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年垂眸,幽深的目光凝在她脸上。
这些日子不见,她清瘦了许多,脸还不及他巴掌大,显得那双乌黑的眼眸更大更圆。
眸子里有祈求还有隐隐的不安。
毕竟是个年轻女孩子,他们又远远算不上熟悉……既然已将她缚在了自己身边,顾景年要得是情投意合琴箫相和,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勉强她。
而且她看起来疲倦得很。
顾景年放柔了声音,“你睡主卧,主卧方便,我去客房。”
“好,”杨夕宁连忙答应,紧跟着补充一句,“谢谢。”
谢谢……
顾景年失笑,抬手指了房门位置,“给你买了点衣物在衣柜里,尺寸可能不太合适,将就着穿。要是不喜欢,穿我的也行,我挺喜欢看你穿我的衣服……就像是肌肤相接……”
杨夕宁脸色“腾”地红了,不等他说完,快步走进主卧。
衣柜里果然多了很多女士衣物,有裙子,有睡衣,也有几件看起来很正式的夏季套装,甚至还有贴身衣物。
跟之前的男式衣服混杂在一处。
杨夕宁蓦地就想到适才那句“肌肤相接”,心里莫名地恐慌紧张,还有种奇怪的说不上来的情绪。
随手挑了件雪纺裙子出来,是个完全陌生的品牌,吊牌上贴着价格标签,618元。
款式跟她之前穿过的差不多,而她在淘宝买的才120。
相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其它裙子也大都是五六百,那几件套装则是上千元,都按标价来算的话,这些衣服足有两万多块了。
如果能够折算成钱就好了,下个学年的学费就不用发愁了。
只可惜……她开不了口,也不可能张嘴跟别人索要钱财。
杨夕宁把裙子放回去,拿了件粉白色的少女风睡衣走进卫生间。
洗漱用品果然也是齐备的。
粉红色的刷牙杯跟他的灰色刷牙杯并排放在置物架上,粉红色的浴巾跟他灰色的浴巾并排挂在挂钩上。
看上去就好像真正的夫妻。
杨夕宁飞快地冲个澡,把头发吹得半干,换上睡衣,又把换下来的T恤和裤子洗了。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不停地闪动。
消息都来自她们306宿舍的群——美女天团。以前是四人群,张瑞雨被踢走,就变成三人群。
赵雪琪在南亚玩了个痛快,明天一早的航班回国,这会儿正显摆带给她们的礼物。
有食物,有化妆品。
她一张接一张图片地发,程心怡不停地吹彩虹屁,聊得热火朝天。
杨夕宁没有点开图片细看。
她手机是每月20的校园通套餐,流量是一个G,平常在学校用WLAN,流量绰绰有余。这几天她在外面用流量的时候多,怕超支。
杨夕宁拂了两把头发,觉得睡衣款式挺安全,拿起手机走出去。
客厅里亮着灯,顾景年站在厨房流理台前打电话,右手手里攥着一把菜刀。
旁边锅里咕噜咕噜烧着水,热汽氤氲升起。油烟机的顶灯幽幽地发出略带蓝色的光。
顾景年讲英文,语速很快。
杨夕宁自认为英语学得还不错,可也只能从零星几个单词中揣摩他的意思,并不能完全听得懂。
察觉到她的到来,顾景年放下刀,回过头目带问询。
他仍是穿白天的绸面褂子,袖口挽上小半截,露出白净的手腕。手指修长匀称莹润白净,仿若珍贵的艺术品。
精致俊逸的脸庞被油烟机的蓝光照着,似仙近妖,有种魅惑的美。
杨夕宁脑子里突然蹦出“美人在骨不在皮”的话,又有些呆愣。
他气度清雅矜贵若世家公子,站在散发着人间烟火的灶台前,讲一口地道流利的英文。
三种仿似不相干的特质<融>在他身上,竟是毫无违和之感。
目光扫过案板,上面有只已经削了皮的莲藕,杨夕宁隐约猜测出他要做什么,伸手去拿菜刀。
顾景年做一个让她别管的手势。
杨夕宁仍是拿起刀,把莲藕细细地切成薄片,倒进锅里焯水。
两人都站在灶台前,挨得很近,近到顾景年能清楚地看到她耳朵上的红痣。
芝麻粒大小,乖巧地趴在耳垂上。
而那头乌黑油亮的秀发丝绸般垂在耳后,散发出阵阵馨香。
顾景年突然有股冲动,想伸手摸摸她白净小巧的耳垂,只这么一想,心便乱了,再不能集中在电话上。
顾景年三言两语结束通话,见杨夕宁已经用漏勺将藕片捞起,放进冷水盆里过凉,便剥了两瓣蒜,“放点小米椒更开胃,你能不能吃辣?”
“可以,”杨夕宁简短地回答。
她要保护嗓子,平常很少吃刺激性食物,但也是能够吃的。
顾景年把过完冷水的藕片捞到玻璃罐中,加上蒜片和小米椒,再加两勺糖三匙米醋,锁上卡扣放进冰箱冷藏。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做完这些,又从米罐里舀出大半杯米,边洗边催促,“时候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杨夕宁恍然记起过来找他的目的,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不知道这里有没有WiFi?”
“我找给你,”顾景年擦干手,凑到她跟前,从WiFi列表里找到账户,告诉她密码,“20130512。”
听起来像是某个纪念日。
杨夕宁没多问,见WiFi已经连接上,道声谢回到卧室。
已经十二点了,美女天团安静如鸡。
杨夕宁翻了先前的聊天记录,那两人不但聊了美食跟美容,还发了许多当红小生的肌肉照,一边舔屏一边吐槽各自男朋友。
赵雪琪抱怨徐振宇直男,别说口红色号,连爽肤水跟精华液都分不清,总是嫌弃她脸上抹太多东西。
程心怡抱怨张继明宅男,天天躺在沙发上搂着笔记本,根本腾不出手搂身边的大美女。
两人抱怨完,又各自哀叹,这种男人扔大街上都没人要,还是自己做做好事把他们收了吧,免得祸害其他姐妹。
都是口嫌体正直的人,明明爱得不要不要的。
杨夕宁好笑,正打算编辑消息打趣两人,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宁宁,开下门。”
杨夕宁立刻警惕起来,下意识地不想给他开。
只听顾景年又道:“我找件换洗衣服。”
他的衣服都放在这里,大夏天的,总不能不让人换。
杨夕宁攥着手机,下床打开门。
顾景年笑道:“怎么还没睡?”
明知故问,如果睡了,能起来给他开门吗?
杨夕宁腹诽,却没作声,就站在门边等他找出衣服,立刻再把门锁上。岂料顾景年却拿着衣服往卫生间走,“我的洗漱用品还在这儿。”
杨夕宁抿抿唇,早知道她应该坚持睡客房,免得这般麻烦。
好在顾景年并未耽搁,拿了东西便出来,经过杨夕宁身旁时,低声开口,“少看会儿手机,早点休息。如果有需要随时找我,我就在对面,晚上……不锁门。”
“不锁门”这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这话说得何其暧昧!
半夜三更会有什么需要,而且还着重强调“不锁门”,难不成以为她……
杨夕宁莫名又红了脸。
顾景年轻笑,“我是担心你在陌生地方害怕,或者口渴需要喝水,不要往歪处想,我说话算数,除非你强迫我……”
杨夕宁飞快地关上门,拧上锁柄。
一夜睡得香甜,既没害怕又没觉得口渴,甚至连梦都没有一个。
醒来时,房间里弥散着淡淡的小米粥的香味。
这味道唤醒了她的味蕾,也唤醒了她藏在心底的记忆。
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外婆坐在她床边吆喝,“青梨,快起床,都什么时候了,这么懒,以后怎么嫁人?”
外婆刀子嘴豆腐心,从来不会和言细语地说软和话,一把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可对她是真的好,疼在心尖尖上的好。
自从外婆过世,再没人叫过她“青梨”,她也没再睡过懒觉,因为家里做饭的任务落在了她身上。
杨夕宁摇摇头挥去往日的愁绪,迅速洗漱完走出卧室。
顾景年坐在窗前藤椅上,手捧一卷书看得认真。
阳光透过白色纱帘不再那么炽热强烈,而是舒缓柔和,在原木色的地板上留下轮廓模糊的剪影。
他翻书,影子也跟着晃动,像是古老的胶片朦胧唯美。
一页书看完,顾景年侧头,瞧见杨夕宁,立刻站起身,脸上漾起浅笑,“睡醒了,饿不饿?”
杨夕宁回之一笑,“还行。”
“你先坐会儿,我这就盛饭。”顾景年放下书,朝她走来。
随着他走近,檀香味由淡变得浓郁,夹杂着墨香。
跟床上的味道一样,有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难怪她昨晚睡得那么香甜?
杨夕宁不由深吸了口气。
早饭除了小米粥和昨天腌渍好的藕片,竟然还有八只小笼包。
包子约莫鸭蛋大,褶子捏得精致,整整齐齐摆在盘子里,像是精美的艺术品。
顾景年夹给她一只,“黄瓜鸡蛋馅的,尝尝好不好吃?”
杨夕宁讶然,“是三爷做的,很麻烦吧?”
“不麻烦,”顾景年清浅一笑,“现在天气热,面很快就能发好,费不了多少工夫。”
杨夕宁会做饭,自然知道步骤。
除了发面之外,木耳要提前泡发,黄瓜需要腌一会儿去掉水分,鸡蛋要炒熟——并不像顾景年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一时间心里乱纷纷的,觉得这样的“同居”生活还不错,可又有种对将来的惶恐。
昨晚她查了海蒲科技,法定代表人写着范进杰,总裁是林凡坤,并没有出现顾景年的名字。
她知道法人未必就是总裁或者董事长,可其中总是透着奇怪。
尤其,他为什么就认定了她呢?
她越是得不到答案就越是生疑。
神思不属地吃完饭,杨夕宁主动去洗碗。
顾景年见她坚持,便没阻拦,站在旁边陪着,“待会儿一起去趟超市,买点新鲜肉菜和你的日常用品,有些东西我不方便买……我不知道你用什么牌子的护肤品。”
杨夕宁应声好。
除了护肤品之外,她更想买卫生巾,以后说不准哪天会在这边住,提早准备为好,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两人各自收拾好,一起走出家门。
电梯行到十楼,有一家五口人上来,不知是出门旅行还是要搬家,大大小小带了好几只行李箱,把电梯塞得满满的。
杨夕宁被挤到最里面,几乎贴在镜子上。
顾景年见状,往前挪了挪,将她护在身侧,趁机牵住她的手。
杨夕宁不习惯这样亲近,挣两下没挣脱,再用力,顾景年的手撞到镜子上,发出“咚”的响声。
电梯里的人都回头看过来。
杨夕宁尴尬得不行,她完全没想到顾景年会突然松了力气。
好在电梯正巧到达车库,前面一家人大呼小叫地提着行李离开。
杨夕宁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顾景年垂眸看向她,“杨小姐,我认为我们有必要谈一谈。”
他严肃的时候气场很足,而且用了“杨小姐”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