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梦里像置身于嘈杂的电影院,耳边不断有人喊她的名字,又像在深夜的街道,有人不停地追赶她,她拼命地逃,累得腿脚发软还是没能逃开,被人牢牢地捆住手脚。
那人满脸狞笑,手里拿着锤头不停地把钉子往她身上敲。
杨夕宁大叫一声醒来。
身旁传来男子急切的喊声,“心怡,心怡。”
这声音,赫然就是梦里追赶她的那人。
杨夕宁惊出一身冷汗,忙侧身去瞧,瞧了片刻才认出是程心怡的男朋友张继明。而她正坐在一张行军床上,旁边支着吊瓶架子。
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告诉她,这里是医院。
程心怡匆匆走过来,看到杨夕宁长舒口气,“可算是醒了,”伸手探向她脑门,“不太热了,还是吊瓶快。”
杨夕宁茫然地问:“我生病了?”
“还说呢,都烧到39度8了,”程心怡把毯子披在她身上,后怕地说:“一个劲儿说胡话,差点吓死我,后来叫了继明来好容易把你背下楼……你头疼不疼,再躺会儿。”
杨夕宁摇摇头,“睡了这么久不想躺,稍坐会儿,”侧眸看向张继明,“谢谢。”
“不客气,”张继明笑笑,“你饿不饿,我去买点吃的?”
杨夕宁连忙拒绝,“不用了,我不饿。”
她真是不太饿,而且看天色已经挺晚的,不想麻烦张继明到处跑。
程心怡说:“买点粥吧,你中午没吃,晚上也没吃,这都十二点了,谁能受得了……医院门口有两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东西很方便。”
张继明应一声,拿着手机出去。
杨夕宁由衷地跟程心怡道谢,“幸好你们俩在,否则我只能躺床上等死了。”
“说什么呢?”程心怡打断她的话,“雪儿跟徐振宇去了芽庄旅游,知道你生病说要订明天机票回来,我觉得我能照顾好你就没让,你要不要跟她说句话?”把手机递给杨夕宁。
杨夕宁大略扫了眼聊天页面,发了条语音,“雪宝,我没事,现在挺好的,已经退烧了。你别担心,好好玩儿。”
放下手机,感觉输液的副作用上来了,打算去趟卫生间。
她所在的是急诊区,诊室门口坐了好几位等待看病的患者,把狭窄的走廊挤得密不透风。
想去卫生间必须要穿过走廊,杨夕宁穿的是睡衣,虽然款式很保守,可被那么多人看着,仍是尴尬得要命,几乎不敢抬头。
程心怡不停地吐槽,“医院真是,大半夜了还这么多人,我本来想给你要个病房,说是没有,只能提供行军床,就这还一晚上一百块,真特么坑爹!”
医院病房紧张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杨夕宁苦笑,“能有个地方躺着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待会儿你跟继明回去休息吧,累了大半天。”
程心怡不放心,“那怎么行,你自己在这儿,万一待会儿再烧起来呢。”
“人已经在医院了,我不会张嘴叫护士过来?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心疼一下你家继明,大老远从云城跑来,他明天是不是还得回去上班?”
“辞职了,”程心怡噘着嘴道:“他那个破工作又累工资又少,老板抠的不行,请个假叽叽歪歪的还要扣三倍工资,所以继明不干了,休息几天在Q市找个工作。”
不用说,张继明是为了多点时间跟程心怡相处。
杨夕宁猝不及防地吃了一嘴狗粮,笑道:“挺好的,省得他来回跑,浪费时间浪费钱。对了,他要是在Q市工作,你们俩要不要在外面租房。”
程心怡犹豫下,“可能吧。”
伸手搀扶着杨夕宁回到急诊区。
行军床旁站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蒋威!
他中午不是跟顾景年回了云城,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杨夕宁奇怪,又有点担心,怕他张口喊声“太太”,没法跟程心怡解释。虽然她明白,程心怡折腾着送自己上医院,身上那些痕迹肯定看在眼里了。
可程心怡不问,她就缩着头当鸵鸟,只作没有这回事。
蒋威似是看出她的心思,低声开口,“杨小姐,三爷让安排了病房,我这就带您过去?”
声音淡淡的,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尊敬。
杨夕宁更觉惊讶。
她的手机没法用,程心怡跟顾景年并不认识。
难道顾景年能掐会算,算出自己生病,所以安排了病房?
正狐疑,只见从急诊室那边走来三个男人。左边是位中年人,四十多岁,穿浅蓝色短袖衬衫,身材略有些发福,右边那位刚三十出头的,耳朵上挂着口罩,脖子上套着听诊器,一副医生打扮。
顾景年走在中间,身穿白衬衫黑西裤,衬衫领口解开两粒扣子,看似漫不经心却又骄矜清贵,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竟然也来了!
杨夕宁下意识地咬了咬唇。
从内心讲,她并不希望见到他。好像不看到这个人,就可以假装那个莫名其妙的婚姻不存在。
何况自己还是在这般狼狈的境地。
杨夕宁低头看看身上印着Kitty猫的大妈款睡衣,再抬头,正对上顾景年的视线。
一双眼眸墨黑似深潭,里面映了灯光,熠熠生辉。
程心怡认出他来,无比惊讶地跟杨夕宁嘀咕,“这不是那个说相声的吗?”
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周遭人听得清清楚楚。
杨夕宁来不及阻止她,侧头假装没听见,眼角余光扫见蒋威已背转过身,肩头一耸一耸地抖动着。
不知道是忍笑或是什么。
顾景年已经面沉如水。
程心怡不明所以,只感觉有道目光仿佛利剑般从自己身上扫过,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寒意。
那一刻室内的温度仿佛都低了几度。
顾景年很快把视线移到杨夕宁身上,声音清冷,“检查报告呢?”
杨夕宁从枕头底下抽出病历。
顾景年转手递给中年人,“王院长,您看看?”
王院长以一种近乎恭敬的姿态接过,往旁边走两步,就着灯光仔细看了遍,“中性粒细胞正常,白细胞和淋巴细胞略微偏高,是上呼吸道感染还有病毒感染,不太严重。”
又看了开的药方,“这份药很有效,多观察,注意控制体温,三五天就能完全康复。”
顾景年启唇,语调徐徐,“那我就放心了,麻烦王院长大晚上跑过来一趟。”
“不麻烦,应该的,”王院长指着旁边的医生,“这是内科孙主任,他今天晚上值班,有事儿尽管去找他。”
孙主任弯着腰伸出双手跟顾景年握了下,“我叫孙铭礼,顾先生多指教。”
顾景年没作声,轻轻点了点头。
待两人离开,才又看向杨夕宁,目光在Kitty猫头顶的蝴蝶结上停了会儿,唇角翘起漾出他都不曾察觉的笑意,“我陪你去病房休息?”
杨夕宁不想跟他相处,更不想欠他人情,正好看到张继明买了粥回来,便笑着拒绝,“不麻烦顾先生了,刚才您也听到医生的话,就是感冒,不严重。吃完饭,我跟我朋友就一起回去了。”
程心怡明白杨夕宁的意图,紧跟着附和:“是啊,我们马上就走。医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待时间长了,没病也能传染上病。”
顾景年看出杨夕宁脸上明显的疏离跟抗拒,眸光蓦地沉下来,调转身子,一言不发地离开。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蒋威见状,大步跟上,经过杨夕宁身旁时低低说了句,“三爷听说您生病,晚饭都没顾上吃。”
杨夕宁微愣,再望过去,只见昏黄的灯光下顾景年背影颀长挺直,步子迈得飞快,转瞬消失在拐角处。
***
回到宿舍,杨夕宁发现自己来了大姨妈。
三伏天,稍微一动就是满身汗,而她竟然感冒发烧,再加上大姨妈,怎一个“惨”字了得!
可悲催之余又有些庆幸,不用去药店买事后紧急药了。
程心怡很仗义,这几天都住在宿舍,不辞辛苦地帮她带饭帮她打开水,照顾得非常周到。关于顾景年,她只提了一嘴,见杨夕宁神情落落寡欢,再没多问。
足足过了五天,这场病才好利索。
第六天早晨,杨夕宁撵着程心怡出宿舍,“快去陪陪你家张继明吧,不用在我跟前晃悠,天天叽叽喳喳地烦人。”
程心怡笑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病刚好就赶我走,想找虐是不是?”
杨夕宁举起双手求饶,“我是怕张继明提着菜刀来砍我,他来了这么多天你都没好好陪他,快去吧,晚上不许回来了。我待会儿去买手机,有事电话联系。”
程心怡看她气色不错,也确实挺想跟张继明腻歪的,收拾出几件换洗衣服走了。
杨夕宁花两千块到信息城买了新手机,没多逛,回宿舍把原先的sim卡安上,头一件事就是登陆微信给程心怡转了一千。
她看病的费用和药钱是程心怡出的,大概六百多,加上这几天的饭和水果,差不多就是这个数目。
程心怡很快回过来消息,【跟我还见外?】
杨夕宁回复:【钱还上,情欠着,要是还不上,我以身相许】
程心怡发来张“妞儿,给大爷乐一个”的动图,收了钱。
杨夕宁又给赵雪琪发了消息。
这空当,各种消息和未接电话不断地涌进来。
打得最多的就是范江鹏。
8号那天打了十几个,9号那天七八个,这两天才算消停。
张润雨给她发了不少消息,大都是她跟范江鹏的合影,最新一条是前天晚上十一点半发的,【杨夕宁,你恨我我明白,但是爱情没有先来后到,我跟阿鹏真心相爱,他不过是想跟你道个谦,想让你祝福我们,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这话说的!
真特么一朵纯洁无暇的小白莲,语气如此清新自然!
杨夕宁恶心得差点把早饭吐出来,默默骂了声“次奥”,毫不犹豫地把那对渣男<贱>女的电话、微信、QQ等联系方式拉黑删除。
这时有消息进来,是条短信。
简简单单三个字,顾景年,后面跟着一串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