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嗯?”
皇上踹完人,脸色依旧阴沉如暮色,厉声赶人:
“看在皇后和晋王的面子上,朕今日不跟你们两个兔崽子计较,你们两个给朕各自回去好生反省,什么时候把一脑袋的浆糊清理干净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朕。若是一辈子想不清楚,便一辈子别再进?宫来!”
世子殿下面上一片沉痛,心中却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要这局面僵持住,他这第一步的计划就算是成了。
虽然他短时间内无?法将?小姑娘娶回家,但是为后面的布局赢得了更多的时间,待他将?瑞王的狐狸尾巴揪出来,一切就都云开雾散了。
二人从御书房出来,瑞王的整张脸都有些?扭曲,目光森然地看着桑淮,阴冷的嗓音仿佛从地府而来:“本王的好侄儿,咱们不妨赌上一赌,这一局究竟是你死,还是我亡呢。”
少年面上淡淡的,看也未看吠吠不休的瑞王,眯了眯眼,偏头去瞧头顶上那片明净澄澈的天光,眯了眯眼,冷冷勾了下?唇角,高?束的发丝在疾风中翻飞。
“王叔好雅兴,侄儿斗胆,今日便应下?这赌约。”
自不量力。
瑞王冷嗤一声甩袖离去。
世子殿下一脸平静地理了理衣襟,坐上自家的车马准备回府。
马车缓缓驶出京都最威严之地。
本在外头车辕上坐着的常穆环顾四周,未见异常后方才对着身后车帘内的人轻声道:
“殿下,属下?有事要报。”
少年嗓音平稳清淡:
“进?来说。”
常穆撩开车帘来到自家世子身侧,压低声音附耳道:
“殿下,这是方才咱们的人加急送来的密信。”
桑淮打开信。
世子殿下看到落款的一瞬间微微讶异地挑了挑眉。
未曾想到,此信竟出自沈星彦之手。
敛了敛神,桑淮迅速看完了信中内容。
信中的某些?字眼直白而简洁。
谋反。部分证据。合作。
世子殿下面上不显,握着信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这等打瞌睡便有人主动送枕头的好事,究竟是巧合还是陷阱。
之前他让常穆追查沈公子身边侍妾的来历时,也是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查出那名侍妾竟与瑞王有所牵扯。常穆曾与他说过此次追查似乎过于顺利,隐隐能察觉到是幕后有人推波助澜。
若这幕后真有人推波助澜,那么这个人是不是就是此次传信和上次说话似是而非的沈星彦呢。
同时,此推波助澜之人究竟有无?阴谋敌对之心,亦或几次有意投诚就是为此刻结坦诚结盟意图做铺垫呢?
一切都未可知,但龟缩不前一向不是他桑淮的作风。
纵前路未知艰险,他亦要去闯一闯。
桑淮看向窗外,心中有了决断。
“停下?调头,去沈星彦的那处私宅……等等!”,世子殿下想起什么,脸色忽的变得凝重了些?,当即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刚才的决定,果断道:
“不对,还是按原计划先回府。回府之后你跟我乔装一番再从后门出府。”
“是。”
*
瑞王府。
王总管守在瑞王房门外,听着里面不时传来阵阵瓷器噼里啪啦碎裂的声音及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直听得他身上冷汗直冒。
里头忽传来一声暴喝:“王守财,快点给本王滚进?来!”
门外提心吊胆的王总管耸然一惊,立即屁滚尿流地飞快闪进屋内:
“诶,王爷,奴才来了。”
瑞王此刻的脸色尚算平静,并不像方才屋里的声响显现的那般充满暴虐之意:
“本王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只许成功不准失败,若是失败,我想你知道后果。”
“奴才明白,王爷请说,奴才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瑞王忽然笑眯眯地看着他,仿佛方才在屋里到处砸东西的那位与他并非同一人,他此刻的嗓音亦是轻快异常:
“这个任务其实很是简单,为本王绑一个小姑娘回来罢了。”
王总管被自家王爷笑得脊背发凉,声音都有些?哆嗦起来:
“小姑娘……是…是那位吗?”
瑞王稚童一般轻快地拍掌:
“是啊,是不是很是容易,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呢。”
王总管瞧着自家王爷这副略有些?疯疯癫癫的模样,暗道不妙——
完了完了,他家王爷这是气傻了。
王守财“噗通”一声跪在瑞王脚下?,哀嚎道:
“王爷三思啊,今儿皇上刚知晓你和晋王世子同争御史家的二姑娘,咱们这边的一举一动根本逃不过圣上的眼皮子,就算……就算是为了咱们的大计,此时也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呀!”
王总管嚎到最后,嗓音都急得劈了叉。
“我们的大计?”
瑞王还是那副天真稚童模样,歪着头思忖片刻,脸上一片迷茫。
王总管急得直擦汗:
“王爷莫非忘了大师说过的,鱼精的遗忘之力加上蜃的幻影之力能助我们掌控整个凡世,届时,众生皆为王爷手下?的傀儡和蝼蚁,王爷将是真正的天下之主。你还说过咱们现下需得沉住气,将?余二姑娘真正收为己用,在此之前不能惊动上头。”
“众生皆为蝼蚁,我是天下?之主。”
瑞王一字一句、极缓极慢地念出这句话,眼神也在此之间慢慢恢复了清明。
片刻后,他敛目看向脚下?跪着的人:
“王总管?你跪在这里作甚?”
王总管比他还要茫然:
“啊?我……我…”
瑞王瞧他支支吾吾的模样心烦的很,直接挥手打断他:
“算了,本王恰好有事要问你。”
“算算日子,那个叛徒身上的毒应该快发作到最后一次了罢?本王今日心情很不好,你去帮我看看她的死相有多?凄惨,若有机会,也可将她带回来,本王要亲眼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才算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