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接风

清味斋是云城一家仿古风格装潢的餐厅,位置比较私密,价格也贵。

顾景年到时,包间里已经来了七八人,其中四位在打麻将,林凡坤带了位小美女,美女约莫二十出头,大眼睛尖下巴,打扮得像个网红,两人正坐在沙发上卿卿我我。

墙角架着明火炉子,一位女子正专注地煮着茶。她穿竹叶纹的无袖旗袍,旗袍是紧身的,勾勒出美好的曲线。头发烫成大波浪,长度刚至肩头,因是低着头,一缕碎发软软地垂在腮旁,平添三分妩媚。

是程晓晴。

听到包间里此起彼伏的“三哥”,程晓晴转过身,白净的瓜子脸上飞快地染上欢喜,声音悦耳动听,“景年,好久不见。”

顾景年垂眸,看到她旗袍前面的水滴领,领口挖空,用黑绸布包边,衬着那一小片肌肤白得刺目。

“欢迎回国。”顾景年浅笑,不等她回答,侧头看向刚打完一圈的郭松泰,“赢了多少?”

郭松泰指着面前的红票子,“不多,一瓶酒钱。”

“次奥!”董书承骂道:“见鬼了,我出什么牌他都胡,特么全赢我一人……你都挣美金,还算计我这点钱?”

林凡坤手搭在网红肩头,闲闲地插了句,“就你那嘚瑟劲儿,手里什么牌全写脸上,不赢你赢谁?”

一屋人哄堂大笑。

“你行你上,跟老郭打牌我就没赢过,”董书承拍桌子叫板,“我看看你能赢多少。”

顾景年不理他们,笑问:“菜点了?今天是替松泰和晓晴接风,以他们为主。”

陈思进道:“错不了,晓晴亲自点的,三哥看看?”

招呼服务员把菜单拿过来。

顾景年打眼扫过去,菜点的不少,口味以清淡为主,可董书承和陈思进都是无肉不欢的主儿,便去掉两盘青菜,加了盘辣炒大肠和蒜香排骨。

服务员拿了菜单吩咐厨房去做。

林凡坤打发网红,“你去楼下,想吃什么自己点,记我的账。”

“坤哥——”网红嘟起嘴不太乐意,拉长尾音撒娇,“人家想陪着您嘛。”

她倒不是贪图菜单上的龙虾鲍鱼,而是想借此机会开拓人际关系。

这群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仔细观察就知道非同一般。

就好比董书承,长得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只穿件肥大的老头衫,可手腕戴的是翡达百丽的手表,那款表足以买辆豪车。

那个戴眼镜一脸书卷气的陈思进,不怎么爱说话,手里的车钥匙是玛莎拉蒂。

还有最后进门的三爷,神情淡淡的一股漫不经心的调调儿,但举手投足间全是世家贵族养出来的清雅矜贵。

而且相貌长得好,眼尾上挑自带三分风<流>,可眸光又似寒潭,教人不敢放肆的深邃。

身上白绸衫,腕间菩提子,处处低调处处精致。

网红蹭过不少饭局,见识过暴发户挥土如金的阔绰,却从没有遇到真正的上流人物,她想混个脸熟。

林凡坤眸中已显薄怒,唇角却仍带着笑,“听话,找几个小姐妹陪你,吃完饭顺便到美新逛逛。”

美新是云城最负盛名的奢侈品店,最近上了许多名牌包包,都是三五万起价。

网红识相地弯起眉眼,凑上前在林凡坤脸颊亲了口,“那我先走了,晚上再给您打电话。”

又热络地朝每个人挥挥手。

董书承目送网红扭着屁股离开,“次奥”一声,“这么多年,坤哥还是喜欢这种货色?”

林凡坤反驳他,“这么多年,你还爱吃辣炒大肠?”从烟盒掏出香烟刚想点,看到顾景年又放下打火机,把香烟放在鼻端闻了闻,“省事,花点钱就能打发,不缠磨人……你赶紧坐下,傻站着干啥?”

桌前还有两个空位,一个在顾景年右手边,另一个在林凡坤旁边。

程晓晴煮好了茶,正端着托盘往这边走。

今天是接风宴,她是主宾之一,按理应该坐到顾景年旁边。

董书承正要到林凡坤身边坐,听到顾景年叫他,“承子,我有事问你。”

程晓晴闻言,手一抖,托盘险些歪倒。

郭松泰忙起身接过,就势让出自己的座位,“晓晴坐,我去跟坤哥聊两句。”

程晓晴没推辞,笑盈盈地坐下了,正在顾景年左手边。

有淡淡的檀香味扑鼻而来,清清浅浅的——这久违了的,让她魂牵梦萦的味道。

程晓晴忽然泪盈于睫,很快又压抑下心头情绪,言笑晏晏地说:“好容易聚到一起,太想念了。”

林凡坤端起茶盅抿一口,戏谑地问:“说清楚点,想谁?是我们,还是特指某一个人。”

程晓晴瞥一眼顾景年,顿了顿才回答:“都想,都想。”

“雨露均沾?”林凡坤眉峰一挑,“你在微信上可不是这么说的,特意指出要挑景年有空的时候。”

“这不因为景年忙吗?而且我们将近一年没见了,去年圣诞见过承子和思进,松泰哥就更别提了,只要想,天天可以见面。”

“对对,”董书承连连点头,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晓晴今天穿旗袍,跟三哥很配,故意的还是凑巧?”

程晓晴落落大方地端详着顾景年,又低头看看自己,笑道:“真巧了,都是民国风……我在国外整天T恤短裤糙得不行,今天来赴宴特地装一把淑女。”

林凡坤笑,“缘分呐,心有灵犀一点通。”

郭松泰跟着接话,“你们俩应该干一个,酒还没上,以茶代酒吧?”

程晓晴本想举杯,看到顾景年正跟董书承低语,似是没听见,伸出的手又缩回去,笑道:“上了菜再说。”

话音刚落,服务员把红酒端上来,展示给众人看过之后,倒进醒酒器。

红酒是法国进口的OLICAVE,跟徐振宇订婚宴上的酒是同一种。

顾景年忽然就想起那天杨夕宁的情形。当时她已有些醉,走路踉踉跄跄的,酒杯却端得稳。

站在他面前,脸颊粉嫩嫩的,目光水汪汪的,不知是酒意还是泪意,口齿还清楚,她说,“你想不想谈个恋爱?”一仰头,把酒干了。

这个傻姑娘,喝酒有这种喝法的?

即便她不喝,他也会找上她。

因为,他是为她而来,为她去参加订婚宴。

然后她喝完就往洗手间跑,他在后面看得心惊胆颤,唯恐她稳不住摔在地上……

顾景年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五分钟之前,杨夕宁发来两个字,【在吃】

还算有心,记得回复他。

顾景年唇角不自主地弯了弯,对准酒瓶拍了张相片发过去,【想不想喝?】

杨夕宁即时回复,【不想】。

肯定是上次醉酒怕了。

顾景年笑意更浓,又发送,【这酒味道不错】

【我周六下午回去】

【陪你喝一点】

这次回得更快,【不!!!】

很坚定的三个感叹号,彰示着她的决心。

顾景年几乎能想象得出她抿着嘴唇的样子,心底顿时柔软一片,【周六晚上我接你下班】

过了几秒钟,杨夕宁才回复,【好】

【我要忙了】

这还是杨夕宁头一次回复他这么多话……是不是意味着她不再一味地排斥他,愿意跟他交流?

顾景年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

程晓晴看到他脸上发自内心的欢喜,莫名地感到恐慌。

曾经顾景年也这样对他笑过。

眉梢挑起,唇角微弯,道不尽的风<流>,书不完的写意,宛若是魏晋时代的水墨画。

可现在他是捧着手机笑。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是微信界面。

顾景年活得肆意而又懒散,以前懒得发短信,后来懒得发微信,有事宁可通话三言两语说清楚。

他们这帮人有个群,顾景年也在里面,但从未说过话。

程晓晴越想越心惊,可很快又镇定下来。

在座之人都是顾景年的朋友,尤其林凡坤,更是他的左膀右臂,几乎天天在一起。

刚才林凡坤言谈之间都是撮合他俩。

如果顾景年有女人,林凡坤决不会这么做。

她还有机会。

她跟顾景年有感情基础,顾景年曾经为了她连命都不要,若非六年前突然出现变故,或许他们早就结婚了。

他在等着她。

正如她在等着他一样。

否则,以他出色的条件,不可能身边没有女人。

只要她把以前的误会解释清楚,一切都会回到从前,他们仍然是备受瞩目的一对。

程晓晴心里热血沸腾。

伸手拂了拂头发,端起高脚杯,笑意盈盈地侧身,“景年,刚才坤哥和松泰说咱们应该干一杯……一杯太多,只喝一口吧。”

歪了头,一缕碎发很自然地垂在腮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温柔而不失妩媚。

以前她这样看着他的时候,顾景年总会伸手蒙住她的眼,咬牙切齿地说:“不许看我,否则我要亲你了。”

那时的顾景年情窦初开,动不动会脸红,说亲她也不过是捧起她的脸,轻轻覆在她额头。

纯情得像个中学生。

不像现在,青涩已经褪去,举手投足间尽是矜贵——教人脸热心跳!

程晓晴静静地等着,脸上的笑容几乎都快撑不住了,顾景年才慢悠悠端起酒杯,朝着众人示意,“欢迎松泰和程晓晴回国,一起喝一个。”

最后酒杯朝程晓晴点了点,“欢迎”,微抬下巴,一口喝尽,笑道:“我下午还有个会,先走一步,你们尽情玩儿,记在我账上。”

起身吩咐服务员,“帮我拿两瓶酒送车上。”

目送着他修长的身影离开,再看自己身上特地买的旗袍,程晓晴心头一片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