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苏绵心里有很多疑问,只是她知道,问了也没有答案。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玩游戏的顾墨,问:“老公,咱们什么时候去看你爸妈?”
顾墨顿了顿,淡声道:“不知道。”
模棱两可的回答。
狗男人——苏绵在心中评价着。
一根烟燃尽,钟锦春笑笑道:“老板娘,我该回家了。”
“明天再来?”
“嗯。”钟锦春摁灭了烟头,神色不定。
苏绵知道,兴许钟锦春还想起了些别的什么,只是她不想说。
单单是男友出轨,重度抑郁这两样,就足以让人缓不过劲儿来,她手腕上的伤疤深刻至极,即便忘了所有记忆,单看这伤痕也能看得出,该有多痛,才能如此对待自己。
想着,苏绵垂眸看了看自己手腕上深深浅浅的伤。
自己呢?
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有些事究竟是忘了好,还是记起来好?
直到钟锦春在视线里彻底消失,苏绵才收回目光,转而去了顾墨身边,头一次细细打量着他。
他不是那种传统型深目薄唇的英俊男人。
五官不够出彩,凑在一起的时候却别有一种清隽干净感,犹如朗朗少年,但眉目间自有谋算般沉稳镇定。
身量结实,让人下意识觉得可依靠。
“喂。”苏绵推了推他的肩。
顾墨的声音温凉:“嗯?”
“你到底记不记得有关自己的事?”苏绵直接问出了口。
只见顾墨打游戏的手连停都没停:“不记得了,所以刚刚才说不知道。”
苏绵打量着他的神色。
可惜一无所获。
他眸光深沉,永远让人看不透。
“总是你玩电脑,也该让我玩玩了吧?”苏绵自觉在顾墨这里套不到话,于是试图给自己找点娱乐消遣。
这里没有Wifi,也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有且仅有这一台电脑。
顾墨暂停了游戏,面色中似乎藏了一丝笑:“你想玩什么?连连看?扫雷?蜘蛛纸牌?”
“少看不起人了。”苏绵不满地推开顾墨,“我要玩祖玛。”
顾墨轻笑出声:“好,你玩。”
苏绵点开游戏文件夹,仿佛网吧里的菜单一般,单机游戏琳琅满目,她翻找了半天,可偏偏就是没有祖玛!
她愤恨不已,点开了蜘蛛纸牌。
就在这时,屏幕下突然跳出一只小饕餮,伸了个懒腰,道:“宿主触发客人记忆,完成新手隐藏任务,奖励20积分。”
反应这么慢的吗大哥?
夜逐渐深了。
苏绵准备回房睡觉的时候,却见顾墨停在走廊口,背靠着墙壁,一派疏朗,他望向苏绵,淡淡地道:“昨天又做噩梦了?”
“你怎么知道?”苏绵眯了眯眼问。
“连着两晚被你的尖叫声吵醒。”顾墨似是无奈地笑笑。
虽说没有完全放松对顾墨的警惕,但此时倒是没怀疑,毕竟她夜夜被惊醒,自己也是知道的。
“你有安神补脑液?”苏绵狐疑地问。
顾墨的动作一僵,颇有些哭笑不得。
有时候顾墨都想把苏绵的脑袋开瓢,看看里边装了多少奇奇怪怪的念头。
他微微抬了抬手,似乎是想做些什么,最后却只轻轻摇头,道:“好好休息吧,晚安。”
“我还以为你打算从明天开始多多干活了……”苏绵小声嘀咕着,明显不太满意。
顾墨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也不是不行。”
眼见着苏绵就要眉开眼笑了,顾墨又温和笑着道:“给我买个PS4和游戏,三个钻石够了。”
“你做梦!”苏绵瞬间气炸。
气到苏绵睡前还放心不下,偷偷溜回前厅,问小饕餮:“顾墨有没有使用积分和钻石的权力?”
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她才放心地回去睡了。
这一夜,同样噩梦连连。
醒来却都不记得了。
中午简单做了些家常菜跟顾墨吃。
直到余晖渐渐沉下,钟锦春准时来店里吃饭。
比起第一次来店里的时候,钟锦春变得沉默许多,眼神也晦暗许多,但苏绵权当看不出来一般,仍然笑意莹莹地迎上前去。
“老板娘,我想吃烤山药。”钟锦春迅速掩去了自己的低落。
“吃,吃大块的,两块够吗?”苏绵从善如流。
然后两个女孩子笑作一团。
连沉迷游戏的顾墨都不禁抬头,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她们。
“不闹了,老板娘,我想吃水芹菜。”钟锦春笑得肚子痛,缓了好久才说。
“每天来店里第一句话就是吃。”苏绵嗔道,“无情得很。”
钟锦春朝苏绵脸上摸了一把,刻意邪笑着:“还不是因为美人儿厨艺高超,把小爷的胃都拴住了。”
一旁内心无法言喻的顾墨:……这就是女人的友情么?
水芹菜很少见。
起码北方几乎没有这种东西。
苏绵在厨房里见到的时候,不由得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杆子翠绿翠绿的,跟芹菜长得还挺像。
先将牛肉顺着纹理切丝,加入适量食盐、料酒、生抽、淀粉和少许水腌制。
洗净水芹菜,切成段,红辣椒和姜蒜切丝,备用。
将肉丝煸炒出香味,放辣椒丝和姜蒜丝,再加入水芹菜继续翻炒,出锅前加盐调味,即可装盘。
另一边将蒜捣成蒜末,皮蛋剥皮切好备用。
青辣椒上锅煎至外皮微焦后盛出,放入蒜末和皮蛋。
做到一半顾墨就掀帘进来了。
“我来帮忙,不能光吃不干。”顾墨淡定地说道。
合着之前吃白饭的不是你了?
苏绵暗自在心里嘀咕,但却不想把人怼跑,毕竟这道擂辣椒皮蛋的最后一步,可要耗费不少力气。
她将顾墨推到碗前,又在碗里加了盐、生抽、少许糖、鸡精等调味,这才把擀面杖递给顾墨,指挥道:“你就把他们想象成仇人,用力锤他们。”
这就是这道菜的精髓所在了。
只是片刻后,苏绵望着擂好的辣椒皮蛋,陷入沉默。
为什么成品这么丑?
她自认厨艺不错,那问题肯定出在顾墨身上!
正想说什么,却见顾墨已经开始盛饭,还温声笑说:“我忽然想起我们那边的擂茶。”
“那是什么?”苏绵疑问。
“擂茶又叫三生汤,客家的传统食俗,我不知道做法,下次你可以试试。”顾墨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暗示。
苏绵明知道是个圈套,但她经不住陌生美食的诱惑,咬咬牙,道:“明天中午我们就吃!”
顾墨笑了。
“食谱的积分从你工资里扣。”苏绵咬牙切齿。
两人说着,把饭菜端了出去。
两道菜都算是湘南特色了,辣椒像是不要钱似的往里放,连那平时镇定自若的顾墨,在吃湘菜时都要多喝几大杯水。
水芹菜有一种特殊的香气,而牛肉丝腌制入味,滑嫩鲜咸。
炒制而成后,鲜辣又清香。
另一道擂辣椒皮蛋,虽然卖相不好,可入口就让人惊艳。
拌着米饭一起吃,极其爽口。
两道都是很下饭的菜,但其实做法都比较简单。
“唔唔……”钟锦春咽下一大口饭,那样子像是好吃到要把舌头都一块吃进肚子里了。
而顾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一碗,默不作声又给自己添了碗饭。
可等他回来的时候,钟锦春竟然已经哭了起来。
虽然确实好吃,可怎么也不至于哭出来吧?顾墨只觉得满脑袋问号。
倒是苏绵察觉了不对,抢过顾墨的碗筷,给他拨了很多菜在饭上,然后递回去:“去厨房吃。”
顾墨:……
但也还是听话地走了。
钟锦春哭得浑身发颤,整张脸都埋在手掌里,泪水顺着指缝慢慢往外垂下,极力压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传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慢慢缓和下来。
第一句话就是:“原来我已经死了。”
苏绵瞳孔猛缩。
只听钟锦春自顾自的往下说道:“在我发现赵子辰出轨的半个月后,我跳楼死了。”
“原来如此……”钟锦春神情有些恍惚。
苏绵也顾不得震惊,拉着钟锦春去了旁边干净的桌边坐,就在她身边,搂住她消瘦的肩,轻声说:“没事了,都过去了。”
钟锦春原本止住的眼泪忽然又大颗大颗掉落。
她别过脸去,似乎是不愿意让苏绵看到。
“原来吃了你做的菜,我就会恢复相关的记忆。”钟锦春带着哭腔笑了笑,“刚才吃到一半,我想起了很多很多事啊。”
“如果你想倾诉,可以告诉我。如果你想发泄情绪也没问题。”苏绵轻拍着钟锦春的背,说道。
钟锦春刚恢复记忆不久,顺序有些错乱,她慢慢的、断断续续地说着。
外边天色已经黑了,小饭馆里的灯光陈旧昏黄,摇曳着。
那天晚上,她给自己炒了水芹菜,但她很少做饭,连肉都是夹生的,盐也放多了,吃进嘴里泛苦发涩。
她一边沉默地吃,一边给赵子辰发消息。
“今天早点回来,我煮了饭。”
发完消息她就关机了。
不是突然爆炸,将万物夷为平地的崩溃,而是非常细微的,从底部慢慢腐坏,一寸寸松动,下沉,直到彻底破碎。
钟锦春给赵子辰留了饭和菜,将自己的碗筷洗净,又重新擦拭了一遍手办。
而后不带一丝眷恋地,上了天台。
冷风拂来,从骨头缝里渗出丝丝缕缕的寒意。
直到坠楼之前,钟锦春都在想一个问题。
为什么她做的菜这么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