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夕宁站在小区门口窘迫得不行。
以前她跟顾景年一起走地下车库,并没有盘查。上次她自己来也是顺顺当当就进了门,这一次却好巧不巧地碰到了门卫。
胖门卫很严肃，对着她校园卡上的照片打量她好几眼，目光带着不屑,“好，就算你是学生，但没有业主证，我也不能放你进去。万一丢了东西呢？再说天悦府的业主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要是闹出点儿事情，我们保安都得承担连带责任……我奉劝你还是回去吧,小姑娘年纪轻轻长得也不错，干点什么不好？”
言外之意，杨夕宁要么是假冒学生身份来行窃，要么是从事某种见不得光的职业。
这是今天第二次被人这样看待。
年轻女孩子到底招谁惹谁了,人们竟然怀有这么大的恶意,没凭没据地就敢胡乱猜测。
杨夕宁自嘲地笑笑。
不过五六分钟，顾景年匆匆赶过来。
胖门卫认识A栋18楼的这位业主，虽然他不经常在这里住，但是他俊秀清雅的容貌、风<流>隽永的气度,还有一身精致绸面衣料的打扮让人看了就难以忘记。
业主登记本上写着他是自由职业者。
他们几个门卫还就这个“自由职业”私下进行过讨论,认定他不是大明星就是艺术家。
平常人不会这么打扮，也穿不出这样的气度。
见到他，胖门卫脸上立刻漾出热情的笑，“顾先生……这位女士说要找您,因为您没安装内部电话，只能麻烦您亲自过来一趟。”
顾景年自打过来，视线就没离开过杨夕宁。
小姑娘低着头，长发乱七八糟地披散着，瞧不清脸上表情，只能看到紧抿的双唇。
双肩耷拉着，背包带子搭在肘弯处，手上提着黑色塑料袋，显得非常沮丧，也因此身上那股子疏离感愈发强烈。
顾景年有些心疼又有些气，冷了脸看向门卫，“这是我太太。”
杨夕宁猛地抬头，唇角翕动着欲言又止。
胖门卫大吃一惊，反应倒是快，赶紧向杨夕宁鞠个躬，嘴里不迭声地道歉，“对不住顾太太，看您还是学生，没想到这么年轻就结婚了……刚才是我说话不周，您多担待，我也是为了咱们小区着想，为了咱们业主的安全着想。”
“说话不周？”顾景年挑眉，神情紧跟着冷下来。
杨夕宁不欲多事，低声道：“就是检查了证件，没别的。”
另外一个瘦点的门卫已颠颠地拿来登记册，“顾太太您登下记，回头有事方便联系。”
杨夕宁刚要伸手，顾景年已接过去，一栏一栏地填写。
姓名：杨夕宁
职业：学生
住址：A栋1801
与户主关系：夫妻
联系方式一栏写了杨夕宁的电话号码。
他常年练书法，习惯写繁体字，“楊”字还好认，“寜”字格外复杂。
瘦门卫认了半天不敢确定念什么，只知道点横撇捺笔笔带锋，像是几欲出鞘的刀，透着力度。
再抬头，看到顾景年已牵住顾太太的手往A栋的方向走去。
天悦府小区物业贵，可贵有贵的道理。
小区里挖了喷泉，建着凉亭，甬道两旁有松柏，又栽了月季、蔷薇以及玉兰等花树，沿路都是景致。
顾景年并不急，缓缓迈着步子，走几步，忍不住侧眸，见她仍是低着头，脑门上布一层薄汗，被幽幽的路灯映照着，亮晶晶地闪动。
下意识地想给她拭去，可出来时着急，除了手机其余什么都没带。
心里也堵着郁气不得发泄，便不去管，淡淡开口，“不是说学校有事，不回来？”
声音很好听，却是清清冷冷的。
杨夕宁本就敏感，岂会听不出来，抿抿唇，把手从他掌心抽回来，“我有事想跟……顾先生说。”
又变成“顾先生”了。
才跟金毛小子亲亲热热地聊完，转回头对他的称呼就变了。
很好！
顾景年站定，冷冷地俯视着她，“说！”
他气场足，只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字，周遭立刻安静下来，连适才不停歇鸣叫的夏虫也没了声音。
杨夕宁左右看看。
她本不想在外面公众场合谈论这事，可想到即便上了楼，说不定也会被赶出来。
索性就在这里说吧。
默默地组织好语言，鼓足勇气开口，“顾先生，有件事，我不是要瞒着您，只是……我以为自己站得直行得正没什么关系的……而且，而且也没有机会提起来。”
她说得支支吾吾，顾景年听得一头雾水。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不是要说金毛小子？
可他沉得住气，并不追问，只静静等待着，从容而笃定。
杨夕宁支吾着自己也觉得别扭，索性抬头望着他，一鼓作气说完，“之前我在夜总会干过，就是那家很有名的帝豪KTV，帮人点歌，也陪人唱歌……我真不是故意隐瞒的。我知道您未必能接受，所以……”
“所以怎么样？”顾景年唇角噙一丝冷笑，“所以连‘顾先生’都叫上了，你是巴不得我不接受，赶紧离婚，好让你自由，是吧？”
不等杨夕宁回答，掉头就走。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杨夕宁想追上去解释，可又不敢。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正正当当地工作，被范江鹏闹过才意识到，原来在有些人看来，不管你做过什么，只要是在那种地方，就有原罪。
就要被人瞧不起和羞辱。
相识五年，知根知底的范江鹏尚且这样认为，没有丝毫感情基础的顾景年又会怎么想？
与其让他从别人口中得知，倒不如自己先坦白。
主动离开总比灰溜溜地被赶出来要好，起码能够保存一分脸面。
果然，听到她说做过陪唱公主，立刻撇开关系。
看着顾景年颀长挺拔的背影，杨夕宁说不失落是假的，可又觉得有种解脱。
反正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不被待见，习惯了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自己无牵无挂地就很好。
杨夕宁用力咬了咬唇，转身朝小区门口走。
才走两步，听到身后脚步声响，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就感觉胳膊被抓住。
“你干嘛？”杨夕宁惊呼。
顾景年板着脸，黑眸里浪潮暗涌，涌动着危险的气息，不由分说地抱起她，“回家！”
杨夕宁挣扎却挣不脱，眼泪忽地涌出来，她拿用手里塑料袋打他，“放开我，你讨厌！”
“回家。”顾景年不闪不躲，冷声重复一遍，步子迈得飞快。
“不去，那是你的家，跟我没关系。”杨夕宁张嘴咬他，他的手看着莹润，却有力，硌得她牙疼，又转而咬他胳膊。
她咬得狠，用了十足力气。
顾景年手抖了下，应该是疼了，却仍不放开，反而抱得更紧。
“宁宁，”他低头吻她的泪，“先别动，当心摔着，回家让你咬，好不好？”
说着话，已走进楼座大厅。
灯光瞬时明亮起来。
有一家三口正从电梯出来，孩子不过三四岁大，好奇地瞪着他们瞧。
杨夕宁羞于见人，不敢在挣扎，侧头将脸埋在顾景年怀里。
就听一把稚嫩的声音说：“妈妈，叔叔的手出血了。”
年轻的妻子“嘘”了声，“可能削苹果不小心切破了，轩轩以后不许拿刀，想吃苹果告诉妈妈。”
走进电梯，顾景年终于放开她伸手按下楼层。
电梯里有监控，杨夕宁不想跟他吵闹，离他远远地站着，看向镜子。
镜子里清楚地映出她的面容——一头长发乱糟糟的，两眼红肿，腮旁横七竖八几道泪痕——教人目不忍睹。
而旁边顾景年的侧影却是高鼻梁薄嘴唇，一如既往地清雅俊秀。
身上仍是白绸衫，立领盘扣，袖口处有几点红。
应该是沾的血渍吧？
杨夕宁忙移开视线，看到顾景年的鞋。
是缎面拖鞋。
别人家夏天大都是穿皮拖或者塑料拖鞋，顾景年的拖鞋鞋底用枹木鞋面用软缎，凉快且舒服。
他衣着也讲究，凡出门都是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这次穿着拖鞋就出来，肯定是急了。
听到她被挡在门外，急了。
杨夕宁心里涌动着莫名的情绪，轻轻说了声，“三哥，对不起。”
顾景年扫她一眼，“不叫顾先生了？”
杨夕宁别过头不再说话，看着18楼的按钮亮起，当先一步走出电梯门。
静静地站在门廊处，“三哥，我再跟您说一遍。我之前在帝豪KTV当陪唱公主，干了一年半，暑假之前还在那里工作。”
顾景年淡淡“嗯”一声，摁指纹开了门，“我也再跟你说一遍，回家！”
杨夕宁终于明白过来，才始止住的泪又忍不住往外涌，倚着门框，不安地问：“三哥不嫌弃我吗？”
顾景年不愿意搭理这句废话，找出拖鞋放到她脚前，心里想得是一片狼藉的厨房。
刚才没控制住脾气，菜洒得满地是，该想个法儿不叫她看见才好。
看她还在门边杵着，叹口气说：“嫌弃……你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赶紧去洗一洗。”
杨夕宁知道自己这副样子确实应该洗漱一番，可想到顾景年的手，犹豫着又问：“三哥，您的手要不要上点药？”
顾景年抬起手腕，手没事，是手腕破了。
被她咬出来一圈齿印，有几处渗了血，看着就挺疼的样子。
“家里有没有云南白药或者创可贴？”杨夕宁心虚得不行，声音怯怯的，眼神也怯怯的，完全掩盖了原本的那种冷漠疏离。
顾景年寒潭般幽深的眼眸看着她，语调浅淡，“上药就不用了，等你洗完了陪我去打个狂犬病针。”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午休时候写完了，可以提前发……红包随机掉落中……